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砍不死的八路英雄！ -- 方军

知黄政委曾在日军刑场上被砍头的故事都很震动。他们说：“日本法西斯杀害八路军战士黄廷廉，我们日本人民要把黄廷廉的伤治疗好。”日本医护人员精心地为他做了后脑部的整形手术，使他的刀尚得以痊愈。

我十年前开始采访八路英雄黄廷廉，之后，我们一直通信。说实在的，老黄的来信每次都在教育着我的心灵，使我久久不愿释怀。黄廷廉老人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作为一个八路军的宣传干事，一个老党员给我这个年轻人的教育有多么深刻。他的来信，使我重新对共产党有了新的认识，为党的事业有了信心，对祖国的前途有了光明的信念。

在此，我仅仅收录一份5年前黄廷廉的来信：

方军同志：你好，遵照你的要求写了这封信。

1， 我1920年出生，山西晋城市大兴村人。

2， 我于1938年3月参加山西新军决死队第一纵队。

3， 我于1940年5月在沁县子弟兵团参加中国共产党。

4， 我面对日本鬼子进行你死我活的斗争的情况，见复印件，寄去七份供你参考。

5， 解放后我担任的工作：

1949年山西军区成立，我在省军区政治部民运部任民运科科长。

1951年我在山西省军区陆军医院任政委。

1956年我在山西军区18团任政委。

1966年我在黑龙江省军区独立二师任政委。

1970年我在辽宁省军区政治部任副主任。

1981年离职修养。副军待遇，在沈阳某干休所。现在生活好，很充实。

6， 我们同时被日本鬼子砍头的八路军干部、战士名单。{略}

7， 1945年5月间，太岳军区第一军分区决定我到延安，当时，我的伤口痊愈后留下一个15公分长的，两公分深的伤疤，经常头晕头疼，于6月到达延安，住总政招待处。在中央医院门诊部多次检查定为一级残废，在陕甘宁边区政府办了残废证。直到1951年在山西军区陆军医院做了后脑部整形手术后，形成现在的伤疤，按内务部颁布伤残条例定为三等乙级残废到现在。

8， 我能从容不迫对日本鬼子斗争，能在日本鬼子砍头中幸存下来，有好多因素。首先是毛主席、共产党，八路军教育的结果。这是最根本的因素。其次，八路军同日寇的作战是长期的，有很多共产党员冲锋在前，吃苦在前，牺牲在前，享受在后。再有，革命先烈们在战场上，在监狱里，在法庭上，在刑场上的率先垂范，给我树立了光辉的榜样。没有榜样的指引，我是不会有作为的。第三，是人民群众的鼓励和支持。在我们八路军9人被押赴刑场的途中，在平遥县城西大街汇集了成百上千的人民群众围观，从他们的眼神里我可以看到：中国人向着中国人。我作为八路军的宣传干事宣传共产党团结抗日的决心，使得好多人默默地赞许。有许多人流下伤心的泪水，是人民群众给了我们视死如归的决心和力量。第四，是战友们的互相鼓励，是他们的革命英雄主义、爱国精神推动我勇往直前的。最后，就是对我们中华民族有血海深仇的野蛮残忍的日本鬼子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敌，只有奋起抗争，才能求生存。{略}我曾被当地政府授予“战斗英雄”和“民族英雄”的称号，我一直问自己我哪里有那么大的功劳？要说有功的话，这功劳属于党、属于先烈、属于人民群众、属于战友和同志们。

所以，抗日胜利60年了，我在军人登记表上，在干部履历表中“受过何种奖励”一栏中，我从未作任何填写。人们看到我后颈部明显的伤疤，问我怎么回事，我也只是简要说一下。1980年全军征集军史资料时号召写回忆录，我也未写。1995年以来，有些报刊刊登我的事迹材料都是记者采访后写的，大多数稿件我都没看过。我对记者谈到我授过“战斗英雄”称号是在1994年山西发表《英雄模范名录》之后，从1995年纪念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活动中才讲到的。

我对你对我的关怀热情很钦佩，我把你给我的信送我所张政委看过，经他同意，我才给你复印资料和写这封长信。这叫一切行动听指挥。

黄廷廉 2000，4，15

抗战胜利60年了，向黄廷廉这样的经历过抗日战争的老同志一般都退休了。

“退休”是世界性的词汇，而中国还有一个词汇沿袭自己具体国情应用到现在，叫“离休”。“离休”的意思区别于“退休”的含义表现在于是1949年以前参加革命工作的共产党的干部，他们“离开工作岗位休息”的意思。“退休”和“离休”的待遇是不一样的。象黄廷廉这样亲历抗日战争的八路军老战士当然是“离休”。目前，中国十几亿人民大众对于在抗日战争中同侵华日军殊死搏斗过的中国军人仍然充满着尊敬和爱戴。因此，在“休”前面冠以什么字眼老百姓都拥护和赞成。但是，随着经历抗日战争的“最后一批人”的自然消亡，“离休”这个词汇也会随之淡出中国人社会生活的舞台。

黄廷廉和许多中国老军人一样住在一座小将军楼里，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他家的小楼前有几分地，可以自己种植自己喜欢的植物。老黄生活的非常简朴，他对于国家的事情却是非常关心，他每天晚上看电视新闻，因为耳背，所以，声音开的特别大。他订阅《解放军报》、《中国老年报》、《文摘报》、《老年之友》、《广播电视报》、《中华儿女》等书报杂志。他还作剪报，关于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的事情，日本国修改教科书否定战争罪行的事情，老黄知道的一清二楚。老黄是党员，所以，他常常参加军队干休所的学习。

中国戎马一生的老军人都是国家养起来的。所以，中国的老军人在他们退休之后都在军队的干休所里居住生活。中国自1949年建立新中国之后，戎马一生的老军人就只有共产党领导的军队里才有了。因为，国民党的军队为阻止中国革命的进程起过阻碍的作用，因此，在中国大陆的国民党军队在全国解放之前就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日本国也没有终生为伍的军人，罪恶的侵华战争随着1945年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而解体。放下武器的日本军人回国需要自己谋生，现在，日本曾经参加侵华战争的老军人也寥寥无几了。他们的生活来源有二，其一，是“定年金”，就是退休金。其二，是天皇的“恩给”。日本老兵也有组织，比方侵华日军59师团每年就出版通讯录，有时还聚会。随着自然消亡，他们送给我的通讯录在逐年变薄。顺便提一下，侵华日军59师团曾经还有一个组织，叫“中归联”。59师团师团长原中将藤田茂任“中归联”的头儿。顾名思义，“中归联”的意思是“从中国归还者联合会”。“中归联”一直致力于中日友好，反对侵华战争，主张日本国应就战争罪行问题给中国人民谢罪。“中归联”的头儿藤田茂先生多次访华，还和周恩来总理握过手。

可以说，中国的老军人和日本国经历战争的老军人的晚年生活都不错。而且，都在反思60年前的战争。日本国参加侵华战争的老军人分成三种情况：

在抚顺战犯管理所改造过的1026名原日本军人。

在苏联西伯力亚劳动过的数十万原侵华日军老兵。

直接撤退回国的。{1945年在中国十个战场向中国国民政府军交枪投降的129万日军}。

这三部分的人物我都采访过。随着政治气候的不断变化，这些侵华日军老兵在不同程度上的谢罪、反战、主张向战争受害一方的中国人民赔偿。

今天的日本，老八路黄廷廉十分清楚：日本右翼势力在逐渐抬头，否定侵华战争罪行的言论甚嚣尘上。我问老黄：

“如果侵华日军又杀回来了，您还上战场吗？

“为保卫我们的祖国，我当然还可以去！”老黄坚定地回答。

这么多年来，常有学校、机关、工厂请老黄去做报告。老黄虽然感到“给青年人讲中国抗战史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是，他坚持先请示上级领导，叫“一切行动听指挥”。所以，我采访黄廷廉就先给干休所领导写报告，干休所的领导批准了，老黄自然就批准了。

老黄严肃地批评我，让我不要管他叫：“首长”和“将军”。他的理由是：“我1981年就离开了工作岗位，怎么还是‘首长’。建国初期，我的军衔是上校，我没有晋升为少将。因此，不应该称呼我‘将军’。你以后称呼我为‘老黄’好了。”

我说：“请老首长放心，我以后就叫您‘老黄’吧。……但是，您比我的父亲还大五岁；挨了侵华日军6刀不说，还给活埋了，我怎么能管您叫老黄呢？老首长？”

老黄的老伴儿比老黄大两岁，今年88岁。和蔼可亲。她的身体比老黄的好。我问老黄：“你当年当了八路军的战斗英雄，您老伴儿追求的您吧？当时追求您的姑娘特别多吧？”

老黄笑了，他的回答令我失望：“我们两家订的娃娃亲。你看，她还是小脚呢。”

老黄对我说，他有五个子女，没有一人因为他的权利和地位而谋私的。现在，老黄还和两个儿子住在一起。一大家子，乐其融融。老黄的子女现在的生活、工作境况都不好。我他一个儿子交谈，知道他所在的工厂倒闭了，他每月一分钱也没有，只能去给别人打工。老黄的这个儿子对我说，沈阳许多工厂关、停、并、转了。很多下岗的工人每月只能领到二、三百元。我告诉他北京的关、停、并、转人员每月有380元呢。

我问老黄高寿的原因，老黄说，主要是乐观。他说：从1942年我党整风至今，他坚持三乐，“乐对事业，乐对人生，知足常乐”。我听了愕然，从1942年至今？太遥远了吧？老黄还说，他过了80不吃请，谁请都不去。而且，老黄从不吸烟和喝酒。

老黄耳朵不好，我和他交流需要用笔写下来。当然，面对我的摄像机谈及抗战经历时除外。那是他倒背如流的亲身经历。我写这篇采访记只要把录像带看一遍，记下来就写完了。谈别的可不成，比方，我到他的楼上寝室大声问他：“东北下雪的时候，这屋里冷不冷？”

我两个手上下的动，表示下雪。老黄看懂了，他说：“下雨时这屋里不漏水。”

老黄安排我在他们家吃饭，我说：“不。军区干休所安排我和战士们一起吃饭。”

老黄这回又看懂了，他说：“——哦！你不吃饭啦？！别，人是铁、饭是钢呀。”

老黄是军级干部，他在住房还要调到240平方米。因此，他非常知足。老黄现在每月的收入在五千上下，其中包括工资、补贴、残废军人的补助等等，老黄对我说：

“党、政府、军队，国家给予我们的不是太少了，而是太多了。”

方军

2009年9月11日

〈半年前黄老兵已驾鹤西去。他有生之年接受采访和问候并不多。方军起码代表我们年轻一代送上过问候和尊敬，并留下了录音照片等资料。有人说；“一个健康的民族是懂得尊重自己英雄的民族”。。。老引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