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早期中国留学生选择到哪些国家念书 -- 萨苏

对老萨早期中国留学生方向一文乱扯几句

在西西河看了老萨的《早期中国留学生选择到哪些国家念书》一文，文章虽短，但信息量大。其中反映出的某些成见很深，又具有普遍意义。在办公室闲来无事，仅凭记忆随便打些文字来回应一下。

老萨在文中提到了清朝灭亡前中国留学生的几个去向，大致差不多。唯有法国这一段被某些成见遮蔽得很厉害。“法国不知道因为怎么回事好像得罪了清朝，清朝上层对他们一直不怎么感冒，比如马尾船厂，本来是法国人日意格帮着搞起来的，但船政学堂却学的是英国课，以后送人出国也是去的英国。好像颜老师说过法国人坑人，怎么坑法就不知道了。公派的留学生不去法国，没想到的是到了民国，民间留法的学生里面出了周恩来，邓小平，张申府，李立三，陈毅等一大批职业革命家。”

实际上，作为中国洋务运动的样板和最高水平福州船政局，正是在法国人的全力帮助下搞起来的。日意格和德碑克这两位法国军官当时组建“常捷军”帮助了左宗棠镇压浙江的太平军。正是出于这种关系，所以左宗棠在福州搞洋务运动的时候，就是通过这两个人在法国朝野的关系建立了福州船政局。为扩展在中国的影响力，当时的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也作了帮助中国建立船政工业的指示。

当时的福州船政局培养了清代中国的全部海军指挥人才和轮机制造人才。福州船政局的轮机制造专业又称法国学堂，课程为机械制造国际法之类，授课用法文，相关学生出国到法国学习。所以清朝洋务运动时期还是有去法国留学的。马建忠，作为天主教世家，正是在法国学习了拉丁文的基础上，写出中国第一部语法专著《马氏文通》的。另外，船政局的海军指挥专业称英国学堂，课程为舰艇指挥天文学之类，授课用英文，相关学生出国到英国留学，除了刘步蟾邓世昌等指挥官以外，也培养出了严复这样的大才。

法国当时为什么要帮助中国。分析起来又简单又复杂。早在第一次鸦片战争的时候，法国就派海军前来观战。据茅海建《天朝的崩溃》一书介绍，法国当时给中国的建议是，立即一是停战求和，答应英国的条件。二是派遣留学生到法国学习海军与轮机技术。公正地说，这已经是第三方的最好建议。当然，当时还沉醉在天朝上国四夷宾服的清朝官员们根本没有这么先进的眼光，法国的建议被拒绝。法国作为近代的世界大国，一直是英国的死对头和全球权力的竞争者。当时的中国是否能在法国的帮助下革新自强呢？这个不一定。十九世纪早期的阿里埃及，当时也在搞洋务运动，结果被英国人视为眼中钉，纠集俄奥土打垮了阿里埃及，埃里埃及的庇护者法国七月王朝又不敢和英国作对，坐视阿里埃及的失败和衰落。但法国并不甘心从此在世界上保持沉默，法兰西第二帝国建立后，在扩展法国国际势力方面比七月王朝积极主动得多，这就是法国帮助中国建立福州船政局的大背景。

法国人是否坑人？也许是坑了吧。像什么自由传播天主教，领事裁判权，开放通商口岸之类的。不过这样的坑人，西方各国人人有份，而且法国人再怎么坑人，坑得过英国人？输入鸦片这样的断子绝孙的坑人勾当还不是英美两国做得最来劲？所以老萨的转述是不大符合历史事实，也许是带了当事人的个人偏见的。

中国的大规模留法勤工俭学运动的始作俑者是李石曾，此人是晚清重臣，清流派领袖李鸿藻的儿子。1902年作为随员随孙宝琦出使法国。在法国接受了无政府主义思潮，提倡俭学。他在法国研究生物学，从河北高阳家乡招工，在巴黎开创了豆腐公司，这是勤工俭学模式的最初试验。一战期间，法国由于工人大量入伍，劳动力短缺，所以在中国招募了大量华工。李石曾、蔡元培、张静江、吴稚晖和汪精卫等人组成的华法教育会就在这些华工中进行文化教育，也取得了好的效果，所以才有后来照葫芦画瓢的大规模留法勤工俭学运动。

李石曾作为二十世纪留法俭学第一人和中国最早的无政府社会主义者，同时也是中国留法学术派的领袖，为中国的教育和学术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首先留法勤工俭学造就了一大批中国共产党的高层领袖人物，蔡和森周恩来邓小平王若飞李富春陈毅李立三蔡畅陈乔年陈延年赵世炎向警予等等，这是中国革命的一大笔最宝贵的财富。以至后来流传着留法派共产党打败留美派国民党的说法。在学术界和教育界，一批响当当的人物严济慈童第周巴金徐悲鸿钱三强肖三冼星海等著名科学家艺术家都在法国学习和工作过。李石曾后来以留法派为主体，组建了有名的北平研究院与留美派主导的中央研究院分庭抗礼。钱三强作为北京中法大学（李石曾创办）派往法国的留学生，师从小居里夫妇，为中国的原子弹研究做出了决定性的贡献。

法国对近代中国的巨大影响，在今天的思想界、学术界和舆论界似乎有意无意地被弱化和遮蔽。知识分子经过了十年文化大SM，忙不迭地告别革命，跟革命之母法兰西划清界限。最近N年来针对英国和法国自由主义两条路线方针的大讨论即是这种心态的表现。革命党一方面变成了执政党，革命往事已经飘散在风中。一方面本土派长期和留法留苏派的明争暗斗也影响了对法国的评价，虽然革命党本土派的最大领袖差点也去了法国留学。

当然法国人的毛病不是没有。钱钟书先生就指出过，法国人思想是有名的清楚，做事是有名的糊涂。留法勤工俭学虎头蛇尾始乱终弃，即是一例。当然其中中国人自己的责任也得负一半。法国的财力当时也远不及美英两国，庚子赔款用于资助中国教育的部分也没美国那么多。但是法国文化有一个真正的优点，就是事实上没有什么种族歧视。从来没有像美国那样发生过什么排华运动，搞什么公开的种族隔离和种族歧视。所以勤工俭学运动在美国搞也搞不起来。因为美国有法律公开限制有色人种入境和工作。周恩来对此深有体会，四十多年后，他还深有感触地对法国大使说，当我在法国生活的时候，我很高兴大街上的人们都注意尊重种族平等。

• 【原创】闲谈留法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