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浊浪淘沙尽 - 二十年前的事 -- 庄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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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三)一去北京

就这样折腾到五月中旬。在图书馆和第一教学楼之间有一块很漂亮的草地,也是科大老师同学们常常经过的地方。一下两下,这里成了这次运动的中心和信息/谣言集散地。常常有几拨人聚在那里热烈地辩论着。

大概到了五月十五号左右,草地上来了一拨学生,打出了绝食的旗号,号称声援北京绝食学生。我们班没有人去绝食,不过倒是有几个我认识的外系学生在那里绝食。绝食的好象都是男生,一个个头上缠着白布,上书“绝食”二字,好像很悲愤的样子。这些人也是平时就好事的一帮人。

绝食的学生也有一帮后援的哥们。他们打着旗,拉着横幅,也带着水壶和一盒一盒的人参蜂王浆。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绝食并不是水米不进,而是不吃固体的食物,液体是放开了喝的。据说是斗争的策略,可以最大地延长绝食的时间,给对方造成压力,也让己方容易坚持。

绝食的学生们引来了一帮围观的人,也包括我。这一群麻木的围观者看着悲愤的绝食学生,居然调侃起来。有的说:“披麻戴孝的,跟死了爹似的,至于吗?”有的说:“xxx, 绝食到下午五点吧?刚好赶上开饭。”围观的于是一阵哄笑。

绝食的学生们听了更加悲愤,先骂围观的“竖子不足与谋!”,又引来一阵哄笑。于是就沉默下去,继续悲愤地绝食。

这几天,电视的新闻联播里也一个劲地报道天安门广场上的绝食情况。印象特别深刻的是有一个美女记者在天安门广场上采访一个大妈形象的妇女。大妈说:“学生们都是孩子,都绝食这么长时间了,怪心疼的。政府什么时候和学生们对话一下呀?”美女记者然后说:“今天是学生绝食第xx天,广场上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让我们来静观事态的发展。”

镇压以后说当时的舆论导向出了问题,想在看来,当时的舆论导向确实起到了煽风点火的作用。只是从这样一个小例子就可以看出,所谓的新闻机构有多么大的偏向性。首先,通过大妈的嘴,暗示了学生绝食的正义性,把责任推到了政府身上。其次,美女记者的评论更是鼓励观众们去广场。

每天在图书馆前草地上,开始有学生说想去北京支援绝食学生。这个想法得到了其他一些同学的响应。过两天这些同学们就不见了。当时通讯不像现在这样发达,也没有确切消息说他们去了哪里,大家都流传他们去了北京。而且流言说他们坐火车都没有买票。

这几天闲着没事,我们班里的同学们大部分在读一些闲书或打牌,只有一些女生还在勤奋攻读。我当时在通讯实验室混事,通讯实验室就在图书馆草地东面,从窗户里就可以看到草地上的活动。

我也想到北京去看看,就问同宿舍的哥们要不要一起去,结果没有一个人响应。不过我还是蛮想去看看的,觉得错过这个机会挺可惜的。

五月十九日,我从电视上看到了赵紫阳在广场上著名的讲话:“我们老了,无所谓了。”当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觉得赵紫阳是支持学生的。我于是决定马上去北京。

合肥去北京的火车是晚上七点多发车。我就做了一些准备。当时合肥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但是我担心北京的天气,就带上了我的军大衣。因为我没有双肩背的旅行包,又去隔壁宿舍从刘宇新那里借来了他的双肩包。取了一些钱,带上牙缸,就一个人去了合肥火车站。

到了合肥火车站,时间还早,就在附近转了一转。结果还碰上了一个认识的同学,他也一个人去北京,我们就一起在火车站外面闲逛。火车站附近有许多卖零食的小贩,我就在一个摊子上买了两颗茶叶蛋。卖茶叶蛋的大娘听说我们去北京,就对我们说:“你们去北京好!去把邓小平搞下来!你们看他把国家搞成什么样了!”我也不知道邓小平到底做了什么坏事,但是当时觉得凡是在台上的都不是好东西,所以搞掉邓小平是理所当然的。我们答应着接过茶叶蛋,就差不多到了进站的时候了。

我们都没有买票,希望能混上车。合肥火车站不是一个大站,我们在外面转了一转,发现了车站围墙的一个缺口,就从这里上了站台。这一列火车这在上客,我们走过车尾的行李邮政车,碰到三个中年铁路工人正在装卸货物。他们看到我们,就知道我们是去北京闹事的,于是和我们聊了几句。一个工友说:“你们去北京闹事,我们支持你们!是该闹一闹,看现在社会成了什么样子。”我说:“那咱们一起去闹吧。”另一个工友说:“我们这样拖家带口的,实在走不开。不像你们学生,说走就能走。”第三个工友又说:“工人闹事不一样。你们学生闹事,最后大不了是批评教育。工人闹事搞不好要坐牢的。”

快开车了,我们就上了车。上了车以后,三挤两挤,就和那个同学挤散了。车上的学生很多,科大的,安大的,合工大的,一个个脸上写满了兴奋。我在车厢连接处找了一块地方,偎了下来。茶叶蛋大娘和工友的鼓励让我感到兴奋,但是工友说的坐牢的事又让我隐隐地感到不安。我们是反腐败,反官倒的,怎么会坐牢呢?

火车准时开动,车上的学生和其他乘客渐渐安静下来了。过了一段时间,在半夜的时候,有收音机的同学突然说:“快听快听!北京要戒严了!”同时把收音机开到了最大音量。收音机里清晰地传来中央的声音,北京于五月二十日戒严了,戒严部队已经被派往北京了。

这个消息引起了车上的同学们很大的骚动,同学们议论纷纷。有的说:“戒严了,怎么办?”有的说:“去了北京,会不会被抓起来呀?”

就这么混乱了一段时间,广播里说:“各车厢派代表到列车长席开会。”因为我是在车厢连接处,不算任何车厢,所以只是旁观了车厢里选代表的闹剧。一个车厢里总是有多个学生要当这个代表,闹了半天,终于各个车厢派出了代表去开会。因为广播里并没有特别强调每个车厢派一个代表,有的车厢派出了四五个代表。

过了一段时间,代表们回来了。开会的结果是,继续去北京天安门广场支援绝食学生。估计戒严后首先封锁的就是火车站,我们到了北京,很可能在火车站被拦截,估计是会被抓住,然后直接被押上返程的火车,送回合肥。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我们就分成两组,一组和抓我们的人纠缠,另外一组趁机冲出火车站。大家一听,觉得这个分析有道理,就安然睡过去了。至于谁去纠缠,谁去冲击,当时并没有特别说明。

通宝推:树袋熊毛毛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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