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师母口述:我的父亲母亲 -- 席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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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师母口述:我的父亲母亲

[笔者按:古人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的老师于去年的二月份去世,已一年有余。最近有机会和师母闲谈。先将谈话内容整理出一些片断。算是响应京虎子的号召,并承铁大王恩,置溪溪河的一角。以示对老师的纪念。]

我的祖父,山东省青岛市蓬莱县人。祖父少年时闯关东,逃荒到辽宁省大连市,靠挑担和卖盐为生。祖父不到20岁结婚,妻子是当地镇子上的人。祖父白天自己去海滨划船到岛上买盐,然后再挑担去卖。三十几岁那年祖父又去海里买盐,去时风平浪静,回来时起风暴,便从此葬身大海。家人在岸上为祖父做了个坟,放些衣服什么的,是个空穴。祖父留下两个儿子,长子守仁,便是我的父亲。次子残疾,是我的叔叔。叔叔身上长了个大驼背,生了五、六个小孩。活下来二儿一女,都没有上大学。

父亲没有念几年书,17岁便开始到卖布店里当小伙计。首先是离境背乡到哈尔滨,负责给几家店送货和挑布。干了三年,20岁时回大连结婚。然后父亲自己买了几匹布,挑货郎到乡下卖,赚了些钱,盖了五间房子,木板地。五间房子都带偏房,算是十间。后面有一个院子和三间地窖子,一间作磨坊,另外两间冬天储藏蔬菜和水果。地上的五间偏房开手工店,织袜子卖。请了两个人帮忙,管吃和住。织出来的袜子十二双一打,长短中袜都有。成品让驼背的叔叔到镇子上去卖,多数成品由父亲带到大连市推销。挣了钱的一部分就想扩大再生产。现在想起来,父亲当时的创业是顶不容易的。

父亲没有多少知识,投资时的眼光就受局限。在1939-1940年那阵,父亲准备开一家照相馆,原因是同村有一个人会照相,想进大连市,就对父亲说,“大哥,照相赚钱,你投资,我技术入股”。你说照相能有多大市场呢?如果是开一家饭馆或者商店,肯定能赚不少钱。于是父亲就动了心,又找了两个合伙人一起投资。由于父亲的资金最多,就当了掌柜的。他们买了照相器材,搭起了架子。并在大连市西港区租了个门面,顶大的,楼上楼下。一楼是门庭和厨房,门庭的墙上挂很多照片。楼上铺红地毯,是照相室,还有暗室,照相师傅也住楼上。除了没有雇会计外,他们还雇一个小伙计和一个做饭的。

母亲当时带着八个孩子(大哥、大姐、我、老四、老五、老六、老七、和老八)在大连市甘井子区大兴寨子镇住。大姐在城里上中学,我七、八岁,在大连市郊区周水子小学念书。我毕业时父亲带著照相馆的人来周水子小学给学校照毕业照。因此我记忆很深刻。

父亲没有干几年照相馆的业务。1945年8月15号日本投降,苏联小兵入住和接管大连。当时大连既不归共产党管,也不归国民党管。成立了一个管委会,实际上是共产党掌权,书记叫石和宜。苏联小兵很坏,见到女的就找你麻烦,还动不动就到处放枪。没有人来照相,照相馆就停业了。于是父亲就回家和叔叔分家。当时奶奶还活着。家里的五间正房、五间偏房和一间石磨房都全部交给叔叔经营,另外两间地下室租了出去。父亲率全家老小搬到城里的照相馆住。从此缩小门面,以出售照相器材为生。

期间有一插曲。有一天在照相馆开业时,有一个小伙子跑到照相馆来。小伙子找接待的伙计,说要照一张快像。伙计说不能给照,一般要等一天才能取。那小伙子一定要照,就待着不走。伙计说我们掌柜的在楼上,或许你可找他说说看。衬巧父亲从楼上下来,小伙子就对父亲说:“大爷,我有东西丢了,一定要照张像才能证明”。父亲就对伙计说:“那就给照一张吧”。这一照不打紧,父亲为此背了一辈子的“特嫌”。下面的几个孩子入党和工作都受影响。

50年代公私合营后,父亲一家老小就靠发工资过活,当时父亲工资一个月50多块,钱不够花。大哥在沈阳工作,大哥的小孩也和我们在一起。父亲就在楼上用木板搭了一个炕。还买了一个日本人撤退时留下的双人铁架子, 放在楼下睡。母亲在楼下做饭。后来,大姐和我相继工作后就不断寄钱接济他们。母亲就帮我带小孩。

父亲于1990年去世,享年91岁。母亲活到81岁,1994年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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