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双面月球:冷战太空竞赛与我们的故事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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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一. 振翅高天,1932-1956,1

阿列克谢. 列昂诺夫

1934年5月30日,我在中西伯利亚的一个名叫利斯特维扬卡的小村庄出生,那天气温下降到了零下50度。

从小我就听惯了木屋外的树枝在深夜被冰雪压断的声音。我们常常拿木头井盖去铲冰溜子,然后和兄弟们舔着玩。每次掀开井盖,总能看见引进井里的山泉冒着热气。

星星永远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在母亲的故事里,每天都会有人在月亮上点燃一千只火炬来照亮夜晚。我当时对此深信不疑。

不过我刚到三岁就不得不搬家了。那是1938年的一月,正是隆冬时节。那天一大群邻居冲进我家,看见什么拿什么。吃的,用的,甚至连我们身上的衣服都给扒下来了。有一个人逼我脱了外裤,只给我留了一件衬衣。

我隐约记得当时我跑过了一片森林,又冷又怕。还好最后我碰到了回家探亲的我的一个姐姐。

“吃的全没了!”我大哭道,“妈妈哭坏了。”

我姐姐塞给我两大条面包。我把它们塞在袖子里,打算就这么跑回家。但是我个子太小,面包又太沉,结果一边跑一边掉。

一切都是因为我父亲,阿克海普. 阿里克赛耶维奇,被指控为“人民公敌”。他受的指控是在指证一位贪污的同事时做伪证,因此和许多其他人一起进了监狱。这是当局为了清除不安定分子而采取的行动。当时斯大林正在进行大清洗,好多人都在劳改营里消失了。不过那时我们还不清楚事情到底有多严重。

那几年里我父亲一直支持斯大林的集体主义政策,相信布尔什维主义和革命。不过我们家对革命的支持可以回溯到1905年。我姥爷当时是乌克兰的卢甘斯克市一家磨坊的技师,后来因为组织罢工被流放了。他先搬到了罗斯托夫,后来又去了西伯利亚当矿工。

我父亲年轻时也在罗斯托夫附近的沙克托当矿工,直到后来他被征召入伍参加一战。战争结束后他也搬到了西伯利亚——当时那里在经济上比较自由。再后来他就娶了我母亲并在莱斯特严卡做了一名农夫。他们一共生育了12个孩子,七女五男,不过我的两个兄弟和一个姐妹夭折了,还剩下九个。

一开始,我父亲当选了利斯特维扬卡的村委会主席。他把自己的一切都捐给了集体农庄,包括一匹心爱的好马。这匹马脚力十足,还不畏西伯利亚的严寒。结果没过两天,公社的头头——我记得他好像是鞑靼人——就把这匹马宰了吃肉。

我父亲发誓要找他算账,他知道了以后就诬陷我父亲毁坏来年的种子。结果我父亲未经审判就进了监狱。我们这些“犯人家属”也被当做了反革命。他们煽动邻居们来拿我家的东西,我的哥哥姐姐被学校开除了。我们没有选择,不得不搬家。

无路可去的我们只好去投奔几百公里以外的另一位姐姐。她和我姐夫在克麦罗沃的一座在建发电厂的工地上工作。上面分配给他们一套位于工厂旁的职工宿舍。我母亲——她当时又怀孕了,五个姐姐,一个哥哥,还有我——当时是老幺,一行人出了火车站就坐着马车去找他们。我当时哇哇大哭,哪里都不去。我们这么多人唯一的御寒手段就是几条毯子。

至今我还记得我姐夫对我有多好。他在火车站接到我们之后就把我们领到一架马拉雪橇上,把我们小孩子挤在一起,又把他的大衣给我们披上。路上他问我,“冷吗,罗亚(我的小名)?”“是的,我冷。”我说。于是他停下马,把我身上的大衣使劲掖了掖,这才继续赶路。

接下来的两年里,我们十一个人就挤在一间十六平米的小屋里生活。我的铺位在床边的地板上。

我父亲最终被平反了。他在拉脱维亚步枪分队服役时有一位上级很器重他,在这个人的要求下我父亲的案件得到了公平审理。他为含冤入狱得到了一笔赔偿金。不止如此,他还有机会顶替那个不讲理的鞑靼人去掌管公社。不过我父亲拒绝了,他也搬到了克麦罗沃,在发电厂的工地上找了一份工作。

我父亲是个强人。他从没入党,但很快就成了当地的一号人物。上面安排他负责为数不多的播音喇叭中的一台。这些喇叭是用来播送新闻和发布通知的,能管上一台是很露脸的事。

我们家又分到了两件房。我父亲用赔偿金置办了几件家具,一套厨房用品,还给每个孩子都买了一件大衣,不过我们的鞋子还做不到一人一双。可就算这样我们家当时在克麦罗沃也算是冒尖户之一了。全宿舍就只有我们家有一台制香肠机,结果别人都叫我们“绞肉机列昂诺夫家的”。食物已经不那么短缺了,但是日子还是很艰难。

为了贴补家用,我开始给邻居家刷了白灰的炉子上画画。我很喜欢画画,我父母也鼓励我,给我买颜料和铅笔。纸张当时很短缺,所以我就用包装纸画画。后来我又给邻居家画贴墙的帆布。逐渐地,我的绘画成了全家人的事业。我父亲把床单蒙在木头架子上,刷上掺了面粉的动物胶,这就勉强成了帆布。我在这些“帆布”上画了很多高山和林地的风景画。就这样,我很小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当艺术家。

后来,大约在我六岁那年,另一个同样有诱惑力的理想也在我心里扎了根:当飞行员。当时有一位苏联空军飞行员到我的邻居家探亲,第一眼看到他我就被震住了。他穿着深蓝色的制服,搭配着雪白的衬衣,扎着海军式双股领带,十字皮条系在宽阔的胸膛上。我对他崇拜的五体投地,他走到哪我就跟到哪,可是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看着他。

终于有一天他注意到了我这条小尾巴。“您跟着我干什么?”他问道。

我直截了当的回答: “我要象您一样,早晚有一天。”

“那好啊,”他说,“有志者事竟成嘛。不过要当飞行员一定要先有个好身体,要好好学习,还有每天早上要用肥皂洗手洗脸。”

和绝大多数小男孩一样,我对肥皂和水不大感冒。可是他接下来又说:“您能答应按我说的做吗?”

我脱口而出:“是的,我能,”然后我就赶紧跑回家,抓起一块肥皂使劲往脸上搓。后来的几天里我一看见他就向他展示我的手和脸有多干净。他总是微笑着予以首肯。

从那以后我就迷上了有关飞行员的电影,只要文化宫一放我准跑去看。我记得有一部叫勇气,还有一部叫拦截者,这一部讲的是一位战斗机飞行员和一个被他救下的小男孩的故事。这些电影每一部我都看过十几遍,同时我还做了好多苏联空军的飞机模型。后来我又爱上了一本书,真正的人, 讲的是一个战斗机飞行员在因为迫降而失去双腿之后如何重新学会走路,跳舞,最后重返蓝天的故事。

这本书在我的床头放了许多年。它教育我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放弃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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