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嘉木读诗--题墨葡萄诗 -- 南方有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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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准确说,读书纯为好奇心。

幼时听故事,每夜一个打发不了——老是说:再来一个。或者说,后来呢?家长就比较头疼。

三四岁为看个小人书就不愿意早睡,等家长都睡了——自己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闷着看——这办法也没人教,全是自己心痒,琢磨出来的。

说白了,天性如此。好奇分子,八卦分子,那还能怎么办?漫山遍野读就是了。

有个长辈养狗,说:每个小狗生来就有自己的个性了。何况人呢?某种意义而言,人亦是“器物”,有人适合当唐僧,有人适合当悟空。尊重自己的天性前行,就是了。有人写大江东去的诗,有人写缠绵悱恻的诗,写得好,就是好诗。几乎所有的诗话都承认“参差多元”的事实。

当然,强扭的瓜不甜。有时候非要逆天而为,少数人可能臻于至善,多数难免事倍功半。

天性禀赋一说,确实很有道理。我觉得历史大家,往往同时具备两种看似矛盾的天赋:——“不仁”与“不忍”之心。“不仁”,大小间才能准确定夺;不忍,方有人文祭祀关怀。即使兼具,亦还会有各种差异。严耕望先生评述陈寅恪先生未竟中国通史——和骨子里的悲观主义不无关系。钱穆看重对历史的温情与同情;通史大家吕思勉持信未来的人们必然会有所进步的。按严先生的说法,吕能写成中国通史,和骨子里的乐观很有关系。可说到骨子里,你是什么,就是什么,强求不得。严耕望先生自述是记性不好、生活规律、肯下慢功夫笨气力的学者,颇有所得。陈寅恪先生才气纵横,思维细密,诗史互证、以微证大的本事谁也难及。

天生一种性情,做自己就好。人类社会也会像恐龙世界,灭亡的。但灭亡之前,历史就还有些用处。当然,历史说白了,也可以是一大堆的蠢事和些许好事的记录,有人觉得没意思,这也可以尊重。

大家都活过,也都会死——前人是怎么活着的,是怎么死的,对于活人,多少总有些参照或共鸣。每个人都可以在历史中找到知音,有时也感觉到寂寞——感慨萧条异代不同时。我们也在历史之中。每个人都必须参与的这个游戏,是很有意思的。

一场游戏一场梦。固然色即是空,但梦自有梦的价值。

九霄兄说得不错,当代和未来很难两头全占。——这个游戏到底是平衡的。孤独是收获也是期货。他总结得太到位了。即使人生,活得爽和活得长,也往往冲突,你到底要选一头。

倘若徐渭当日过得很舒适,很官僚,——他能不能冲突传统观念画“墨”葡萄,亦是未知之数。他固然书画好,蔡京的字也很好,——太舒服了,后世小百姓如你我,很难切身共鸣。我们纵想洒泪抒怀,一浇块垒,或代为不平,可此君太不符要求,也很难抒情。几乎没人就蔡京的人生感怀言志,亦在于此。不说政治是非,富贵人生也往往会被作为“单面人生”定格。

就文字而言,天生和孤独有缘。文字逻辑中,快乐总是肤浅的;人活得太舒服,是难有很深的感触的。——能穿越时代界限、抵达后人内心深处的,大抵全是较深的感慨。文章憎命达,亦在于此。

当年,鲁迅对郁达夫说过一句开解话:与其防破绽,不如忘破绽。我当日反复琢磨,日后才知其中滋味。乐观、有为,均在其中。很多时候,事情比人重要。人是在事情中被凝塑的。人专注于做事,便会少许多关于自身的感怀。余华曾经多次引用博尔赫斯的名句,像一滴水消失在水中。

一滴水融合在海洋中,生得其所,死得其所。倘若抒情说,这既是最好的隐藏,亦是安乐的永生。

关键词(Tags): #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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