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小眼看文革 2】习近平的自述及其他 -- 柳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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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小眼看文革 2】关于校徽的忏悔

记得以前有人对我提出,“作为文革的亲历者,要否定文革首先要从否定自我开始”。说老实话,我至今还没想好如何否定自我,但是我在这本附中纪念册里( 我在这里提到)读到了这样一篇文章,作者黄某是当年附中68届高中生,大我三岁吧。

关于校徽,他是这么说的:

我在福建师大附中母校初三(3)班学习的时候,记得那是在1964年下半年吧,附中给全校每位学生都发了一枚白底红字的“福建师院附中”金属的学生校徽, 跟当时各中学学生通常佩戴的布质校徽不同,戴上这种金属的校徽,心中似乎就感到多了几分荣耀与尊严。40多年过去了,我至今依然珍藏我的这枚心爱的校徽!

我的校徽经过多次搬迁早已不见了,但我还记得那前面的白色珐琅因为被摔过,缺了一块,不是很好看。

文革开始的时候,黄同学念高一,是班级团支部的少体委员,他的主要工作是到初一的一个班担任少先队辅导员工作,在课余时间跟辅导班的同学们一起学习政治形势,组织文体活动,并介绍发展优秀少先队员加入共青团组织。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与这个班的同学们相处得十分融洽。

文革开始后,附中也成立了各种各样的红卫兵,校领导、老师都被戴上了各种各样的帽子,学生批老师,学生斗学生。反动的血统论兴风作浪,原来同学们之间原先亲密友好的关系也荡然无存了。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中,黄同学说他自己“犯下了一个难以忘怀甚至是难以理解的错误”。

他是这样描述这件事情的:

初一(1)班有位女同学(对不起,我已经忘了她的名字),按当时的说法,其家庭出身成分不好,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那是一个阳光不错的日子,这位女同学没来学校,我却鬼使神差地带上该班出身于“工人阶级”家庭的五、六位男女同学,由其中一位同学带路来到了这位女同学的家门口。

“开门!开门!”其中一位同学边敲门边喊着,不一会,门开了。这位女同学带着十分不解和惊讶的眼神看着我们这几位来者,问道:“你们来干什么呀?”感觉得出,她或许知道我们是找麻烦的,在她的语气中带着微弱的愤怒。我站在一起去的这几位同学身后对她说:“你是黑五类子弟,你不能上学了,你把学生证交出来!”随着我的话音,身旁的同学们也唧唧喳喳地附和起哄。

这位女同学倚在门框上看着我们,一会儿她很不情愿但又可奈何地返回屋里。过了几分钟她出来对我们说:“我的学生证找不到了。”

“你骗人!”一位同学脱口而出,她不再说什么话了。

大家面对面地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后,我说:“学生证找不到就算了,你把校徽交出来!”出于无奈,这位柔弱可怜的女同学带着满脸的忧伤,带着满腔的怨恨,只好把属于她的心爱的校徽从胸前摘下交给了我们……

这个事件发生之后,大家都参加了各自的红卫兵组织闹革命,大串联去了。直到今天,黄同学再也没有见过这位曾经在心灵上被他伤害过的女同学。当年在此事过去了一段时间后,他曾在心里反省过这件事。虽然他当时没有勇气去道歉,但是这件真真切切地发生过的事件本身却永远都无法从他的记忆中抹去。

四十多年后,他这样写道:

如果今天去追溯当年犯下这个错误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可还真寻不出什么答案,也许是心血来潮,也许是在当时的政治气氛中所标榜的一种“革命”吧。

当年,我也仅仅是个还未满16周岁的青少年,我的初一(1)班的同学们年龄比我还小。在那个特别的年代,由于我的幼稚无知和狂热冲动,却把这位在我的记忆 中在班上学习成绩优良和其他表现积极的女同学的心灵给深深地伤害了!此事虽已过去了40多年,如今,这位女同学也许也已有55岁上下的年纪,但是,我相信这件事情在她的心中也一定不会忘记!现在,我以自己的一颗诚挚的心,向这位1966年在我们附中初一(1)班学习的女同学表示深深的道歉!当年我不该对你 这样,更不该带同学去“收缴”你的校徽!我错了,对不起!请您原谅!

不知这样的否定自我是否可使大家满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也只能承担这样小的责任,如果真的需要我们承担文革的责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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