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罗长裿和清末西藏的乱局(一) -- 王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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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六十 驻藏各军官之结局(七)

一日,陈渠珍一行正在前进,忽然看见前方沙尘蔽天,由远而近。众人惊骇,都停下来不敢前进。过了一会儿,离得渐渐近了,似乎是一群动物奔了过来。向导喇嘛道:“此野牛也。千百成群,游行大漠。大者重至八百余斤,小者亦三四百斤,每群有一牛前导,众随之行。此牛东,群亦东;此牛西,群亦西;遇悬崖,此牛坠,群牛尽坠;无反顾,无乱群。大漠中野牛甚多,再往前走,日日可见。但性驯善,不伤人,见者无害。惟遇孤行之牛,性凶猛,宜远避之。”众兵曰:“若遇孤行之牛,我有利枪,何用怕它!”喇嘛曰:“牛革厚而坚韧,除两胁及腹部外,其他地方恐怕不是诸君的枪弹所能洞穿的。它若不死,一旦受伤,即横冲直闯,到了那时,人不是它的对手。”话音刚落,群牛就从眼前横着奔驰而过,和众人相距只有二里,过了十多分钟才过完。众兵悚然。

此后粮食日少,士兵亦相互告诫不许再用糌粑喂牛马。每宿营时,都用毛绳把牛马的两条后腿拴在一起,使两足相距六七寸,然后纵之郊外,听其跛行啃草,以防跑远。一天早起收马,陈渠珍发现自己那匹神骏的枣骡马已不知去向,四处望去,平沙无垠,杳无踪迹。士兵们帮着寻找,找出很远,也没有找到,陈渠珍只能叹息。其妾西原将自己所乘之黑骡让给陈渠珍,自乘一劣马而行。又行六七天,这队人在路上远远地望见一群野骡走了过来,有数百只,陈渠珍的枣骡马也在其中,陈渠珍大喜。野骡见人不避,还在继续向陈渠珍一群人不断靠近,颇像是把群大兵当成了自己的同类。见骡群逼近,士兵们连发数十枪,杀死了五头野骡。陈渠珍的枣骡马,遂随群奔逃,顷刻间便无影无踪。马入骡群,倒是自得其所,优游自在,只剩下陈渠珍眼巴巴地望着它消失的地方,伤心了半天。

众人刚入酱通沙漠时,向导喇嘛还能凑合指点一下道路。风沙大时,就望日定方向,向西北[1]而行。到了后来,冰雪日盛,整天整天地都是阴天,遂不辨东南西北[2]。士兵不时呵斥喇嘛。陈渠珍常常劝解,唯恐向导喇嘛一去,他们就彻底抓瞎了。向导喇嘛指路,也常常犹豫半天才作出决定,有时先让东行,过了一会儿,又让北行。遇到这种情况,士兵就更怒,呵斥不已,或用枪托打他,或饱之以老拳。陈渠珍也无法制止。

注[1]:青藏中路的大方向是东北,不知道为何陈渠珍一行向西北前进,或许是日久误记。

注[2]:当时军中之人,应该携带有指南针,尤其是陈渠珍这样一位管带。刘赞廷记载征波密的时候,白马冈有些地方,即使在白天也终日大雾,只能靠指南针行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严寒,把指南针给冻住了(有没有这种可能?)。

就这样在迷茫中前行,粮食也被吃光了。每日或靠猎野牛野骡,或靠宰杀驮牛为食。然而到了后来,常常下大雪,野兽都避入山谷,竟日寻找不到。于是众人决定停留一日,商量日后怎么办。这天是腊月十五(1913年2月2号),进入羌塘草原已有二十多天,杨兴武清点了一下人数,还有七十三人,牛马加在一起只剩五十余头。当初从江达出发时,一行共一百一十五人,每人一马,另有驮牛一百二十余头。现已先后死去四十二人,夜间亡失及屠杀牛马一百九十余头。

粮食告罄,食盐亦断绝,惟有牛马五十余头,众人商定日后若不能猎得野物,则每日杀牛马二头为食,如此则还有二十余天的备用之食。凡行李非随身所需,一并焚之,被褥枪械自负以行。一行人从此昼行雪地,夜卧雪中,又无水洗脸,是以人人蓬头垢面,几同野人。大漠之中,几乎无日无冰雪,寒冷非常,凡割下的野肉,停十分钟就会结成冰块,质地细脆,以刀削之,如去浮木,不像内地的生肉,腥血淋漓。食盐既尽,久之,淡食亦甘,不思咸食。

从此以后,每日道路迷离,不知方向,胡乱行走,无里程,无地名,无山川风物;只有满天黄沙,遍地冰雪而已。每日下午三点,天已将黑,众人即停止前进,准备宿营。每到营地,七十余人分为六组:一组敲冰溶水;一组拾牛马粪,供燃料;一组发火;一组寻石架灶;一组平雪地,供寝卧;一组猎野兽为食。大漠风沙大,雪中皆是尘沙,只能敲冰取水。初入大漠时,众人均携有火柴,但沿途消耗甚多,比至焚烧行李时,全队火柴,仅剩二十多根。众人大惧,全都交给陈渠珍保存。每日发火,变成了一个重大任务,不能浪费一根火柴,是以专门有一组人干。

发火组士兵每次事先将干骡粪揉搓成细末,再从贴身衣服上撕下布条,卷成小条,八九人顺着风向,紧紧地排成两排,头碰头,衣相接,不使漏风。一人居中,战战兢兢地划火柴,点燃布条,然后挡风之人要有技术地露出一个小洞,使微风吹入,以助火势。布条着火后,放在地上,覆以骡粪细未。须臾,火燃烟起,人渐离开。风愈大,火愈炽,急堆砌牛粪,高至三四尺,遂大燃,人已不可靠近。于是众人围火而坐,煮冰以代茶,烤肉以为食。每每吃完,火亦渐尽,众人把余灰铺到地上,等热度减小,即寝卧其上,既能去湿,又可取暖。

陈渠珍一行从江达出发时,人人皆着短袄,裘帽,大皮衫,穿藏靴,内着毛袜。在沙漠行进日久,藏靴破烂,则以毛毡裹足而行。再行进日久,则毛毡又复破烂。皮肉一沾冰雪,开始是肿痛,接着是溃烂,再下来就一步也走不了。牛马都杀以供粮,无可代步。途中又无医药,众人各自逃命,无法携之俱行,只能视其僵卧地上,辗转呻吟而死。焚烧行李之后,又病死了十三人,足痛死了十五人。还活着的,只有四十五人而已,其中跛行勉强跟着队伍走的,还有六七人。

有一天日暮时分,忽然看到了一条大河,向导喇嘛曰:“此通天河也”。这一天,正好是大年三十。众人大喜,决定在此留一日,杀马为食,兼猎野兽,庆祝元旦。通天河,是长江的上游。陈渠珍一行一百一十五人,十一月十一日从江达出发,历时五十天,才到达这里,业已减员七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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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鲁乌苏河,即通天河

关键词(Tags): #罗长裿#陈渠珍#羌塘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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