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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父亲最后的敬礼―《激情燃烧的岁月》续集 (1) -- 白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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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父亲最后的敬礼―《激情燃烧的岁月》续集 (1)

此小说是《激情燃烧的岁月》的续篇:父亲离休了,但是整个身心都是陷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无论是已经牺牲了的,还是现在还活着的战友,都让他牵肠挂肚,他常常睡到半夜,突然翻身坐起,喊出某个战友的名字。这时,他的警卫员小伍子再一次走进了他的生命,于是,已经离休了的父亲又被激活了。父亲的儿子终于理解了父亲,决定给父亲写一部大书。

  ――《激情燃烧的岁月》续集之二

  作者:石钟山

  一

  那天晚上,父亲做了个梦,又梦见了小德子。小德子还是当年那身装束,腰里揣着两枚手榴弹,手里提着枪,背上背着那把鬼头大刀,刀把上的红绸子还是那么鲜艳,在风中一飘一飘的。小德子站在父亲的面前,满腹伤心地说:营长,你咋没吹号呢?

  小德子这么问父亲,在梦里小德子已经无数次这么问过父亲了。结果父亲就醒了。醒来后的父亲便再也睡不着了。他披衣坐了起来,伍子还在睡,父亲就说:伍子。伍子就醒了。伍子似乎又回到了当年,一骨碌爬起来,很快地摸到衣服,然后问:咋地了,首长?

  伍子已经来到家里一个多月了,伍子现在已经是一身轻松了。他早就退了,一双儿女,一个去了日本,一个去了英国。老伴又在两年前去了。悲伤后的伍子又无牵无挂了,他来投奔父亲。父亲何尝不想自己的警卫员小伍子呢。有时做梦,他都在喊小伍子的名字。

  父亲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阵子老是爱回忆过去,过去所有点点滴滴细节,记得还是那么清楚,别说大的战役了。过去的事情,仿佛就是昨天发生过的一样,父亲在思念小伍子的时候,仿佛小伍子早就知道父亲在思念他。于是在一个月前的傍晚时分,小伍子一耸一耸地出现在父亲的视线里。那时,父亲站在自家的阳台上,望着夕阳,正在回忆一次行军。那时也是夕阳西下,队伍走在长城脚下,他们要和国民党的队伍打一场阻击战。大战前的一切都很安静,队伍中只有匆匆的脚步声,还有马嘶的声音以及蜿蜒的队伍。就在这时,小伍子走进了父亲的视线,父亲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睛,待确信,那人真是小伍子时,父亲急三火四地从楼上走了下来,他来到楼下时,伍子已经站到了院门前。

  父亲说:哈哈,伍子,是你嘛。

  伍子没有说话,抬起手先给父亲敬了个礼。

  伍子在那一瞬间,眼里已经噙满了泪。

  伍子说:首长,是我。

  父亲说:哈哈,你咋知道我这些日子正在想你。

  说完,父亲把伍子抱在了怀里。

  伍子的眼泪流下了两三滴,伍子在心里说:首长,我也想你呀。

  父亲说:伍子,这次你不走了吧?

  伍子自从转业后,曾经来过家里几次,每次,伍子呆上三天两天就走了。那时伍子很忙,他在老家一个地区里当着专员,他是借出差的机会来看一看父亲。那时父亲每次都说:伍子,你啥时候能不走哇?

  伍子就说:等退休吧,我一退休就不走了。后来伍子终于退休了,孩子们也一个跟着一个飞走了。最后老伴也去了,这回伍子真的来了。

  伍子一进门就说:首长,这回我不走了。

  那天晚上,家里比过年还要热闹,母亲张罗着做饭,还打电话叫回了晶和海。

  酒是一定要喝的,七十岁之后的父亲,已经很少喝酒了,不是他不想喝,是母亲不让他喝。母亲经常提着酒瓶子和父亲捉迷藏。母亲就像埋地雷一样,母亲一会儿把酒瓶子放这儿,一会儿藏那儿的。父亲就跟鬼子进村一样,这看看,那找找,经常是一无所获,然后哀叹着坐在饭桌前,没滋没味地吃饭,

  伍子来了,母亲破例了,拿出酒,让父亲和伍子喝,

  父亲喝了一杯酒说:伍子,你来了可真好。

  ……

  一晚上,父亲一直唠叨着这一句话。年老的父亲终于不胜酒力了,几杯之后,父亲就整高了。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父亲又一次和母亲分居了,这次是堂而皇之的。他要和伍子住在一起。那些日子,日日夜夜的,他和伍子有说不完的话,从过去说到现在,又从现在说到过去。母亲也乐得清静,一个人睡在楼上。她再也不受父亲打呼噜、磨牙、说梦话的影响了。但母亲也经常走下楼来干预父亲和伍子,半夜三更的,母亲去洗手间,仍然还能听到父亲和伍子在说。母亲就敲着门说:几点了,还不睡!

  父亲就说:睡,睡,就睡。

  父亲还夸张地伸手关上了灯。

  母亲一走,父亲又和伍子说开了。

  母亲知道父亲的这种把戏,她怕父亲的身体吃不消。几天之后,母亲放心了,父亲和伍子不仅起床早,一起床,伍子就左手拿着那把没有了撞针的枪,还有那把日本刀,陪父亲去干休所的小树林里舞刀弄枪去了。枪和刀都是父亲当年的战利品,现在成了父亲的营生了。父亲在伍子来了之后,人一下子年轻了,说话的底气很足,走起路来也风风火火的,像个小伙子。母亲放心了,不再干预他们了。

  伍子的到来,有如给父亲注入了一支兴奋剂,父亲的生活又鲜活了。鲜活的父亲,开始大面积地回忆了。以前他一个人的时候,回忆是一丝一缕的。伍子的到来,不仅让他年轻了,同时也激活了父亲尘封已久的记忆。

  父亲说:那年队伍过黄河,是个晚上,黄河水涨了,你是拽着马尾巴过去的。

  伍子说:可不是,我还喝了两口水呢,还被那匹白毛蹬了两脚。

  父亲就笑,笑得哈哈的。

  父亲又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吃黄豆胀肚的事。

  伍子怎么能不记得呢,过黄河不久,他们在一个小村宿营,没什么干粮了,便吃炒黄豆。那天,伍子吃炒黄豆吃多了,又喝了凉水,夜半时分,伍子就胀肚了,腰都弯不下去了,自然跑不动步了。后来父亲牵来了马,不由分说让伍子趴在马背上,自己则牵着马跑,这下问题解决了。小伍子在马背上一边放屁一边打嗝,折腾了两个多小时,伍子的气才顺下去。

  两人说到当年,眼泪都笑出来了。

  那天晚上,父亲问到了伍子:伍子,你还记得部队到长城脚下那天,三排长小德子么?

  伍子看了眼父亲,没有说话,他不想提这个话茬,那是父亲的伤心处。伍子能不记得么?那次,伍子给父亲当警卫员还不到半个月,那时父亲是营长,辽沈战役刚结束。部队开始入关,平津战役即将打响。伍子就是三排的。打锦州时,父亲的警卫员小李子,为了救父亲,牺牲了。小李子牺牲得很悲壮,那时父亲的腿挂彩了,小李子背着父亲跑,后面是追兵。

  父亲冲小李子喊:李子,你放下我,你不放下我,我一枪崩了你。

  小李子怎么能放下父亲呢?几百米外就是敌人的追兵。

  跑着跑着,小李子向前一扑,一口鲜血喷吐出来,父亲也摔倒了。那一刻,父亲以为小李子是累的。部队架起父亲和小李子,冲出了敌军包围以后,父亲才看见小李子后背的伤口。原来小李子早已中弹了,子弹从后胸进去,又从前胸穿了出来。小李子一直微笑着,小李子就那么微笑着牺牲了。

  伍子是在小李子牺牲半个月后来到父亲身边的。是三排长推荐伍子来的,那时,伍子刚十八岁,比牺牲的小李子还小一岁。

  又是半个月后,部队入关了,在长城脚下,发生了让父亲遗憾终生的一件大事。

  这么多年了,父亲一直在拷问着自己,从那以后,小德子失踪了,成了一宗谜。这份谜埋在父亲心里已经几十年了。

  二

  那是一场并不著名的遭遇战。大部队接到上级的指示,向津、京进发,不承想遇上了敌人的一股部队。大部队为了甩开敌人的纠缠,不过早暴露部队的行踪,只派一小部分部队阻击敌人,大部队继续向津、京挺进。父亲那个营接到了阻击敌人的任务。那一刻,已经是傍晚了,父亲那个营,以排为单位,进入了阻击阵地。临进入阵地前,父亲召开了一次排以上干部会。因为是遭遇战,父亲也不知道这场战斗会持续多久,那要看大部队通过此地的时间。后来,父亲要各排以军号为令,一声长音,两声短音,便是撤退的命令。

  部队是在仓促中进入阵地的,不多久,便和敌人接上火了。几个山头,几个排同时和敌人接上了火。

  父亲带着一个班作为预备队,隐蔽在一个临时的指挥部内。伍子和司号员小马一直随在他的身旁。小马那年二十一岁,他已经当了三年司号员了。号声就是命令,在那个几乎没有通讯的年代里,司号员显得尤为重要。小马把那把铜号擦得锃亮。号身上还系着一个红绸子,每次小马吹号时,显得很威风,站在高处,号声嘹亮,那块系在号身上的绸子便随风飘荡。

  父亲没想到这场小小的遭遇战会打得这么激烈和残酷。事后父亲才知道,这是河北赞三军,属于地方势力。辽沈战役后,赞三军为了保持自己的地盘,是不想让东北军入关的,于是就拼命地抵抗。他们疯狂地向阵地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很快,二排长派人报告,阵地快失守了,抵挡不住了。父亲接到报告,二话没说,带着预备班,便奔上了二排阵地。二排阵地在几个阻击阵地的最前沿,仗便打得最艰苦和惨烈。父亲带着预备班奔向二排阵地的时候,二排就剩下十几个人了。敌人都用上了大炮,朝阵地狂轰滥炸,其它的阵地也处在胶着状态。父亲带着预备班打了一个反冲锋,阵地又夺了回来。就在父亲欢庆的时候,一颗炮弹飞了过来,伍子喊了一声:营长,趴下!便用身子撞了一下父亲,父亲仰面躺了下去。父亲躺倒的那一瞬间,看见那发炮弹在身后爆炸了。他还看见,司号员小马被那发炮弹击中了,小马连同那把军号顷刻间在父亲面前消失了。火光中,父亲只看见那块系在军号上的红绸布在一个树杈上悬挂着。

  父亲眼红了,他操起身旁一挺冲锋枪向敌人射击着。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山后面升起三颗绿色信号弹,那是大部队顺利通过的消息。父亲没有看到,他已经打红眼了,小伍子看到了,他冲父亲说:营长,看,信号弹。父亲抬起头,也看见了那三颗信号弹的最后一颗。父亲吁了一口气,收起枪,冲身后说:小马,吹号。

  并不见号声,父亲回了一次头,这才想起小马已经牺牲了。阵地上暂时有片刻的宁静,父亲抬起手,朝天上放了三枪。有的阵地已经看见了那三颗信号弹,他们已经撤退了。敌人又一次蜂拥着向阵地拥来,父亲打了一梭子,喊了一声:撤!便带着队伍消失在夜色中。

  天明的时候,父亲追上了大部队,这时父亲才开始清点队伍。这一场阻击战,使全营死伤了近一半。不知为什么,小德子的三排一个人也没有回来。三排在最远的一个阵地上,战斗打响时,三排同样投入了战斗。父亲在阵地上还听见了小德子率领队伍打反冲锋时的喊杀声。小德子给父亲当过通信员,那时父亲当连长。小德子很机灵,十六岁就参军了。大小仗经历过无数次了,父亲很相信小德子率领的那个排。没想到的是,小德子以及三排,没有一个人追上队伍。父亲不相信,三排会全军覆没,撤出阵地时,他还听见了三排方向的射击声。父亲马上就想到了军号。也许是没有吹响军号的缘故,三排没有及时撤出战斗。

  父亲决定等一等三排的人,他带了伍子和一排剩余的士兵,一直等了两个多小时,仍不见一丝人影。昨天晚上,打阻击阵地方向早就听不见枪声了,要是三排的人还活着,怎么也追上来了。

  父亲让一排出发了,身边只留着小伍子。小伍子似乎看出了父亲的心思,冲父亲说:三排长会找到我们的。

  父亲摇摇头,快步地向回走去。父亲不一会儿又换成了跑,小伍子追上父亲,去拽父亲。父亲甩开小伍子,父亲说:你要不去,就在这等我,我们不能把三排扔下。

  见父亲这么一说,伍子就不好说什么了,父亲和小伍子是在中午时分摸向三排阵地的。这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了,也许昨天晚上,敌人摸上阵地后,才发觉上当了,又全部撤出了,三排阵地前,丢弃着敌人的尸体,还有一些枪支,三排的阵地上,只留下了几个坟包,父亲知道,那是三排撤出阵地前,掩埋的战友尸体。这是部队的纪律。从这一点可以证实,三排撤出阵地前是有秩序的,也就是说,小德子还活着,三排还在。

  父亲那时想:说不定,自己追上队伍的时候,小德子率领三排已经回到部队了。

  伍子和父亲昼夜兼程,夜半时分终于追上了部队,让他失望的是,小德子连个影子也没有。

  那时,父亲有些顾不上小德子了,平津战役打响了,后来又是淮海战役,一直到解放海南岛。部队终于班师回朝了。进城后的父亲便开始结婚生子,接着抗美援朝就爆发了。几年之后,父亲回国了。那时,他已经是名师长了。他一直觉得,小德子会找来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小德子会出现在他的面前。结果,小德子一直没有出现。

  他不相信,小德子会是个逃兵。为了寻找小德子,父亲曾派人去了小德子家乡一趟。小德子是中原人,父亲知道小德子是个孤儿。寻找的结果让人失望,县里、公社都查了,小德子老家根本没有小德子这个人。

  战后了,牺牲的烈士都会由部队出具一张烈士证明,寄到烈士的原籍去,让烈士的家属享受一定的待遇。唯有小德子成了悬案,说是烈士,连个尸首都没有见到,他要是活着,又一点消息也没有。于是小德子便成了父亲心中的谜。

  那一阵子,父亲很忙。不打仗了,可比打仗更累,备战、备荒,不停地操练部队,时刻防备着美、苏两霸的原子弹。父亲是守备区的司令,他肩负着保卫祖国北大门的任务,父亲肩上的担子很重。中央军委和毛主席把这么艰巨的担子交给父亲,不能不让父亲亢奋和骄傲。

  那时,父亲真的一点时间都没有。他把全部的精力和智慧都贡献给了守备区。

  现在父亲离休了,儿女们都大了,想操心也操不上了。只剩下了和母亲的吵架,后来吵来吵去的,发现也吵不出什么新意了,于是父亲选择了沉默。有时,母亲数落父亲十几句,父亲也不一定还一次嘴。父亲觉得那老掉牙的吵架方式,一点意思也没有。翻来覆去的那点内容。他已经不把母亲当成对手了。母亲失去了对手也觉得没啥意思了。渐渐地,便把注意力转移到晶和海的身上了。晶和海都老大不小的了,可还没个成婚的意思,这一点,让母亲操碎了心。

  父亲一不吵架,便开始做梦了。

  他每次做梦都能梦到那些过去的战友,包括成为烈士还有活着的人。最近,父亲梦见最多的就是小德子。每次梦见小德子,小德子都是当年的打扮,背着一口鬼头大刀,提着枪,小德子每次都说:营长,我一直等你的号声,你咋没吹号呢?

  后来父亲把小德子的失踪的责任全部归结到军号的事件上来了。要是小马不牺牲,军号要是吹响,小德子就不会失踪。

  父亲一梦见小德子,便醒了,醒来后的父亲便一脸的泪水。然后父亲从床上坐起来,把身边的母亲捅醒说:我又梦见小德子了。

  母亲就说:你做你的梦,招我干什么?

  父亲说:小德子说,我没吹军号。

  父亲这样的情境不知重复多少遍了,母亲都听烦了,于是母亲不耐烦地说:那你就吹去,你一吹小德子就来了。

  母亲翻身又睡去了,剩下父亲在那里沉思。父亲一做梦就醒,一醒就好长时间睡不着。然后他开始叨咕那些牺牲的战友:歪把子连长,大个子,胡连长,最后叨咕到小德子时,便叨咕不下去了,在夜里怔着,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就流了下来。

  自从小伍子来,父亲找到了知音,父亲不管什么时候做梦,什么时候醒,小伍子总要和父亲回忆上一阵子。越回忆越亲切,越回忆父亲越觉得小德子一直是个谜。于是,老年的父亲就越困惑,从此,父亲就有了心事。

  三

  晚年的父亲不再种地了,门前那块地便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刚开始,父亲和母亲争那块地,那是因为父亲刚离休,他还没有从巨大的失落中走出来。他热爱每一片土地,就像热爱自己的阵地一样,地里的庄稼,就像自己的士兵一样。那时的父亲,在寻找一种寄托。

  现在的父亲,早就适应了这种离休后的生活,他似乎已经没有精力去照看门前那片土地了,于是那片土地重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母亲终于实现了鲜花盛开的梦想。每年的春天,是母亲最忙碌和充满幻想的日子,她不停地打电话,她打电话的目的是向天南海北的战友要花籽。然后她隔三差五地便会收到一包又一包的花籽。

  春天的时候,母亲便播种下去五彩缤纷的憧憬,夏天的时候,母亲便开始收获一个花香四溢的季节了。母亲在院子里经常流连忘返,她搬了把椅子,就坐在那些花儿前,看这,看那,目光是陶醉的,神情是幸福的。她经常叫屋里的父亲:老石,快出来吧,你闻闻这些花多香呀。

  父亲不理她,正在往那把日本战刀身上抹黄油。父亲有时途经院子时,也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母亲见了就叫:老石,你看这些花,比你那菜地好看吧。

  父亲看了母亲一眼,嘴里“嗤”一声,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了。母亲撇撇嘴。叨咕道:哼,狗改不了吃屎。

  晚年的父亲,似乎一下子就超脱了,家里所有的事似乎和他都没什么关系了。家似乎就是旅店,到时候吃,到时候住就是了。剩下的时间里,父亲就开始回忆那些峥嵘岁月。伍子的进入,使父亲的生活又掀开了一个新篇章。他在回忆中,伍子就是他回忆中最好的注释,每当父亲粗线条走回过去的时候,小伍子都要精工细描一番。

  父亲说:那年剿匪,七道岭那个马大棒子真是个人物,都被包围了,就是不投降。

  伍子就说:首长,你单枪匹马地要上山,我不同意,和你撕巴起来。

  父亲就想到了当年的场景,他最后把伍子给绑上了。想到这父亲就笑了,笑得哏哏的。

  伍子就红了脸说:当年我是让着你,我要是不让你,咱俩怎么也能打个平手。我看你的眼睛都红了,我就犹豫了,我一含糊你就把我绑上了。

  父亲还在笑。后来伍子也就笑了。

  回忆对父亲来说是他晚年生活中的头等大事,他在回忆中似乎又年轻了,在回忆中快乐着。他的眼前幻发出硝烟弥漫的阵地,还有一群一群鲜活的士兵。

  父亲每次回忆到小德子时,便回忆不下去了,小德子的失踪成了父亲心中永远的痛。于是父亲的心情就很沉痛。

  半晌,父亲问小伍子:你说三排长会去哪?

  这样的话他不知问过有多少遍了,但是他还是要问。

  伍子不知如何回答,便和父亲一起沉默着。

  就在父亲大面积地回忆自己峥嵘岁月时,母亲也没闲着。母亲更多的是关注着现实,她还没有到靠回忆打发时光的年纪。母亲一直认为自己是操心的命,年轻的时候,操心这一家子,当然也包括父亲。年老的时候,仍然操心。

  在母亲眼里,石晶和石海都是老大不小的了,老大不小的两个人,一直没有成家立业的迹象。石晶的身边,似乎有许多男人在追,不知为什么,石晶就是按兵不动,一副既然饭已经晚了,就要晚到底的架式。工作从法院调到了公安局,要是公安局也就算了,又去了刑侦大队,天天神出鬼没地抓人放人、审案子。母亲就一直琢磨不透,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丫头。天天疯疯癫癫,跟个假小子似的。

  石海在母亲眼里一直是很乖的,她认为这三个孩子只有石海继承了她的一些品质,比如爱看书,对一些细小的事物多愁善感什么的。不知为什么,当了几年兵之后,石海变得也一根筋起来。什么事都认个死理儿,也二十大几的人了,身边连个女朋友也没有。

  从部队复员回来之后,石海进了一家文学刊物的编辑部。那本文学刊物只发行个几千册,都快活不下去了。主编是一个戴眼镜的老头,以前据说是本省很有名的诗人。现在诗写不出来了,便一心一意办那本文学刊物。这几年,国家也不再向每年赤字的刊物投钱了,而是把刊物推向了市场。于是,主编便提着个空包经常出去化缘,拉几个公司老板搞董事会,经常不断的,刊物便仨瓜俩枣地有些进项,于是刊物就半死不活地维系着。

  石海的工作并不需要每天上班,只要每个月把稿子编齐了,就算完成任务了。主编很英明也很人道,把困难一个人扛了,让石海这些编辑们安心编稿子。有大把时间的石海,经常干一些很不着调的事。比如说,他经常背个包就出去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了,找也找不到。不知道什么时间,他突然又回来了,身体很疲惫,精神却很亢奋。人瘦了一圈,也黑了。

  失踪几天后的石海,在母亲的眼里这是受苦受难了。于是母亲拉着石海的手,鼻涕眼泪的,母亲说:石海呀,你这是做啥呢?你要是让人绑架了咋整?

  石海就低调地笑一笑说:我又没钱,谁绑我干什么?

  母亲就深入地说:要是碰到老虎啥的,那可咋整?

  石海又笑了道:妈,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你就别吓唬我了。

  母亲就不知说什么好了,怔着眼睛望石海。

  那时母亲就想:石海这是没个女人管哪,要是有个女人,石海肯定不会这样了。当年石光荣咋样,有了家之后,他吵他闹,不还是让自己管老实了。母亲对父亲此时的状态很满意,她把父亲晚年的变化,归功于自己这些年的斗争结果,终于把父亲斗得没了脾气。于是,石海和石晶的婚姻大事沉甸甸地压在了母亲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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