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文摘】光辉灿烂的两河 -- AleaJacta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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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二部

一:赫梯的崛起

公元前1595年,立国三百年之久的古巴比伦王国走到了尽头。什么汉谟拉比的荣光,什么众神眷顾的国度,那曾经是如此灿烂的名城巴比伦此时是如此的无助,就像一只羊儿,在恶狼的尖牙利齿下瑟瑟发抖,却又逃脱不了最终被啃食的命运…

而那只狼的名字就叫做赫梯(Hittite),又叫做西台。那是一匹来自遥远的北方的狼。

一切都要从几百年前说起…而地点是两河流域的又一个角落:阿那多利亚高原。

阿那多利亚(Antalya)的源远流长,建议大家哪天有空去土耳其首都安卡拉古城堡旁的阿那多利亚文明博物馆看看。很不错的,而且…就我个人的感觉,也可以增强下和MM的感情。

阿那多利亚高原在新石器时代已出现固定的农庄,其中最有名的位于中部的空亚(Konya)附近的哈塔尔赫尤克(Catalhoyuk)。特别是哈塔尔赫尤克,迄今所知的世界最早的部落遗址便坐落在这里,而历史上最早的风景画则存于该遗址的古屋墙上,其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公元前6200年。

公元前2000前后,一个印欧语系的游牧民族自黑海西部越过博斯普鲁斯海峡进入小亚细亚,这些称自己为“赫梯人”的冒险者们带着对海洋的畏惧和幸存下来的莫可名状的快感决定在阿那多利亚的哈图斯的周边地区定居了下来。并慢慢的和原住民哈梯人融合。

他们的生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可以说是相当安逸的,和战乱频频的美索不达米亚不同,那时候的黑海风还带着洋洋的醉意,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里的日子悠闲而自在。

可惜这种让人神往依依的日子却没能持续太久。

公元前19世纪前后,亚述人来到了这里。尽管亚述人进入阿那多利亚的本意并非为政治或军事目的,而只是为了向当地人出售产自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商品。但,这些从美索不达米亚而来的征服者们张狂而又强大,对于那些不听命与他们的部落,他们的途径便只有一条---武力。

亚述人很快的便摧毁了零星的抵抗力量,并在建立了商业殖民地。根据记载,当时亚述人在阿那多利亚建有二十多个亚述市场,并在名义上给地方统治者以租金和税收。

这些亚述人所带来的并不仅仅是远远超越了赫梯人的军事力量,更主要的是,他们还带来了先进的制度和技术。这一切,都足以让这些“蛮荒之地”的居民们目眩神迷,让他们无地自容。

于是开始泛起血腥味的黑海风的吹拂下,赫梯人在如饥似渴的学习着。自公元前20到前19世纪,库萨尔、涅萨、哈图沙什诸城邦开始出现在了这片土地上。虽然代价是如此的大…赫梯人其实并不苯,他们也并不胆小,在他们的血管里流动着是那种面对着惊涛骇浪而无所畏惧的血。而他们所需要的,只是一个适当的时机而已。

历史之轮在慢慢的转动着…这个时机终于到来了。

公元前18世纪,乘着亚述全力抵挡巴比伦的侵袭之际。库萨尔王皮哈那及其继承者安尼达开始向外扩张,他们逐步的征服了邻近的城邦,最后迁都涅萨,顺利的结束亚述的殖民活动。

此时的赫梯选择了一个好的发展方向,他们并没有南下,而是开始往西发展。这一点在现在看起来是何其的明智。试想,如果当时他们选择南进的话,两面受敌的古亚述固然会灰飞湮灭,连渣都不剩,可是他们所要继续面对的却是一代人杰汉穆拉比的巴比伦。

幸好历史没有如果。否则我们也没有后来的亚述帝国了。

而其后的历史简单而明了。一切都顺理成章的走了下去。公元前17世纪,拉巴尔纳斯(约前1680~前1656在位)获得库萨尔王位,号大王,库萨尔王,始建赫梯古王国。

其子是为哈图西利斯一世统治期间(约前1650~前l620),在他在位期间,征服西里西亚,将王国的疆界扩展到了地中海沿岸。王国的国力亦得到了极大的发展。以至他不得不迁都哈图沙什,以缓解商业持续繁荣,人口持续增长所带来的压力。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的是赫梯人的政治制度,和古巴比伦不同的是,赫梯古王国是首都以哈图沙什为中心的城邦联盟。国王由贵族选举产生,王位继承须经贵族会议承认。国王将征服的土地分配给王子统治,被征服的土著居民或被迁往他地,或留在原地成为赫梯的农业奴隶。一般奴隶被视为奴隶主的财产,战俘是奴隶的主要来源。

由此我们可见,赫梯人的制度是相当的“人性化”的。而这一点,更主要的反映在了《赫梯法典》上

今天我们保存所下来的赫梯法典,是在哈土什(HATTUSHASH)赫梯王档案库的泥板上所记载的共由三表241条文字。其主要部分,也就是第一表《<假如某人>,太阳我父的泥板》百条,第二表《假如葡萄》百条,大致编定于公元前15世纪前后。而第三表,则是补充第一表的法律汇编。

而公元前15世纪的赫梯,也是正是一个百废待兴的时期。

花谢花开,我们还是来看看从哈图西利斯一世执政到十五世纪这段漫长的岁月里发生了什么吧。需知惟有如此,我们或许才能更好的理会赫梯法典的意义。

在哈图西利斯一世之后,又过了若干年,恩,大约在前1620左右吧,两河历史上最具有悲剧色彩的王穆尔西利斯一世终于出现在了这个波澜壮阔的大舞台上了。

穆尔西利斯一世可以说是一个枭雄,更是一头狼。在他当政的初期,赫梯王国国力渐强,国民自信力,凝聚力更是空前的高涨。自地中海到幼法拉底河,赫梯的铁矛光辉闪闪,和它们相比哪怕是天上的星辰也要变的灰暗了。而这一切,穆尔西利斯一世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但是,我们知道,在古中亚历史上,赫梯可以说是一个比较独特的国家了,它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商业,它的主要财政来源是战争掠夺,而它的支柱产业农业则严重依赖于奴隶,而这些奴隶的主要来源是什么呢,是战俘。----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和以后的维京人还真的很象呢---这些而此时的赫梯,再要发展的话…

握着手中的“黑色妖石剑”,一阵头脑发热之后,穆尔西利斯一世给赫梯定下了一个新的发展方向---南下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以获得更多的土地和财富。

说南下,道南下,可南下真的就有那么的容易吗?当然不,撇开幼法拉底河中游的那些零落的小城邦不说,最主要的,赫梯所面对的,则是当世的另外一个大国:巴比伦。

此时的巴比伦距离汉谟拉比的光辉盛世已经有些年头了。在国内,层出不穷的反债务奴役斗争已经足够让它的统治者患上神经性胃炎,尿频,间歇性歇底斯里,恐惧性暴饮暴食…等等等等这个或那个的疾病了,再加上边疆倍受埃兰和喀西特的侵袭…。

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至少在美索不达米亚,巴比伦的实力还是摆在那里的。再考虑到综合国力,如果要和巴比伦硬碰硬的话,穆尔西利斯一世一时还真没那个勇气。

不过枭雄就是枭雄,冷静的反省完自己的冲动之后,穆尔西利斯一世马上派出了使者到哈纳,要求和喀西特人结盟。

说起喀西特人,那也是蛮有意思的,本来他们是居住在札格罗斯山中部的小部族,但在古亚述因巴比伦的扩张而崩溃之际来到了两河流域北部,他们全面接受两河流域固有的文化、宗教和阿卡德语言文字,迅速塞姆化,并建立了一系列的城邦。并和同时来到这块地方的胡里特人所(大概来自阿那多利亚高原的西北部)建立的起米坦尼王国分庭抗礼,全面接管了前古亚述王国的北方疆土。

在和喀西特人结盟之后,穆尔西利斯一世底气大增。野心勃勃的他率先跳起了战争。

首先倒霉的是横在两强中间的哈尔帕城。赫梯的铁制兵器很快的就决定了这场战争的结局,当哈尔帕人引以为傲的保护神,坚硬的青铜盔甲都被轻易的刺穿时候,他们的抵抗也彻底的崩溃了。

感谢地中海的风神,站在哈尔帕城中街道上的穆尔西利斯一世想必会有如此的感慨。要知道,赫梯王国当时的文明程度远远不能和这些美索不达米亚城邦相比,尽管受到了古亚述的影响,但野蛮,落后,还是当时两河流域的众国对赫梯的一致看法。但是,多亏了地中海的季风,它的强大的风力足以供给最好的风箱,从而锻造出“黑色妖石”---铁。

在灭亡了哈尔帕(前1595年)之后,穆尔西利斯一世没有片刻的停留。而被鲜血的腥味,财宝的夺目刺激的一塌糊涂的赫梯军队更是有如饥饿的野狼一般的疯狂,在喀西特人的帮助下,他们从此势如破竹,一路打到了巴比伦。

于是便有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攻占了巴比伦之后的赫梯王国本应当迎来一个文化上的盛世,假如它以巴比伦为基础,立足于美索不达米亚的话,那么恐怕世界历史要来一个全面的改写,但是…

灭亡了巴比伦第一王朝之后的穆尔西利斯一世很快的暴露出了目光短浅的致命缺点。他在巴比伦城中大肆搜刮一番之后,便带着一帮抢的腰滚身沉的手下们回到了赫梯。而把一座大好的战略要地轻轻送送的送给了喀西特人。

或者,这个,就是狼的本性吧,侵略如风…

得到了这份大礼的喀西特人自然不敢如穆尔西利斯一世一样的大手大脚,喀西特人的领袖阿古姆二世以此为根本立国,建立起了喀西特,又号称加喀西特巴比伦、巴比伦第三王朝。

而其后的喀西特诸王如布尔纳布里亚什二世,卡什提里亚什四世逐渐恢复了两河流域的秩序、和平和统一,特别是在其统治的中后期,社会经济有所发展,巴比伦、尼普尔、西巴尔等城市经济相当繁荣。用马牵引的战车得到了广泛的推广,并在建筑物上以砖刻浮雕代替石雕。这一风格为以后的新巴比伦王国和阿契美尼德王朝所继承。

还是来说说穆尔西利斯一世的结局吧。之所以说他是悲剧英雄是因为他的死。

诶,诶,在灭亡了巴比伦之后的没多久,穆尔西利斯一世就死于了宫廷政变。诶,一代枭雄最后居然死的如此不伦不类,说起来还真是让人感伤不已呵,恩,每每看到这里,我都在想,在《荷马史诗》中著名的英雄阿加门农,他的原型是不是就是我们这头亚细亚的狼王呢。

穆尔西利斯一世死于公元前1590年,其时离巴比伦第一王朝的覆亡正好是五年。

二:《赫梯法典》

在穆尔西利斯一世死后,赫梯开始了长达数十年之久的大动荡。

还记得我们曾经提及过的赫梯的政治制度吗?古赫梯王国的王是由贵族会议选举而产生的。而自穆尔西利斯一世不明不白死后,赫梯的贵族们也蠢蠢欲动。王座的光辉灿烂使得不少人的视线都变的模糊,于是稍有点势力的便飘飘然了起来,他们开始拉朋结党了,他们开始明争暗斗了,他们开始盈权谋私了,他们开始…而那些无力角逐的也没有闲着,他们正忙于清点那些送上门来的慨赠。当然了,这些华丽的珠宝或者妖艳的女子并不是真的白白的施舍。享用他们是往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的。而有关与这一点,这些笑的嘴都合不拢的贵族们却没有意识到或是压根就不想意识到。

于是在此后的数十年间,赫梯的王座便如同险峰上的一只孤竹,无奈的看着一片片的叶子在那名为权利的暴风中飘落。而这些青翠欲滴的叶面上,无不用血写着腥臭的两个大字---“国王”。

我手头上并没有足够的资料来叙述那段动荡的历史的具体过程。不过这段时期的动荡确实让曾经是虎狼之国的赫梯元气大伤。到底赫梯沉沦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步呢,我们来看看它不断缩小的疆域就知道了。在前1530年泰利皮努斯即位的时候,赫梯的势力范围仅仅局限于阿那多利亚的中部一带了。

在阿拉伯沙漠的南端,红海的那一头,则是古文明的另外的一个大国,埃及了。这个时候的埃及,已经经历了早王朝时代,古王朝时代,中王国时代。正处于新王国的鼎盛时期。其在位的王为图特摩斯三世(约前1525―前1491年在位)。而就是这个图特摩斯三世,在他抹杀了太阳女---女王哈特谢普苏特(Hatshepsut,前1,478~前1,458在位),在图特摩斯三世幼年执掌埃及王政,是埃及历史上的传奇人物---的存在之后,在开疆拓土上所建立的一系列的武勋使他当之无愧的步入了当时的一流名将之列。特别是公元前1525年的美吉多之战,在他一举击溃了巴勒斯坦和叙利亚一带的小王国联军之后,埃及的兵锋直指两河流域。

本文章主要是介绍两河流域的历史的,因此,虽然埃及的历史也同样多姿多彩,我也只好忍疼割爱了---或者以后我会另行开文也未尝可知:)但有一件事情我还是不得不提的,那就是大约在前1505年的卡赫美什之战。那也是两大文明的头一次货真价实的较量。

在图特摩斯三世扫荡了巴勒斯坦和叙利亚的反抗势力之后。以可以扼守叙利亚南北的重镇夸大许---请记住这个名字,因为不久之后,它将再次让我们花下大大的精力。---为基地,开始了对两河的进犯。而就在卡赫美什城之下,它遇到了米坦尼王国的顽强抵抗。

关于这个战役的具体战况,历史上并没有给我们留下太多的记载。唯一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图特摩斯三世还是取得了又一场的胜利。但是,可能这场胜利来的实在是太过沉重---毕竟,当时的埃及还不了解铁器的使用,因此,它获得一场“皮尔斯式的胜利”也在情理之中---,之前一直迷恋于王国的扩张的图特摩斯三世这次却只满足于接受两河诸国的纳贡。

“法老的得胜军绕成一圈,来点算战利品和自己的份额......全军欢动,颂赞阿蒙神,因为阿蒙神把胜利赐给自己的儿子,并带来了战利品。”---新王国编年史

这个被迫纳贡的王国的名单是相当的长的,里面也有不少我们所熟悉的名字,米坦尼王国,加西特巴比伦,阿淑尔诸城邦(古亚述,此时为米坦尼王国的藩属)甚至还有因内讧而处于极度衰落中的赫梯。

被迫屈从于强权下的屈辱,以及鲜血流干了之后的无奈。渐渐冷静下来的赫梯贵族们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而也就是在这种背景之下,我们前面所说的《赫梯法典》诞生了。

王权衰落的结果是神权的低落,《赫梯法典》是贵族之间妥协的产物,因此,它并没有如《汉穆拉比法典》那样讲述君权神授的序言,也没有对神的超凡地位给予特别的描述和规定。须知,在遥远的古代,神权的背后即是王权。这些骄傲而又自大的贵族们,又怎么舍得将至高无上的权利赋予某一个甚至可能是自己的敌人的人呢?

在整部法典中只有很少几条提到神,也有那么几条很温和的体现了点国王的威信。例如173条“假如任何人破坏国王的判决,则他的房屋应予毁坏”。

除此之外,《赫梯法典》属于私法范畴的条文很多,并且都与日常生活密切相关。我们还可以发现,在整部法典中,关于葡萄藤、苹果树等的规定,竟然比对国王和天神的规定还要多。甚至连它的第二表都干脆拿《假如葡萄》来命名了。由此看来整个古赫梯王国的经济,在那个时候也已经是濒临崩溃的边缘了。

最后值得我们关注的是,《赫梯法典》与东方同时期的其他法律相比,是唯一一部“重民轻刑”的法典。它虽以刑事规范开篇,但除了对少数性质严重的犯罪规定刑罚外,一般多采用民事赔偿、补偿的方式加以处理。在刑事制裁之外,还规定了大量免责条件,使实际处以刑罚的犯罪就更少了。

结束了大动荡之后的古赫梯王国便如同一匹受伤的狼,躲在一个寂静的角落悄悄的舔着身上的伤口。

但是,历史的车轮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滞。就在赫梯中落的同时。一个新的帝国却正在兴起。而这个即将成为两河诸王们的噩梦的国家却是建立在极度的强权和血腥上的。而它的名字,在过去我们曾称之为古亚述,在现在我们称之为米坦尼王国的藩属阿淑尔诸城邦,而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则要郑重的称呼它为“亚述帝国”。

在宁静的无知山谷里,人们过着幸福的生活。

永恒的山脉向东西南北各个方向蜿蜒绵亘。

知识的小溪沿着深邃破败的溪谷缓缓地流着。

它发源于昔日的荒山。

它消失在未来的沼泽。 -----《宽容》序

三.亚述,亚述

在暂停了古赫梯的那段往昔之后,我们现在将翻开美索不达米亚的历史又一篇章了。而这名为亚述的一章历史,却是为鲜血和恐怖所滴就的。

谢谢伴随着作者追寻从那人类蒙昧之初到现在的神秘的朋友们。或者你们已经注意到了,自苏美尔人始到前一段的古赫梯,本文现在的历史是定格在公元前15世纪中叶。如果以华夏文明的时间尺来度量的话,此时的中国尚处在二里头文化时期。该文化时期大致介于龙山文化和商朝文化中间,是华夏文明的成型阶段。

这段历史,在我们看来已经是相当的久远了。距离春秋的喧哗,还有一千余年的等待,而距离“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之”的骄傲,则还要加上数百年的光阴。远了,实在是太远了。

可对于本章的主角亚述而言,定义在这样的一个年代却是远远不够的。对于这个世界历史上第一个纯粹的军事帝国而言。要完整的讲述它的历史,我们还要把时间再往前推一千五百年,回到公元前三千年前。也就是塞姆语系的阿卡德人进入两河流域的那个时候。

关于阿卡德人,我想我无需再描述太多。大家大可去看黜作《光辉灿烂的两河---第一部》中的相关段落。

阿卡德人几乎贯穿了整个的美索不达米亚文明时期。除去鼎盛时期的阿卡德王国,尚在苏美尔人争霸的前29―27世纪,阿卡德人的一支便逐渐漂泊到了底格里斯河的中游,并与当地的操着印欧语系的胡里特人融合。

关于这两个民族融合的具体情况我们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了,但是,我们知道在不久之后,一个新的民族出现了。这个新生的民族诞生在胡里特人之前所建立的诸个小城邦里。因为这些小城邦的共有的首都且宗教圣城为“阿淑尔”,因此,他们被称呼为“亚述人”。他们的语言为阿卡德语之亚述方言,文字则属于楔形文字。

亚述人的历史在苏美尔人时期,阿卡德人时期可以说是相当的平淡。尽管他们的主神为军神阿淑尔。但他们的表现实在是难以配得上军神的子民的称号。当阿卡德王国与乌尔第三王朝强盛时,亚述温驯的便如同一只绵羊,默默的忍受着它们的统治。

但是,所幸的是这段年月并没有持续的太久。否则的话,我们也没有以下的文字了。

在前21世纪末期,随着乌尔第三王朝的灭亡,两河历史上的一个大的动荡时期到来了。大量的蛮族来到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他们的锋芒让原住民们战粟不已。而那些先前的制度法章更是被冲击的支离破碎。

就在这个背景下,大约在公元前2006年前后,亚述获得了独立。而在世界古代史上,为了区分之后的亚述帝国,我们称之他们为“古亚述”。

和两河流域之前的那些城邦不尽相同,古亚述的政治制度在我们看来或者更具民主。他们的最高机构为阿淑尔城邦贵族长老会议。首领称“伊沙库”或称“鲁巴乌”。

我国学者吴宇虹曾经对阿淑尔城邦的这种政治制度有过深入研究,并对此给出了一个合理的程序模式设想。他认为,在处于城邦模式的初期,长老会的权利是相当的大,他们负责处理种种城邦内的事物,并有选举“伊沙库”,“鲁巴乌”的权利。但是,当一邦的“伊沙库”,“鲁巴乌”成为其他城邦的盟主的时候,长老会的权利就让位与“伊沙库”,“鲁巴乌”。但是他们仍然保有在“伊沙库”,“鲁巴乌”在战争中失败或者被杀时选举新的“伊沙库”,“鲁巴乌”的权利。

他们甚至还有自己的公务人员。

这些一年一任的称为里木的名年官(即以其名名其任职之年),主要负责管理财政经济,他们由长老会议抽签选出。

不过,与此相比,此时古亚述的经济制度的变化则更值得我们注意,还记得古赫梯王国吗?他们的崛起的由来便归结与古亚述人的曾有的经济制度。在为阿卡德王国与乌尔第三王朝统治时期,由于相对平和的环境,古亚述人相当热衷于经济,特别是中介贸易,部分贵族和大量的商人从事商业和高利贷活动而致富。在金钱的驱使下,他们的足迹几乎遍及了整个中亚地区。

重商的制度也使他们对于土地的要求并不是那么的强烈。对于这些阿淑尔城邦而言,土地为城邦联盟的公社所有,定期分配给大家族使用,很少买卖。因此,和其他的苏美尔城邦并不相同,他们对于劳动力的要求也并不是那么的强烈。在阿淑尔城邦中,用于劳作的奴隶较少,社会主要劳动者为承担公社义务的自由民。

如果这种经济制度能一直延续下去,那么,或者以后两河的历史会平淡上许多。但是,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两河的历史在前21世纪末期进入到一个大动荡时期。

政局的动荡不但促成了古亚述王国的诞生,更主要的,是它宣布了古老的经济制度的终结。我们知道,商业繁荣的一个很重要的条件便是周围政治环境的安定,朝令夕改的国家是催生不出良好的经济模式的,更倘论说当时那战乱连年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了。大量的蛮族充斥在曾经车杂马喧的商道之上。大量的手工作坊濒临破产…

在这种情况下,古亚述王国开始放弃了对于商业利润的追求,开始立足于对土地的开垦和征服。因此,约在公元前2000~前1000年,奴隶制大地产开始逐渐形成。

四 军神的供奉(上)

现在的时间是停摆在了公元前2000年。

而下面,我们则要对从这个年代开始一直到公元前1365年间的亚述历史做一个快速的扫描。请不要大意,作者很诚恳的希望您能够本着一丝的好奇和对历史的热爱仔细的看下去。自然的,如果那些充斥着血腥和尸体的片断还能被称之为历史的话。

“那是最美好的年代,那是最堕落的年代;那是智慧的年代,那是愚昧的年代;那是信仰坚定的年代,那是怀疑一切的年代;那是阳光明媚的季节,那是黑暗凝重的季节;那是满怀希望的春天,那是充满绝望的冬天;人们拥有一切,人们一无所有;人们直上天堂,人们直堕落地。”

狄更斯的话用在这里似乎分外的合适。特别是,假如沙姆希-阿达德一世能在他的有生之年听到以上的话,我相信他也会颔首赞同的。

沙姆希-阿达德一世是亚述的第39位君主。之所以可以这么说,是缘于一块名为《亚述列王记》的石板铭文。在这块石板上,记录了亚述自公元前三千年至公元前8世纪的117位君主的传承。尽管这上面的许多君主,特别是早期君主,对于现时而言只剩下了单纯的符号以彰显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但它的存在,却着时让我们惊叹不已。

沙姆希-阿达德一世是第一个为我们所熟知的亚述王者。他的活动时间大约在前18世纪末至前19世纪初。恩,没错的,相信你已经回忆起了,那正是在古巴比伦还未迎来它的霸者汉谟拉比,伊新和拉尔沙正醉心与彼此之间的战争的时候。

我也相信你也同样的回忆起了两河流域的地形了,没错的,共分为南部的巴比伦尼亚和北部的亚述两大区域。而巴比伦尼亚也可划分为两大部分,她的南部为苏美尔,北部则为阿卡德。

自阿卡德王国以来,巴比伦尼亚便被视做了一个整体,但是此刻,这片土地却遇到了点麻烦。伊新和拉尔沙之间的战火不仅使这两个城邦本身受到了极大的损失,而由此所引发的连锁效应,更使他们彼此的盟友也大受削弱。经年战争所酝酿出来的鲜血之酒令战争之神手舞足蹈,而他又委实太过于疯狂了,就这么不小心,于是喀嚓一声,城邦和城邦之间的那勉强还可以说的上可靠的纽带就这么被他,给弄断了。

于是苏美尔和阿卡德,这两个区域再一次的陌生了起来。面对着死亡的威胁已经麻木了的苏美尔人和成为了一团散沙的阿卡德人就这么相望着。我敢用一根香蕉皮和你打赌的是,他们一定都很垂涎与彼此的生活,并为自己不能出生在一个苏美尔人/阿卡德人的家庭而经日捶胸顿足口涂白沫…

沙姆希-阿达德一世便出生在一个这样的时代。

和他的过着游牧生活,住在帐篷里,或者是只满足于对小小城邦的统治的先辈们不同。沙姆希-阿达德一世对于美索不达米亚富饶的南部充满了渴望。这或许是来源于他少年时的经历。作为一个幼发拉底河中游的一个小公国的继承人---这个公国很可能有参选亚述的“伊沙库”或“鲁巴乌”的权利,我们也有理由相信,沙姆希-阿达德一世在他即位之后不久就被推选为亚述诸城邦的领袖---沙姆希-阿达德一世在他少年时期曾经游历过那些地方。

沙姆希-阿达德一世的第一个目标是伊卡拉图姆。这个城市位于底格斯河以东,亚述以北,是一个极其坚固的要塞。沙姆希-阿达德一世成功的袭击了它,却因为那里的动荡而头疼不已。这个可能为异族所建立的城市是如此抗拒他的统治,已至于他不得不在那里停留有三年之久。

在彻底的征服了伊卡图拉姆之后,沙姆希-阿达德一世的眼光放到了距离亚述东南大约240公里的古国马里。命运之神为他提供了空前的好机会,这个时候的马里也和美索不达米亚一样陷入了动荡之中。它的国王伊阿克敦里姆刚刚在一场宫廷政变中死于自己的儿子手中,全国上下无不惶惶恐恐,战战兢兢。而它的合法继承人之一济姆里利姆则外逃到了亚述,寻求帮助。

沙姆希-阿达德一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一个大好机会。在经过了不长的准备之后,他即出兵马里。并很快的取得了马里的控制权。

在攫取了马里的统治之后,沙姆希-阿达德一世开始认真的考虑他的下一步计划。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在之前的历史上,尚没有任何一个君主可以对这样的一块地方进行持之有效的统治。沙姆希-阿达德一世同样也不希望自己的辉煌只能停留那么短暂的一瞬。于是,他开始考虑用家族之间的血脉来管理这片土地。

他首先违背了和济姆里利姆的约定,他只给这位马里的前王子以名义上的尊重,然后,他把马里纳为自己统治下的一个省,并指派自己的小儿子亚什玛-阿达德为那里的总督。不过他的这个小儿子似乎并不成器,在不久将来,我们可以看到这点。接下来,他把自己的大儿子伊什姆-阿达德同样的任命为新的领土伊卡拉图姆的城主。而他自己,则坐镇阿淑尔城,保持着对亚述全境的统治权。

这个方案虽然在将来会出现许多的弊端,不过在它的早期,却是卓有成效的。沙姆希-阿达德一世开始取得了一个又一个令人目眩的胜利。最终,他将美索不达米亚的北部,也就是我们所知道的阿卡德,几乎所有的地区都并入了他的王国的版图。只是在继续南下的时候遇到了伊新和拉尔沙这两个阿摩利人后裔的强有力的抵抗。

关于这场战争的过程,目前还没有详尽的资料。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阿摩利人的武勇大大的震惊了沙姆希-阿达德一世。并使他逐步的放缓了自己的步伐并导致最后的完全停滞。

四 军神的供奉(下)

在其后的岁月里,沙姆希-阿达德一世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对两个儿子的训诫和对王国的建设上。

在后者上,他成绩斐然。

在基本明确了王国的疆域之后,沙姆希-阿达德一世做出了一个以前的亚述的统治者都没有做过的一件事情---迁都。之前我们已经了解到了,古亚述王国其实是由以宗教和政治圣城阿淑尔为核心的一系列小城邦组成的联邦式的国家,而他们的领导者,便是诞生于这些小城邦的“伊沙库”或“鲁巴乌”中。依照这种模式组建起来的古亚述王国,在行政上的松散和军事上的低效可想而知了。

沙姆希-阿达德一世也意识到了这点。因此,在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分便管理王国的两片新的领地之后,他在距离阿淑尔大约240公里的哈不尔河(幼发拉底河的一个支流)的源头---从地理来看,这里颇为接近整个王国的中心---附近建立了一个新的城市:舒巴特.恩利勒。并将它设定为整个王国的新的都城。

这个新的城市的规模是相当大的,它占地有550公顷左右,甚至还有一个95公顷的卫城。而保卫这座城市的,不仅仅有强悍的士兵,还有坚固的城墙。在某些地方,这些城墙高出平原竟然有18米。这真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

除了舒巴特.恩利勒之外,沙姆希-阿达德一世还兴建了其他的城市。在水源丰饶的查资拉平原上几多同时期的兴起的城邦的遗址无不佐证了沙姆希-阿达德一世的手笔之大。

大量的建立新的城市,有助于缓和国内因集权统治逐渐变得显形而不断上浮起的矛盾,更有助稀释旧有的部落式民主以实施并强化以家族为基础的集权统治。在几点的认识上,沙姆希-阿达德一世做的丝毫不差。有理由相信,他以新的城市需要新的居民为名,放逐了大量的政敌以确保他的统治。

但是,在培养王国的继承人上,沙姆希-阿达德一世却写下了一个大大的败笔。他或者是一个很好的王和政治家乃至于经济师,但是,他却远远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这一点,直接的断送了他的家族,也使得亚述再一次的陷入了漫长的等待。

必须感谢法国历史学家安德拉.帕罗以及他的同行们,安德拉.帕罗对于马里王国王室档案馆遗址的挖掘以及在捷克考古学家贝德里希.赫罗尼兹先前在卡赫美什发现的大量的美索不达米亚历史泥版,让我们得以一窥那个年代的风貌。

其中最为人们所珍视的是沙姆希-阿达德一世和他的两个儿子之间的往来书信。

而在这些信笺中,亚什玛-阿达德,也就是沙姆希-阿达德一世的小儿子,明显的表露出了一个贵族子弟的乖张和无能。懦弱,浮夸,荒淫,神经质而又好大喜功…这一切都是如此完美的交织在了一起。以至与当他因为一小个部落的叛乱而点起全国预警的烽火的时候,我们也不再感到惊奇和夸张。

当亚什玛-阿达德的风评一点一滴的传到了沙姆希-阿达德一世的耳中时,这位苦恼的父亲不止一次的去信对自己的儿子加以劝慰和勉励。他甚至对自己儿子日常起居也显得异常的关心。有理由相信,鉴于大量的耗费自己的心力来建设王国以及对家族未来的忧虑,强大的沙姆希-阿达德一世很有可能是一个秃子…

“父亲,我从小在您的身边长大,怎么一个仆人的谗言就会剥夺您对我的信任和爱呢…父亲,我要立刻去见你,好好跟您说说我的痛苦。”尽管在军事和行政上,亚什玛-阿达德糟糕的一塌糊涂,除了挥霍之外别无所长,但是,在应付自己的父亲上,他却明显要老练的许多,在一封信里,他如是对自己的父亲说。

而和自己不成器的弟弟相比,伊什姆-达根则要干练上许多。与那个 “只懂得在女人堆里鬼混”,“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不同的是,这一个率领着王国的大军,在伊卡拉图姆抵御着异族的侵扰并屡建战功的王子至少在行军打仗方面证明了自己无愧与是沙姆希-阿达德一世的儿子。

这或者也是沙姆希-阿达德一世放心的把王位交托给了他的原因了。在他看来,还有一个这样的儿子实在是有赖于军神阿淑尔的保佑。

然而,沙姆希-阿达德一世没有想到的是,国家并不同与军队,果敢而又坚决的作风或者很得将士们的激赏,却往往很难能够得到大臣们的认同。特别是,在这个国家还有着相当多的潜在的危险相当多的反对者。在这种情况下,立一个雄性激素分泌过多的王对国家而言未必是一件好事。

灾难首先来源于边境。

就在沙姆希-阿达德一世死后没几天,来自东方的古国埃兰,这一个曾被阿卡德名王萨尔贡一世打的失魂落魄的野犬又回来了。它狰狞着,疯狂的向着王国的边境发动了进攻,并一举打到了王国的首都舒巴特.恩利勒。于是举国震惊。

亚述王伊什姆-达根曾经是一个很好的军人,可是在此却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头脑发热的他中了埃兰人的圈套,急于求成的伊什姆-达根被一小搓的埃兰军队诱出了舒巴特.恩利勒。“我已经把敌人彻底的制服了…”在他的最后一封泥版信中,他洋洋自得的向自己的弟弟夸耀道。

可是结果早已为我们所知晓,在离开了自己的王之后,舒巴特.恩利勒的矛盾完全的泛出了水面,一些早已对沙姆希-阿达德一世的迁都以及传位于自己的儿子等种种举动很不顺眼的贵族和依旧臣服于阿达德家族的贵族们内讧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再牢靠的城墙也显得无用。事实是,等待已久的埃兰军队乘虚而入,彻底的洗劫了这座堪称为当时最华丽的城市。

“除了军人以外,君士坦丁堡几条主要的大街这几天几乎看不见一个人影。不过,一些偏僻的庙宇和小巷,却挤满了流离失所的人,也堆满了尸体。在这些地方,到处都可以听到受伤的人在呻吟,失去亲人或财产的人在哭嚎,还有他们对十字军发出的恶毒诅咒。”这虽然是日后的十字军的杰作,不过,以人类数万年来的野蛮和残忍的传承而言,相信那个时候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在失去了新都之后,一些亚述贵族们开始自发的抵御起了埃兰的侵袭。这个方法被证明是卓而有效的,至少就目前而言,亚述王国所丢失的,只是它在这些年才获得的土地。高傲的亚述人多多少少的还保留了那么一点点的自尊。

但是对于失去了首都之后的伊什姆-达根而言,当下的情况却是一个地狱。有关他的具体结局我们尚不得而知。或者死与内乱,或者死于悲愤,总之,他此后彻底的在历史上消失了。而这里我们值得提提的,是他的那个身为马里总督的弟弟亚什玛-阿达德。

很自然的,在失去了来自父兄的支持之后,这个纨绔子弟的好日子也长不了,其后不久,他就被济姆里利姆赶下了台。这位里济姆里利姆在之前曾经为作者所提及,他是马里前国王的儿子,马里的合法继承人…

附带说说的是,济姆里利姆并不是完全依赖于自己的力量赶跑亚述的势力的,就在这里,出现了一个为我们所熟悉的名字,那就是巴比伦。而就在之后几年里,在这个之前并不为人所知的城邦里,将诞生一位两河历史上的名王---汉穆拉比。

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大致的了解古亚述的历史了。这之后它会沉寂许久,直到数个世纪之后的阳光再次的闪耀在阿淑尔的城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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