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梦回南京 之 金陵王气黯然收 -- 唐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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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梦回南京 之 金陵王气黯然收

南京可以说曾是我的第二故乡,尽管已经多年没有去过南京了,那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点点滴滴,依然清晰的留在我的记忆里。还有曾经生活过而后与这块土地化为一体的那些帝王将相、学士文人、红颜佳丽以及芸芸布衣,他们,他们留下的故事和遗迹成为众多文化人对这座城市最为深刻的印象。这种挥之不去的金陵情怀曾经让我不能自已。南京的特别之处不但在于山水和人物,还在于气,也就是所谓王气。南京是主体部分在长江以南,古代更是如此,但南京的山水与长江以南其他地方有很大不同:山不甚高,水不甚清,但却透着一分江南少有的肃穆和威仪,这也许就是所谓王气。南京得名金陵是在战国时,据说楚威王曾有一天梦见国都东南有王气袭来,醒来后依大臣的意见,将铜铸人埋于国都东南的南京,以镇"王气",是以南京得名“金陵”,但那时南京还没有多少名气。秦统一中国后秦始皇东巡,发现金陵有天子之气,遂改金陵为秣陵以贬斥之。四五百年后,秦始皇的担心终于应验:公元229年,孙权在此称帝(当时秣陵已改名建业,后西晋又改名建邺、建康)。刘禹锡诗云:“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讲的是西晋王濬灭吴之战,但南京的王气并没有因此黯然而收。西晋末五胡乱华,衣冠南渡的琅玡王司马睿于公元317年在建康即位,东晋开国。此后南朝走马灯似的改朝换代,但都以南京为都,吴、东晋、宋、齐、梁、陈合称六朝,故南京被称为六朝古都。经过三百年的繁华,也许真的王气殆尽,在陈叔宝的《玉树后庭花》乐曲声中南京归于沉寂,甚至远不及身旁的扬州,直至四百年后南唐的昙花一现。南唐是浪漫的,也是短命的,故国不堪回首,恰似一江春水,烟消云散。后人赞誉南京是"六朝佳丽地,十代帝王都",但此前这些都不过是偏安一隅的小朝廷。历史又翻过四百年,南京才第一次成为真正意义上中国的国都:明朝国都。南京因此而深深的打上明朝印迹。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质疑所谓“七大古都”的说法,认为只有“四大古都一小古都”(即排除杭州和开封),而南京就是这“一小古都”,就是因为明初和民国加起来这几十年。作为小国都或者大国都使得生活在南京的人们享尽繁华与荣耀,留下无尽的风流与旧梦。

南京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温柔,浸透着诗歌,同时也浸透着鲜血。 南京是多山的,牛首山、幕府山、栖霞山、汤山、方山、清凉山、狮子山、鸡笼山等环于城外,散于城内,但最有名的莫过钟山也就是紫金山。南京是多水的,玄武湖、琵琶湖、紫霞湖、莫愁湖等星星点点,但最有名的莫过于秦淮河。“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说的是城南秦淮河,也是南京最为温柔富贵之所在。秦淮河边有条小街道叫乌衣巷,我去过,不过普普通通。但1600多年前这里却是不寻常的地方:谢安的家。想当年淝水之战,前秦王苻坚统兵百万,投鞭断流,旌麾南指,东晋王朝危在旦夕,天下苍生王谢安,可是谢安却在这里下棋。谢安是幸运的,东晋也是幸运的,但不是永远那么幸运。“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一次次的改朝换代让这座古城饱受战争蹂躏,王侯将相的宅第一次又一次化为断壁残垣和普通民居,名门望族纷纷南迁,南京一次又一次做着天堂与地狱的轮回。北宋靖康之难,汴京沦陷,朱敦儒仓猝南逃金陵,登上金陵城西门城楼,写下一首《相见欢》:

金陵城上西楼,倚清秋。

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

中原乱,簪缨散,几时收?

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

其忧国之情,悲秋之泪,千年回荡。南京的再次繁盛是在明初,但对于许多文人和美女来说南京却是一个噩梦。紫金山在城东,它的南麓有两排长长的石像,护卫着的就是大明帝国开国皇帝朱元璋的陵寝,这就是明孝陵。朱元璋对待昔日战友的残酷众所周知,而他对待女人的残暴却远不及他的儿子朱棣。虽然我对朱元璋的历史功绩作出过极高的评价,但对朱氏父子的殉葬制等开历史倒车的野蛮做法极为反感。石像道旁有一个不起眼的坟墓,谁能想到这里埋葬着一位赫赫有名的三国人物:东吴大帝孙权。孙权墓旁的一座不大的土山包叫梅花山,每年二月底或者三月初,这里成千上万枝梅花绽放,引来无数游人驻足观赏。可是这万点梅花丛中却曾有一代大汉奸汪精卫的坟墓,大煞风景。好在汪的坟早被老蒋给炸了,现在只有汪的跪像在那里让千夫所指。再往山上走不远,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呈现在眼前,这就是有名的中山陵。明初南京的繁盛只是昙花一现,而发生在南京的政治风云变幻却让后人谈论了数百年。城南的雨花台埋葬着本朝许多烈士,也是战后处决南京大屠杀指挥官谷寿夫的地方,很少有人知道这里也是明初靖难之役一位著名的牺牲者方孝孺的最后归宿。不知现在是什么样子,当时我是沿着一条偏僻的小道在荒草丛中找到曾国藩题写的那块破败的方孝孺墓碑。方以一介文弱敢于痛骂残暴的朱棣,拒绝为其起草即位诏书,虽被诛十族而不惧,以生命为代价维护他心目中的道统,在今天的人们看来,方孝孺实在太傻,人家姓朱的谁当皇帝还不都一样,犯得着这么倔吗。的确,方孝孺有些傻,但他的威武不能屈的气概,他的执着,他的原则,他的舍生取义,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士”,比较后世士林之无羞恶之心,我更敬佩方先生。若干年后我在我的电影剧本里真实的再现了这一幕。朱元璋定都南京不过是权宜之计,他也感觉到南京王气不足或者不吉,老朱对李世民很崇拜,他准备迁都西安,重现汉唐气象。朱元璋没来得及付诸实施就撒手而去了,他的儿子朱棣跟老爸一样不看好南京,不过他把都城迁往了北京。从此南京只剩下一个陪都的名分,清净到明末。清朝建立后南京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名分,统治者对开明之城的忌讳以及漕运盐运的蓬勃发展使得咫尺之隔的扬州的风头盖过南京。南京又沉寂了,但这也许是好事。谁想天有不测风云,不请自来的一位自称耶稣哥哥的姓洪的人又给南京带来灾祸。现在南京城墙上留下的很多伤痕就是那时候留下的。说起南京的城墙,那可是中国现存最长的古城墙,长度是西安城墙的数倍。南京城墙和西安城墙虽然都是建于明初却不可同日而语,不仅仅是长度,西安城墙在明代只不过是土城墙,清代才包的砖,南京城墙那可是一开始就是砖墙,每块砖上现在还留有某某府督造字样,别看现在南京城墙上荒草丛生,那可是货真价实的,西安城墙虽然光鲜,很多却是近些年新砖修补的,这不是胡说,我亲眼所见。天国烟消云散,南京恢复平静。按说至此南京应该王气殆尽了吧,谁知几十年后又有人看中了南京,他就是中山陵的那位主人和他的学生。这次成为国都给南京带来的灾祸远远超过以往,三十万累累白骨成为这座城市最为惨痛的记忆。

倭寇终于被赶走了,国民政府还都南京,但南京并没有因此而真正太平。“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胜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随着本朝太祖的一声号令,青天白日旗从昔日的总统府上降下,中国再次改朝换代。本朝太祖对南京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进京赶考”去了。至此南京才算真正清净了。

一个个人物,在这里演绎了多少家国情仇;一抔抔黄土,在这里掩埋了多少风流往事;一首首诗词,在这里吟唱了多少前朝旧梦。也许南京的所谓王气只是一个虚幻,它并不存在于这里的山川本身,而是那些曾经在这块土地上演绎风流如今与这块土地化为一体的人们身上的人气的汇聚。

钟山风雨、秦淮灯影、六朝繁华、南唐旧梦、民国遗恨,这些都已是过眼烟云,如今的南京洗尽铅华,远离漩涡,平淡而又平静,这里的人们纯朴而又真实。南京,以她柔弱之躯在中国许多特殊的历史时期担负起特殊的政治使命,一次次在中国历史和文化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又由于自身某种神秘的不足总是昙花一现,而当繁华散尽后又总是甘于寂寞,无声无息。享受过荣耀,书写过风流,也遭受过苦难,同时又满怀着希望。

暮霭中,城墙边一株荒草在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历历往事……

唐某不才,效颦古人,试填一阙《相见欢》:

钟山脚下石头,写春秋。

一抔黄土如泣掩风流。

山河旧,王气散,不复收。

夙夜金陵怀古忆旧游。

关键词(Tags): #文化#南京#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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