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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岁月回眸 (1) -- 内燃机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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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岁月回眸 (18) 豁出去干

18 豁出去干

1952年末,我们机构又作了一次调整。原有的三个工务段,只管运营业务。沿线未完工程,另成立第二建筑工程队负责,二建队下设四个分队,九龙坡一分队,队长朱世兰;内江二分队,队长是我;资阳三分队,队长苟质彬;成都四分队,队长李景诗。很巧,四个分队长都是中央大学土木系校友。我们二分队管顺河场到邮亭铺,150多公里。分队部设在内江,正对车站,在沱江边一颗大黄桷树下边,有两间小屋,作办公室,旁边两间草房,作宿舍。有多少工作人员?两个会计、两个材料、一个事务员、一个技术员,还有一个工程师。这工程师是谁?无巧不成书,王玉如,老样子,我挂名,他是货真价实的领导。这一点,我一再声明,以免误会。分队下边有三个小队,资中、内江、隆昌各一个,小队设一个技术人员,二到三个测量工。这个时候,还没有党、工、团干部配备。

这么长的线路,下工地检查工作,有点难!我们没有学优选法、统筹学,也没有计算机编程序,我和老王两人,一天就在算:坐哪趟车,多长时间走到工地,多久必须返回;又赶哪次车到下个工地,因为车不等人,我们的行程要争分夺秒。只能赶晚车时,到了车站天没亮,就在候车室椅子上打个盹。天才麻麻亮,我本想让老王多休息一会,可他先叫我:“老胡,走得了啊!”他老念着下一趟车能不能赶上!

后来,局里给我们发了一个乘车证,写明“允许搭乘任何一次列车”,意思是货车也可以上。还拨了一部手摇轨道车,自己在轨道上摇着走,但又有点难!手摇车上路,必须向车站“请点”,要车站允许才能放行。一次,记得我们在归德乡,向车站“请点”,站长说:“有一趟车快要过来,怕来不及。”我们说:“摇快点。”站长说:“怕出危险,谨慎点好!”老王年纪大,我当然得保护他的安全,我说:“好,不走吧!”你能想得到吗?老王生气了,他说:“沿线工地那么远,耽误不起,摇快点,豁出去了!”站长看他那么急,只好放行。他说:“万一那边火车出来,我让对方站长告诉司机,路上有小车,注意瞭望和鸣笛。”两个摇车工,加上我和老王,四个人加劲摇。成渝线、弯道多,视线不好,本来已经快到资中站了,忽然看到前边冒白烟,糟了,火车来了,跳车!火车司机虽然早已刹车,还是把摇车撞得粉碎。惊魂刚定,我就嘲笑老王:“唉!我的老工程师,你真不想要命了呀!”

那些年月,工作真亡命呀!

成渝沿线,要安设线路标志。一次,在大队开会,几个分队长聚在一起,他们起哄,说这标志,就让二分队帮忙干算了。我想老王命都豁出来,这点标志,就干吧!

这标志,有给养路工用的,有让火车司机看的,每个标志要标注里程,个个不一样。成渝线505公里,标志成千上万。举个例子,一个十几公分宽的三角形混凝土桩,三方都有字,里程要标到小数点下两位,这个混凝土桩怎么浇,谁有这个本事?材料员专门去做了一大箩筐铅字,钉在模板上,因字太小,折混凝土模型后,全部坏了,秃子脑壳“没法”。东搞西搞,左试右试,后来,在三角形混凝土构件上,预留凹槽,抹上水泥沙浆,再用铅字往上压,字就成形了。这工作量多大,要多少人来压,分队全体出动还不行,把家属全动员起来干,王工拿着个里程表,东跑西跑,各处指导、核对,经过至少个把月的紧张战斗,总算“豁出命”干完了。这天,我说:“走,进城,我请客,民乐餐厅,沙锅鱼头!”

你以为标志做完就大功告成了吗?安装可费劲哪,505公里呀!每个桩安在什么地方,不能有任何差错!要多少人来干?反正,各分队长来大队开会时,我说:“各位老大哥,这标志,小事一桩,我们二分队拼老命了!”这事,当年是苦了点,现在我可有吹牛的本钱了,我给小孙女讲:“你坐火车到重庆,好好注意一下沿线的标志,那是当年爷爷们,拼老命干的啊!”

那年月,党员少,内江地区各单位,合在一起,成立个党支部,支部书记是谁?就是我在凉风坳隧道工作时的测量工杨仲和。他后来到局里培训,当政治教员,调到内江来的,遇上发展第一批党员,他把我选成了发展对象。

这次申请入党,我自认为“够条件”。我对革命那么狂热,有理想、有追求;我年年是劳动模范,有成绩、有贡献;我是团支部书记兼总支委员,后备军、有组织。可开支部大会讨论我入党时,谁问你这个?就纠缠我这地主出身,多少地?多少雇工?收过租没有?放没放高利贷?好在是那个杨仲和,1953年5月20日,批准吸收我光荣入党。那时,对出身不好的知识分子,入党条件掌握得宽一点,妻也是这一批入党的,以后严多了。

入党,是我当时人生的最高境界,就象神舟七号飞行员,一下冲上了蓝天。今后,在红太阳的照耀下,豁出去干,有奔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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