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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理智与激情

第一节 帝国的盛世与危机

1.“鸟人”老朱和他的儿子孙子们

1368年1月23日，出身底层的朱元璋在应天称帝建立了明朝。明太祖朱元璋先生虽然没有受过什么教育，可是对鸟尽弓藏的道理非常明白。以前元帝国就是那只鸟，所以那些谋臣良将组成的弓箭是他的得力工具。如今他和他的明帝国已经变成了那只鸟，所以为了不让弓箭威胁自己，他决定采取行动。刘邦和朱元璋是中国历史上仅有的两位贫民出身的皇帝，他们有共同的特点：杀戮功臣。出身底层使得他们对曾统治过自己的官僚阶层分外的憎恨，灵魂深处的自卑感让他们只能用践踏、蔑视和屠杀来满足自己。以上是精神方面的原因，朱元璋还有个继承人的问题：他的太子早死，留下的皇太孙年龄幼小，恐怕会镇不住场子。镇不住怎么办呢？老朱决定提前清场，决不让世上还有弓箭存在威胁到自己和后代这只鸟的安全，至于会不会被骂做鸟人，已经是顾不得了。

老朱是个很有组织能力的老板，为了牢牢控制自己的帝国，他特意创建了由皇帝直接指挥的“锦衣卫”特务系统。锦衣卫是明朝专有的军事特务机构，他们直接听命于皇帝，可以逮捕包括皇亲国戚在内的任何人，类似于今天的宪兵和国家安全局及总统卫队。

锦衣卫特务的特征是身穿金黄色的飞鱼服，并佩带绣春刀。锦衣卫起源于朱元璋的私人卫队“亲军”，首任指挥官是亲兵卫都指挥使赖汉臣。明朝建立后，老朱最怕对大臣对他不忠，因此将自己最信任的卫士派出做“检校”，负责监视朝廷百官。.

明初的军制比较简单，其基层单位是“卫”和“所”，每卫辖正规军士约5000人，其下设所，分为千户所和百户所，京城的禁卫军所辖卫所为48处。1382年，朱元璋建立了12个亲军卫，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锦衣卫”。在锦衣卫组织当中最高的领导是三品武官万户都指挥使，出任此职者资格为“皇亲国戚或战争功勋者”。佐官有同知、佥事、镇抚以及千户等，部属有将军、力士与校尉，并设南、北经历司和镇抚司，朱棣时又新设北镇抚司。锦衣卫是著名的铁饭碗单位，内部职位世代相传，如果有锦衣卫士兵去世，他的儿子或兄弟可成为替补。如果不幸是绝户的话，则从外界招募合适人选，所以锦衣卫中不会出现职位空缺的情况。

锦衣卫内设“镇抚司”，即审判所。而锦衣卫处理的案件，其他司法部门无权干涉。凡是皇帝认为应该处理掉的人，立即由锦衣卫逮捕，然后送镇抚司判决，最后在午门外斩首。老朱把锦衣卫形容为如臂使指，快捷了当，没有任何顾忌。想抓谁就抓谁，想灭谁就灭谁。丞相胡惟庸、大将蓝玉等一口气杀掉五万多人的两大冤狱，都是锦衣卫特务的杰作。

后来老朱觉得人杀够了，他宣布因锦衣卫“非法凌虐，诛杀为多”所以予以解散，但是他儿子朱棣很快又恢复了锦衣卫。锦衣卫一直延续到明朝灭亡后，才结束长达262年的历史。

话说弓箭都废掉了，明太祖也安心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1398年老朱一蹬腿归西之后，小朱就闹出问题了：即位的建文帝朱允炆是一朵温室里的花朵，借助几个光会夸夸其谈的儒生大搞削藩。朱允炆刚把老朱埋了，转身就派军队逮捕了开封的周定王朱橚，朱橚被废为庶民赶到云南种地。倒霉的朱橚胸无大志为人懦弱，对皇权无法构成任何危险，拿他第一个开刀纯粹是柿子捡软的捏，此外朱橚是燕王朱棣的同母兄弟，这也是对野心勃勃的朱棣进行威慑。朱允炆的冷酷无情让他所有的亲王叔叔们都大为震恐，不过这只是一连串风暴的序幕罢了。1399年，朱允炆宣布“有人”告发昆明的岷庄王朱楩犯法，旋即将朱楩废为庶民。不久又“有人”告发荆州的湘献王朱柏犯法，朱柏得到消息后不愿受侮辱而全家自焚。接着青州的齐王朱榑、大同的代简王朱桂也纷纷落马。

朱允炆这种一串严打风暴说明了他的目的并不是惩治不法，也超过了削藩的范围，分明是要消灭他的叔父一代。朱允炆的叔叔燕王朱棣早就怀着篡位的野心，一看侄子明显是拿着把刀要挨个砍人了，他决定先发制人。朱允炆对自己的这位叔叔格外不放心，他派出一大票间谍特务在北京盯梢，其中有北平左右政使张芮、都指挥使谢贵、北平都司事耿瓛、北平布政司参议景清、大将宋忠，甚至连朱棣的大舅子徐辉祖也是朱允炆的间谍，他从妹妹那里旁敲侧击地刺探情报。1399年春天，燕王派王府长史葛诚入京奏事，顺便充当间谍刺探朝廷动向。朱允炆厚待葛诚，反而把他争取到自己这一边，葛诚回北平后充当朱棣身边的卧底内间。一共有这么多人，可是楞没看住朱棣造反！

1399年7月，装疯卖傻整一年的朱棣忽然宣称我侄子小炆炆身边有坏人！作为叔叔我能不管吗？所以我要清君侧，我要靖难！按理说江湖规矩是先打招呼再动手，可是朱棣先砍了身边监视自己的张芮、谢贵和二五仔葛诚之后，才宣布动手的。遇到这种不讲道义的人，还真没处讲理去。老朱要是九泉下有知，知道自己那一番大屠杀反而成全了朱棣的话，恐怕会气得活过来。可是弓箭早已没有了，只能听凭野鸟赶走家雀了。

朱棣手下不仅有精兵强将，更有出色的谍报人员。1399年9月，明将耿炳文率30万大军进驻真定准备攻打燕军。燕将张玉亲自充当间谍，他化装后对明军进行了一番实地侦察，回来向朱棣报告：“炳文所率明军毫无纪律，自恃人多，杂乱布营。潘忠、杨松扼我军南路，应该先吃掉这两个人的部队。”朱棣便亲自领兵夜袭雄县，将明军先锋杨松与其9千精骑全部斩杀。接着又在半路设伏消灭明朝援军，活捉明将潘忠。连番胜利之后，耿炳文手下部将张保跑来投降。朱棣立即派张保以兵败被俘后逃回为借口，回到明军内部做内间。接着他率军猛攻，大破明军。

小炆炆一听这消息急坏了，他的智囊黄子澄又建议他把李景隆派上去替换耿炳文。朱允炆亲自在江边为李景隆送行，却不知道自己的这位表哥纯粹是个草包饭桶。李景隆一到前线二话不说就连吃败仗，他损失了百万大军，把建文帝的家底都败光了。

1401年5月，朱棣进攻明将吴杰镇守的真定。为了诱引吴杰军出击，他先派遣士兵出营四处搜粮，但规定不能离营太远。同时又派间谍化装成老百姓，怀抱婴儿逃入真定城，报告明军说：“燕兵四散出去寻粮，营中无备。”吴杰果然上钩，他率军从真定城进军滹沱河。结果被擅长野战的燕军击败，死亡6万余人。

连番败仗下来，朱允炆只好使出和平攻势打算和谈。朱棣接待了朝廷使者，宣布自己一定要除掉小炆炆身边那几个坏人才能收兵。无奈之下，朱允炆的老师方孝孺出了个反间计——派间谍渗透到北平城给朱棣的世子朱高炽送了封皇上的亲笔信：“会归朝廷，许以王燕”。北平城的留守宦官黄俨素来与朱高炽不和，他得知密信事件后马上派人飞报朱棣说“世子将反”。老狐狸朱棣谁都不相信，包括自己的儿子。他在犹疑中询问另一个儿子朱高煦的意见。朱高煦造就盼着除掉大哥自己做世子，所以虚言恐吓朱棣说：大哥本来就跟小炆炆关系很好，备不住这会已经背叛老爸了。他肯定会把您一刀砍了去换燕王王位的！朱棣竟然信以为真，他和朱高煦等人正商量怎样除掉“叛父”的世子时，朱高炽已派人把间谍和没拆封的密信送来了，于是方孝孺的计策也宣告失败。

至此，朱棣起兵造反3年，虽然多次大胜明军，毕竟“但所得土地仅永平、大宁、保定，旋得旋弃，战死者甚众。”明军虽屡遭挫败，但“分布频盛，时时告捷”，从整体形势讲朱棣并没有任何优势。如果战事久拖不决，燕军必定会人心离散，没准就会杀出几个二五仔砍了朱棣父子人头换取富贵。就在这紧要关头，小炆炆皇宫里的叛徒帮了朱棣的大忙。由于老朱当年严禁太监干政，只把他们当作会说话的牲口使用。所以有样学样的朱允炆也是“帝御内臣甚严，皆怨望。”于是这些宦官死人妖纷纷投靠朱棣做了二五仔，这些内间们报告说“金陵空虚”，建议燕军“乘间疾进”。这真是一席话点醒梦中人，朱棣二话不说直扑京城。守城的李景隆坦然自若，立即派手下和朱棣联络投降。

1402年6月13日，经过四年战争之后，朱棣从金川门进入金陵。朱允炆在宫中放了把火，朱棣估摸烧得差不多了，才率领消防队员们来到现场。在一片尸体的焦臭味道中干嚎两声：“傻小子，何必如此？”说完转身就要去登基，这时候有宦官报告说：“灰烬中只有皇后尸体！”朱棣一拍大腿骂道：“小炆炆这混蛋居然跑了！”

史书中记载着皇后自焚死，朱允炆带着太子朱文奎“逊国而去”由此构成了历史上的一大谜团。明朝官方记载中也含糊讲“宫中火起，帝不知所终”，但朱棣“遣中使出帝后尸于火中，越八日葬之”，也就是说朱棣单方面宣布小炆炆已被烧死，来了个自欺欺人的“空棺”计。毕竟是做贼心虚，朱棣篡位后始终担心侄儿东山再起，他立即四处捉拿朱允炆的旧臣，一共屠杀一万余人。只有大舅子徐辉祖幸免于难，他在被妹夫召见时一言不发，最后被撤销一切职务取消一切待遇，在家里软禁到死。

虽然杀光了效忠朱允炆的人，可是正主毕竟还没找到。朱棣于是派遣两名特使四处寻找，其中有一位是宦官郑和，他自1405年起七次下西洋远航，一方面宣示大明国威，另一方面则探访海外有无朱允炆下落。另一位是给事中胡濴，他在国内秘密寻找朱允炆的踪迹。直到1414，历经十四年奔波的间谍胡濴被召回北京，任命为礼部左侍郎。但是朱棣仍旧派遣间谍四处探访，除了继续寻找朱允炆，还要监视天下的一切臣子。朱棣设立了分遣御史巡行天下的制度，鼓励官吏互相刺探互相揭发。1417年，朱棣恢复了锦衣卫特务组织。结果立竿见影，居然找到了朱允炆的蛛丝马迹。1419年，朱棣命令胡濴出巡江浙。1423年的一个深夜，胡濴赶到行军途中的朱棣营帐，把熟睡的皇帝叫醒进行汇报。虽然史书上没有记载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不过从此以后朱棣再也没有继续寻找过朱允炆，24年的恩怨至此了解。

朱棣终于可以踏实睡觉了，1424年朱棣在行军途中死去。他的宝贝儿子汉王朱高煦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在老爹死之前就拍了大批间谍潜伏北京侦查消息。朱高煦派出自己的儿子朱瞻圻潜伏在京城做间谍总指挥，他们父子用快马传递消息，一晚上甚至会有七八批人往来通报消息。朱高煦一心想打算夺了大哥明仁宗朱高炽的差事自己干，可是朱高炽的支持者技高一筹，他们利用朱棣行军在外的机会秘不发丧，直接通知朱高炽即位登基。

朱高炽是明朝皇帝中少有的好人，可惜命太短，只干了不到一年就撒手归西。大哥虽然死了，朱高煦的贼心可是一直没死过。有父亲朱棣的光辉范例在前，他立即开始准备造反夺了侄儿明宣宗朱瞻基的“鸟位”。由于数十年一贯的骄横跋扈和公开化的图谋不轨，朱高煦先生的谋反计划早已是天下皆知，尤其是朝廷的间谍们时刻监视着他的举动。朱瞻基、锦衣卫和全天下的人都在等着，看他到底什么时候宣布造反。可是朱高煦先生还是比较谨慎的，1426年正月，他以献元宵灯为名派间谍刺探朝廷的战备情况。7月，又派遣间谍枚青潜入京城联络好友张辅做内应。张辅二话不说，找根绳子把枚青捆上就交给锦衣卫了。8月1日，朱高煦宣布谋反。8月21日，朱瞻基御驾亲征直抵乐安城下。

朱瞻基没有攻城，只是把敕令宣布了一下：首恶必办，胁从不问。至于首恶朱高煦先生名下标注了生擒和击毙两种价码，城内顿时轰动，大伙都准备砍了汉王去换富贵。面对着这种险恶局面，朱高煦二话不说出城投降。后来他被朱瞻基煮死，他的儿子们全被斩首，包括那个间谍头子朱瞻圻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