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也谈杨元元之死 -- 一剑南来

杨元元之死毫无疑问是个悲剧。杨元元事件涉及最深的几个人，特别是杨元元、其母、其弟三人，也无疑都是悲剧性人物。对杨元元，怜悯的居多；但也有个别喜欢怀疑一切的网友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在假自杀，幸好，这样的人只是极少数。而许多网友已经用道德评价给其母、其弟贴上了坏人的标签，骂禽兽的有，骂无耻的也有，不一而足。但，他们其实都不是坏人。包括上海海事大学里面，那些对杨元元“恶言”相对的学校管理者、宿舍管理者，他们其实也算不上坏人。

很多时候，尤其在杨元元事件中，悲剧的诞生并非悲剧的主角配角们存在着恶人、坏人，自然也不是什么制度等宏大的结构性因素所致。

杨元元之死，说起来并不是很复杂，事件的发生，只是杨元元自身长期生活、事业和家庭压力造成的焦虑无法排解，在外人看来，只是一个小小的坎无法迈过去，而突然轻生离去。而对于杨元元自身缺乏有效人际交流，交往圈子狭小，性格自尊与自卑同样强烈与鲜明，到了一个新的生活环境，无法快速适应，而导致最终迈不过那个坎。事后假设一下，如果宿舍管理者稍微和颜悦色一些，而不是常常恶言相对；如果杨元元一厢情愿以为交上了的好友，稍稍满足下她卑微的要求（存放其母部分的东西）……或许，她也不会迈不过去这个坎。自然，这里并不是说宿舍管理者、其所谓的“好友”有多大的责任，充其量，也不过是骆驼上最后几根稻草。

杨元元之死，其本身的责任最大。她，既是生活的“成功者”，也是生活的“失败者”。以而立之年还考上全日制硕士研究生，无论知识水准还是意志毅力，无疑都是水准之上的，在外人包括家人来看，这方面，她是成功的。但更多方面，她个人对生活目标或者人生理想的追求，无疑有些不够脚踏实地，读研其实并非人生成功的唯一道路乃至衡量标准，成为公务员或者老师，个人认为，对其本人而言，或者更为合适，也更有利于她自身建立自信和人际关系，也更有利她这种性格的人走出过于自尊和自卑的心理阴影，实际上，也更有利她缓解家人因收入较少和不稳定给其带来的心理压力。而最后，在面对纠结内心许久的焦虑和压力，没有以积极的态度和合理的办法去面对和解决，最终崩溃了。在这方面，她依然是位失败者。自然，无论她自杀的自身责任有多大，她无疑是事件中最值得同情和怜悯的一位，因为她在一个家庭中，以“孝道”为立身之本，几乎把所有压力，生存和生活的压力都扛下来，以致几乎将自身的青春、生命都透支完毕，无论从哪个角度，她都把对母亲的孝顺和对弟弟“长姊如母”的爱护发扬得淋漓尽致。对外人而言，无法也不忍去指责她，她是自身悲剧的最大责任者也是最大受害者。她与其母纠缠一起的爱，某种程度，是种病态的共生关系，但在社会底层沉沦挣扎，或者这种病态的爱，才是支持她挣扎至几乎成功脱离底层的最大动力。这仍是一柄双刃剑，不需要以此过多怪责其母或她本人。这种病态的爱，她其实已经是或多或少觉悟了（死前还告诫其弟不要听妈话），但其母一直没有觉悟，从这点来看，觉悟而无法摆脱，对杨元元而言，更具悲剧性。

最后说说其母和其弟，他们都很不容易。其母，中年丧夫，以下岗职工身份，一人含辛茹苦把两个孩子拉扯大，最后两个小孩读博读硕，如果不是杨元元突然死去，她在外人眼中，无疑是位伟大的母亲。但，杨元元死了，而且死的很大缘故跟她有关。她如果不是一直以自己的人生理想来强行要求和塑造自己的女儿，如果不是一直纠缠在其女的生存空间中，其女的生活轨迹乃至生存压力未必就是如此复杂和沉重，也就是说，其女很大可能不会走上今天的不归路。但是，她归根结蒂是位文化程度不高的单身母亲，她以单身母亲、下岗职工的角色把孩子拉扯大，无疑也是为性格意志极其刚强乃至有些偏执的人，她的最大过错就是她过于强势而她的女儿相对就处于被支配的地位，而丝毫不觉察这样对其女发展成长的消极影响。这是悲剧诞生的重大诱因。内因决定外因。其母毕竟只是外因，过多指责，乃至恶评其母，对其母实际也是一种不公平。其母对自己的子女，一样是充满爱怜和期望的，虽然这种爱并不是很正确和很合适。其弟，也是一位很努力很勤奋的在校生，在这个事件中，实际也是很无辜的。他对母亲和姐姐都是孝顺和爱护的，只是，他不是一个敏感的人（实际上，大多数男人，特别是未成家的男人，对家庭的困难乃至压力都是不敏感的，如果家里人有意识对其隐瞒困难更是如此），对母亲和姐姐的付出和辛苦，知道一些，但感受和理解并不深刻，知道自己家很困难，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很困难也很节俭，他也就仅仅停留在知道这个层次，他一直在努力还自己的助学贷款，同时也悄悄地准备一笔小钱（对很多人而言，准备这小钱送母亲和姐姐旅游，这简直十恶不赦，很难理解）送一直节俭惯得母亲和姐姐去旅游，他这是以自己的方式爱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外人可能不理解，但实际也无可厚非。因为其弟只是知道自己的家庭经济压力已经大大缓解，前面的曙光即将出现，丝毫不清楚其姊即将面临生活中一个迈不过去的坎。他对海事大学的愤懑和指责，建立在对姐姐的爱和其母二手转述上，即使这些指责有些出入（事实上，海事大学也并非没有丝毫责任），也依然是可以理解的。

还有杨元元的舅父和表妹等人，大家或许没有注意到，他们应该是杨元元一家最大的资助者。单靠其母微薄的内退工资以及杨元元姐弟两人的助学贷款，估计连大学本科都无法读完。我自己身边就有一个类似的例子，我的大舅父早早过身，留下大舅母（农村，没什么收入）和两个表弟，大的表弟读书不成，早早出来打工，小的表弟考上本科后，靠其哥收入和助学贷款是远远不够应付大学的费用，我家一直支持他读完大学，现在他出来工作后，家庭经济状况才有了大的改善，我们两家的关系一直是超乎一般亲戚关系之上的。杨元元舅父与其表妹为杨元元之死讨个说法，力主为杨元元家索赔以改善杨家生活，相信都是有着同样深厚亲情作基础的。

至于海事大学的学院管理者、宿舍管理者等等，即使口出恶言，也是无法了解杨元元家复杂生存环境的随意、冷漠之言，这些人最多称得上是麻木的人，说是恶人、坏人，一样不成立。

总而言之，杨元元之死，是今天乃至过去都会出现的一出悲剧（我大学四年，就遇到四位学兄、学姐、学妹自杀去世），悲剧的原因很多，但不是因为恶人、坏人的存在，也不是什么制度问题，其实就是每个人人生经历中必然出现的坎，能够迈过去，演出的就是一出喜剧，迈不过，就是一出悲剧。“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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