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为《通往南京之路》写的序言 -- 萨苏
《通往南京之路》是魏风华先生的新作,应在今年下半年出版。这本书主题为抗日战争中南京陷落前后的史实。应该书责任编辑关宁女士之邀,萨为它写下了这篇序言。
龙蟠虎踞,秦淮烟雨,长江中下游平原上的这座金陵古城,从地理上来说和山谷没有什么关系。可是,1937年的冬天,这座城市却仿佛深深地陷入谷底。
11月30日,日军柳川平助的第10军攻破南京背后的重镇广德,与此同时,正面日军上海派遣军已经突破锡澄,吴福两道国防工事,直扑南京城下。在两面夹击之下,疲惫的中国士兵和惊恐的百姓,如同躲避山谷两侧同时迸发的泥石流一样,向中间汇集,这个泥石流中的最后避难所,就是 – 南京。
而南京,也是日军攻势的最终目标。
12月13日,日军国崎支队攻占浦口。南京,这座谷底之城,被最终封闭。
在这座封闭的灾难之谷里将发生什么?我们已经无需用更多的词来描述 – 南京大屠杀,这个永世难忘的名词,已经说明了一切。
浩劫南京
军人放下武器,然后和平民一起被象猪羊一样杀掉,仓皇逃避的男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姊妹妻女被凌辱而全无一分反抗之力。
一个民族的惨痛,莫过于此。
当刚刚拿到魏风华先生《通往南京之路》,我曾有些犹豫。历史固然需要真实的记录,但撕裂一个民族的伤口,又是何等的令人痛苦。
在日本一册记录南京大屠杀的资料中,有一百多页都是日军怎样对南京的中国女性实施强奸的案卷 – 这丝毫也不奇怪,在当时西方人的记录中,南京大屠杀被记作“Nanking Rape” ,直译过来就是“南京的强奸”,强奸被置于杀人之上,可见日军的兽性给了旁观者多么巨大的震动。而这一百多页案卷,我至今没有勇气打开。
那被凌辱杀害的是我的同胞,我的姊妹亲人。
然而,当我慢慢地读下去,却有了另一种感觉。
雪莱曾经写道 – “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南京,的确是一座谷底之城,而民族的谷底,就意味着重生的开端。
魏风华先生笔下的南京,写实而充满理性地揭示了这种重生的起源。
他耐心地描述了南京之战前日军对中国实施侵略的一个个步骤,日军将领的心态,尔后,又用更多的篇幅,描述了日军攻占南京的过程,展示了这个积弱积贫时代的又一个民族悲剧。然而,魏先生的主题,我想并不在此,他这本书的主题,镶嵌在短短的一段文字中 – “南京在燃烧”。
南京,日军试图以残暴慑服中国,却用仇恨点燃了中国人死战到底的决心。
那被凌辱杀害的是我的同胞,我的姊妹亲人。
这一点已经足够让我们前仆后继。
抗战前,国民党内部曾有人争论中日是否会有一场决战,军统局副局长戴笠认为是一定要打的。
有人问:拿什么来打?
是的,一个年产十几万吨钢的国家,怎么和一个年产数百万吨钢的国家打?
戴笠说出了他黑暗一生中少有的光明之语 –猪吃饱了等过年,是等不来自由平等的。哀兵必胜!
很少有人注意到一个现象 – 南京,是抗日战争的一个重要拐点。在南京之前,虽然双方的战斗十分激烈,但实际上对于这场战争的目标,中国内部始终存在着分歧 – 除了胜利和失败,还有一个十分受重视的观点 – 打和。
打和的意思,就是打一打,顶住了,然后和它讲和。
这个观点在当时颇有市场,包括抗战十分坚决的白崇禧,面对陶德曼带来的日方条件都有过犹豫。
中国人太爱和平了,能不打仗,就不要打仗吧。谈和,不是投降,有什么不可以?
不仅仅是国民党内部有人这样想,当时普通的百姓阶层,也不乏这样的看法。南京陷落的时候,那样多的百姓没有离开这座燃烧的城市,多少有一点幻想 – 日本人来了,又能怎么样?
一场大屠杀,洗掉了所有的幻想。
魏风华先生笔下一个个场景,仿佛一个个幻想的破灭。南京,撕去了日军的面纱,把魔鬼狰狞的面孔暴露在了每一个中国人的面前。而魏风华先生纪录的抵抗和脱险将士此后的行踪,更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民族的希望。
从此再无退路。
南京陷落之后,蒋百里将军在武汉写道:“胜也罢,负也罢,就是不同它讲和!”
在南京之前,这场战争是两军的战争,或者胜,或者负。
在南京之后,这场战争是两个民族的决斗,胜也要打,负也要打。
那被凌辱杀害的是我的同胞,我的姊妹亲人。
我们没有可以战胜的把握,没有可以战胜的武器,但是我们只能打下去,因为我们的对手是禽兽,我们在为自己的民族生存而战。从此之后,或做拼死一战的匹夫匹妇,或做认贼作父的汉奸国贼,再无第三条路可选。
南京在燃烧。
如同凤凰涅磐,我们的民族,在地狱之火中重生。
乃至今天,每当我们松懈的时候,南京的地火就会提醒我们不能忘记的惨痛。
所以,魏先生的书读来,沉重之外,仿佛可以听到催战的号角。
黑夜已深沉,曙光就在天边。
或许,这才是1937年的南京于我们的真正意义,也是魏风华先生写这本书,真正的目的。
能够为这样一本书写序,是我的荣幸,也希望每一个读者能够喜爱这本书。
2009年7月1日 于日本伊丹
[完]
附:魏风华先生新书的节选,我选取了他全书的第一段,和最后一段
第一段:我们无逃于天地间(部分)
对于1937年,对于中日战争,以及南京大屠杀,有最初的印象,是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当时刚上初中的我,在历史课本上看到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有一群日本士兵,他们站在一个挖好的坑前,有的背对着坑,有的面对着坑,表情平静,甚至带有几分悠闲。坑里的场面却足以令人窒息:那是一群正在被活埋的中国人。那是南京大屠杀的场面。旁边所注明的时间是:1937年12月13日。它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埋下难以忘怀的种子。
那个时代,就是以这样的残酷方式出现在一个中国少年心中的。
我生活在中国北方的沿海城市天津。这座城市,是在1937年7月30日陷落的。参与南京大屠杀的两支日军主要部队:谷寿夫的第6师团和中岛今朝吾的第16师团,正是从这座城市的大沽口登陆的。在天津陷落的前一天,北平失守。往前推三周零一天,1937年7月7日夜,全面的中日战争在北平外的卢沟桥爆发。
回望1937年的国际形势,实在难以令人乐观:
美国和英国的“孤立主义”和“绥靖主义”盛行国际。在欧洲,纳粹德国像蝙蝠一样慢慢张开黑暗的翅膀;在远东,日本军国主义的刺刀已经出鞘。令人遗憾的是,在当时,美国和欧洲的主要国家对日本的威胁有着深深的错误理解。美国国务卿史汀生在其名著《远东的危机》中有过这样一段论述:“在美国看来,日本是一个友善的、强大的和敏感的国家。短短几十年间,它就从一个封建割据的岛国而一跃而成为现代的工业化国家。在众多具有谋略的政治家的领导下,它以惊人的速度吸收并融化着西方文明……”
史汀生的这段话代表了一个时期以来西方对战前日本的印象,对其所构成的威胁持淡漠的态度。这让一些有识之士感到忧虑。后来率先对日军南京大屠杀进行整体报道的英国记者田伯烈曾有过这样一段专门论述:“中国已发生的和正在发生的事态,与全世界的人们——不管是集体安全主义者或孤立主义者,都有着密切的关系。我们必须树立永久的集体安全制度,以保护爱好和平的国家,使其不受侵略。然后,我们才有和平的希望。我们必须觉悟到休戚与共的至理精义,然后我们才能消灭战争的阴影。”但是,当时的西方国家却看不到这一点。
对中国而言,进入1937年,在日本的步步紧逼下,局势到了“最后的关头”,民族亦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在民族大义面前,国共两党达成第二次合作,令人欢欣振奋。
在1937年,总体实力羸弱的中国,在没有一个真正盟国的条件下,仍决心抗击日本,与之一战。
对于1937年的中国历史而言,它始于北平,而终于南京。
时至今日,南京连绵巍峨的明城墙上还留有日军的弹孔,苍茫的紫金山曾在1937年底目睹了故都的陷落。随后发生的世纪暴行为世人所知。在1937年,中国人迎来了无限艰苦的岁月。但同时,又迎来了无限希望的岁月——南京陷落后,与入侵者更持久的战斗开始了。
最后一段 被镌刻的历史 (部分)
那个傍晚,我独登紫金山。周围暮色四合,古木参天,虽已是深冬,但由于山上多松柏,所以翠意葱茏,水气很重。通往中山陵的台阶上的落叶与风中的荒草让我感到一种历史的苍茫。站在暮色中的群山之巅,有风吹过惊起阵阵松涛,极目远望,令人感慨万千。
在国共齐赴国难的日子里,综观当时的国际形势,从欧洲到亚洲,当很多国家已经放弃了抵抗,但重庆、延安仍在战斗……1937年,在这片土地上所凝聚出的共赴国难、勇于担当、誓战强敌的精神,在奔腾的历史长河中,是那么醒目那么鲜艳。它被镌刻在岁月深处,为一个民族永怀于心,而不能磨灭。因为它为热血所浇灌,昭示的是一个民族的尊严……
- 相关回复 上下关系8
🙂【原创】为《通往南京之路》写的序言
🙂花:它被镌刻在岁月深处,为一个民族永怀于心,而不能磨灭 柴门夜归 字0 2009-07-05 08:37:52
🙂戴笠反共狠辣,并非曲线救国之徒,窃以为“黑暗一生”不妥 oboeman 字0 2009-07-01 18:50:18
🙂在哪儿出书,就得遵守哪儿的规矩。。。 萨苏 字0 2009-07-01 19:00:04
🙂商榷 王树 字558 2009-07-01 08:19:58
🙂附议,我和编辑商量一下,把这一段改一改 萨苏 字0 2009-07-01 08:23:58
🙂不如说,南京不过是一系列错误的必然。 粗茶淡饭 字230 2009-07-01 04:10:52
🙂看新浪更新了 大活络丹 字6 2009-06-30 22:19: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