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我的外公外婆 -- 闲茶

共:💬2 🌺25
全看分页树展 · 主题
家园 【原创】我的外公外婆

我的外公上周去世了,享年88岁。我就想写点什么来纪念他和8年前就去世的外婆。我写的东西没有那么温馨,相反还比较残酷和可悲,但是很真实。

我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现在的记忆都来自于小时候外婆的口述,这么多年过去了,不保证完全准确。

外婆1928年出生于武汉的一个郊区,一个大家族,家境可能算个中等, 家里子女很多,活下来到成年的好像只有5个,家里还算开明,男孩女孩都有机会念书。就这样,过着普通平静的生活,一直到抗日战争的爆发。

外婆有个哥哥在国民党的部队做个军需官,因此就把全家人都搬到了大后方,也就是重庆,在那里她继续念书,应该是个女子高等学校什么的。

那段经历对外婆来说应该还是值得怀念的,因为在我小时候她常常给我看在学校里面拍的照片,她还有个很是让她骄傲的大几界的同学,叫聂华苓。家里还有外婆和她的合照,后来聂华苓到台湾了还给外婆发来过一张单人照片,一个清秀的女人白衣白裙,在高雄港,海风吹起了额头的长发,裙摆飘飘。

外公1921年出生,也出生在武汉,不过因为父亲在安徽蚌埠做个邮电局长,因此从小是在安徽长大,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父亲又讨了一个。抗日战争爆发后也去了重庆,两人得以经人介绍而相识,介绍人就是外婆的那个哥哥。

外婆在念书,顺便加入了共产党 (因此我很小就知道离休和退休的区别,离休就是解放前入党,退休则是解放后了),外公进了军统办的一个什么青年培训班 (因为这个,后来文革倒了大霉,虽然也没上过几天),后来进了一个烟草厂做个什么特派员。政治的差异并没影响什么,两人不久就订了婚。

解放那年两人结婚,因为外婆母亲那个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身体也不好,因此在国民党的哥哥就没有去台湾 (结果在文革时被整死),而是返回了武汉,接着孩子出生了。

接着文革到了,两人因为家庭背景的关系,倍受折磨,外婆是臭老九加右派,因为在农业方面有一技之长,因此就下乡劳动去了。 (她的培训老师就是袁隆平)外公则是现行反革命,直接进了监狱。孩子们无人照料,全部放在了姑妈家。

两人的关系由此开始恶化,从我记事开始,两人睁开眼睛就开始吵架,准确的说是外婆吵,外公只是诺诺承受,实在受不了了就反驳几句。我已经不记得有多少个早晨是在他们的争吵中醒过来,也不记得有多少个夜晚是在争吵中睡着。

争吵的内容其实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外婆就是忍不住,按她的话说,就是看见这个人就忍不住想发火。外公其实是个好人,很老实,老实到有些懦弱,也从来没有提过什么要求。 (很难想象这是当年参加军统培训班的青年,我看过他年青的照片,真的是英姿勃发。难道是文革的监狱摧毁了他的意志?)。他上街买东西,从不还价,如果碰到良心好的商贩那还行,如果碰到黑心的呢?

外婆一直想离婚,不过还是没有离。这样的恶劣关系一直持续到外婆去世,外婆去世的时候最后一句话竟然是 以后不要和外公合葬在一起。 一对也算患难相识的夫妻,为什么恨到这个地步? 我实在难以理解。

不过我们还是违背了她的愿望,最终两人还是在一起。

愿他们在天堂安息,不要再吵架了。

写完了,觉得有些悲伤莫名,人的命运是天生就注定了,还是会像蒲公英一样随波逐流?

全看分页树展 · 主题
  • 相关回复 上下关系2
    • 🙂【原创】我的外公外婆 O

      • 🙂送花 大胖子 字0 2009-07-23 20:30:52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