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评一下非洲买矿记 -- 橡树村

非洲买矿记是个两三年前很有些名气的网络文章，最早出现在2007年中，讲了某个自称矿业世家的人物在2007年初到非洲投资买矿的离奇故事。当时在西西河见到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就直接说过，这是胡说八道。当时我认为写文章的人根本就没到过非洲，完全根据道听途说炮制了这偏大杂烩，不过仔细想想，这个人可能到南非旅游过，被忽悠了真到南非谈过矿业合同也是可能的。

由于有方舟子为这个作者的身份背书，广州某报上的打假文章被这个作者认定为反打假，所以到现在信这篇文章的人还是很多，而最近这个作者又开始针对非洲问题指手画脚，说一些非常空洞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的话。就我在非洲生活十年，专门研究过非洲独立后五十年历程的经验，就我与十几个国家的黑人共事过，带过十几个非洲国家的学生的经验，这个人讲的非洲基本上不是地球上的这个非洲。既然这个作者对非洲点评的声望来自这篇非洲买矿记，咱就在这里简评一下这篇旧文，看看究竟有什么问题，为什么我说这篇文章作者对非洲缺乏基本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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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内斯堡

先说作者去的地方。作者对到达的地方的环境表示吃惊，认为完全是西方发达国家的样子。非洲大陆上符合这一点的地方非常少。非洲国家，绝大多数的基础设施仍然是殖民时代的底子，基本规律，就是殖民时代结束的时候什么样子，这里基本上就是什么样子。先不说五六十年前的样子会不会让人认为是西方发达国家，这些基础设施，经过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基本上样子仍在，维护很差。能够另国人吃惊的，只有南非，不会有其他地方。其他地方会有像样的个别建筑，但是整体感觉能让国人认为发达的，实在罕见。非洲的普遍问题是人口增长过快而没有钱进行基础设施建设，最近几年道路状况的变化还主要归功于中国在非洲的援建，基础设施整体能维持较好的水平的，只有南非和十几年前从南非独立的纳米比亚。作者显然去的不是纳米比亚。后面的很多描述也可以证实这个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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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扩建的约翰内斯堡候机楼

拿南非作为非洲的代表是非常不合适的。作为非洲大陆上最富饶的国家，南非的做事方法，人的思维，与其他非洲国家完全不同。一般研究非洲问题，南非是要单独拿出去的。实际上研究非洲问题往往分成三块，北非因为是阿拉伯穆斯林区域很特殊要单独分析，南非自己是特殊的算一块，最多加上在南非影响力之内的莱索托、斯威士兰和纳米比亚，剩下的撒哈拉沙漠以南不包括南非的黑非洲才是我们常说的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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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鲁格国家公园内的住宿

约翰内斯堡机场，出租车的确有奔驰320，不过不知道作者说的是哪个320，E系列还是S系列，或者是GL，ML，R？感觉真的是一个什么有背景的大家族出来的，不至于忽略这些区别，而只看这个320。这也是对作者身份的疑点之一。南非的出租车行业与国内完全不同，南非大街上几乎见不到计价的出租车，只有打电话到出租公司去订，或者在机场可以见到。这种车用的人很少，价格与其他交通工具比起来很贵，现在大约是每公里20兰特，3美元的样子，另外加10-15%的小费。在飞机场的出租车，我坐过几次，奔驰很常见。在飞机场等活的出租车，似乎就没有差的，这种车的一个好处就是能放行李，小型的Sedan还真放不下这么多大箱子。在火车站等活的车就要差不少。不觉得这有什么令人吃惊的。这些车一般年头都不少，大都是旧车。奔驰的旧车可是卖不起价格的，所谓一出门车辆就打八折，三年的时间价格就降了一半，十年以上基本上就卖不到1万美元了。我印象里面机场的出租车，基本上都不是新款，至少七八年以上了。再说奔驰在南非本来就不算贵，目前南非市场上销量最好的车型，大众和丰田各有一款占了第一第二，奔驰C系列排到了第三位，实在是很普通的中产的车。文字中这个作者对于奔驰宝马显然有特殊的情节，很令人怀疑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什么大家族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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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驰320也有好几种呢，究竟说的是哪个？见多识广的矿业投资人不会不认识吧？

下一个作者吃惊的就是宝马745在沙石路上开100。应该说的是土路吧？真是石头底盘可就完蛋了。南非的一些土路并不很差，我在一些国家公园里面开过，咱的破大众车也开过70。不敢再快，这些路面一般限速40，再快了怕撞到动物，我个人有土路上超速惊吓大象的经历，堪称历险，印象深刻。维护好的土路，开再快也是可能的，不怕毁车的话，开100也可以。不过在这种路面上开高速真的很不舒服，745的悬挂系统再好，那种颠簸也是很难受的，毕竟不是平滑的路面。用这种非常颠簸的方法来招待客人，那还是非常奇怪的。我认为这个说法并不可信。作者可能在短时间享受过这种待遇，但是这个行为绝对不是有正常思维的人长时间坚持的事情。这又不是玩拉力赛。毁车除非当场坏掉倒的确不需要担心。南非有点钱的人买车，一般都是三年保修，然后出了保修期就换车，不开旧车的。这样修车基本是免费的，或者保险公司出，或者车行出。另外如果接待作者的真的是那个级别的酋长，这些人拿的是国家给的纳税人的钱，非常挥霍，糟蹋车也没啥，不是自己的钱么。再说了，只要地面上没有大坑大石头，也出不了大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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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颠的话，这样的路面开100也没啥

住的酒店，国人可能听起来稀罕，在南非还是真的有几处的，非洲其他地方也可能有。这是南非最近十几年来的一个新概念，就是把野生动物和人放在一起，彻底享受大自然，所以见了不少这个类型的度假村、宾馆。这种地方不一定很贵，比如在南非一直排名很靠前的一个高尔夫球场，位于克鲁格国家公园南面，就在这样一个宾馆附近，而要到这里打球，必须入住才可以。这里其实不一定贵，一天也就是不到300美元的样子，比国内很多豪华的地方都要便宜的。我知道的南非最贵的酒店一晚上大约1000美元多，也是有一个豪华的高尔夫球场的，名师设计，每年那里都有级别不低的高尔夫比赛。高尔夫球场内的水面有河马鳄鱼，这也是南非人开始玩的东西。最早的两个，就是前面说的两个。高尔夫球场的水池里面真的有鳄鱼的，还是很刺激的。对了，在我说的那家酒店住宿，的确打高尔夫就不另花钱，当然小费还是需要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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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非太阳城Gary Player高尔夫球场著名的第13洞

讲到的动物也符合南非的情况，当然也可能是周边国家的。在南非狩猎的确是合法的，需要到有执照的猎场才可以。能打豹子的地方很少。南非的豹子有两种，看起来作者说的是Leopard，不应该是Cheetah。后者是濒危动物，不开放狩猎的。Leopard狩猎的价格不清楚，不过一头母狮子在南非也不足一万美元的，最近涨价还是因为有国人收购母狮子骨头当虎骨卖。但是Leopard数量也不是很多，有执照的地方可能很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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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opard

对通讯的感叹，曾经是我怀疑的一个地方。三年前的事情记不大清楚了，我对3G不大关心，印象里2007年初的时候南非似乎还没有3G。3G这个东西，在撒哈拉以南只有南非有足够的用户，这种奢侈的东西，其他国家一般不会比南非早。这是我当初说作者胡说八道的一个根据，不过现在并不肯定。仔细查一下，当时南非的确有3G网络，加纳和肯尼亚也都是在2007年上半年开始的3G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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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ne creek高尔夫球场的度假屋，这里有南非前几名的高尔夫球场。今年旺季价格每晚1750兰特，200美元出头。

私人飞机虽然不便宜，但是在南非这类小机场还真不是专门为富豪准备的。南非的飞行爱好者不少，轻型飞机便宜的不过几万美元一架，一些爱好者还是买得起也养得起的。还有自制飞行器的，我有一次早晨在高速路边休息，遇到过从家里开飞机到加油站喝咖啡的，飞的就是自制的单人飞机，草地上就可以起飞，很有趣。南非轻型飞机的俱乐部很多，一般中产还是玩得起的，我在的学校都有飞行俱乐部，会员也不少呢，考一个飞行执照也就是40小时的课程，几千美元。比较偏的地方，的确飞机是个方便的交通工具，特别是道路不好的地方。不过看起来作者更像是乘飞机兜风，这个就更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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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内斯堡北部的一个小机场

然后提了一个台湾人喂狮子的故事。这个故事我刚到南非的时候就听说过，应该发生在1998或者1999年，地点在约翰内斯堡附近的私人野生动物园。两个在我在的学校念书的台湾学生去看狮子，结果非要下车拍照，不幸丧命。这个事情之后，前几年，还有一个专门拍摄狮子的摄影师死在狮子嘴里。其他的，就是利用边界没有人把手的国家公园偷渡的莫桑比克人命丧狮口了。这类事情很罕见，基本上这类故事都是能上新闻的，不过传播起来，被导游安到什么地方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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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看起来真的很温顺的

看到这里，基本上就是一篇比较豪华的南非游记，玩的是大多数来南非玩的中国人不去的豪华地方。这里面有一些缺少见识的大惊小怪，不过看来也不算离谱。离谱的是后面面对商业谈判的描述。而显然，作者这篇文章的重点也在后面。

铁矿在产地的确非常便宜。铁矿这个东西，成本主要就是运输成本，在产地，很多地方几个美元一吨而已，五十美分一吨似乎有点太低，不过咱不在这个行业，姑且认定这个价格可能。下面就出问题了。运输使用的铁路是中国援建的？中国援建非洲的铁路还真不多，最著名的就是坦赞铁路，除去最近几年的几个项目，也只有坦赞铁路。这明显就把地点搬到了赞比亚和坦桑尼亚。这两个地方的情况，与前面的游记都非常不符合。坦桑尼亚并没有什么大的部落，不会有什么有势力的国王酋长，赞比亚的土著实力也很弱，不大可能自己能支配采矿权，而南非的祖鲁王实力是非常强的，有足够的影响力决定一些项目的走向，更符合这个故事的背景。另外如果发生在赞比亚，至少还需要到坦桑尼亚的港口洽谈相关问题的，文字里面完全看不到要涉及到去另外一个国家的铁路运输。这里面就有问题。铁路人员是当年的革命战士也是很有趣的描述。中国培训非洲的革命者是有不少，赞比亚当时是有的，南非也有。坦桑尼亚虽然是社会主义，中国的好伙伴，但是坦桑尼亚独立的时候并没有革命。赞比亚独立的时候的确有革命，发生在北部。问题是坦赞铁路的修建是在1970年代，独立之后十年，即使有参加过1960年前后的革命的老战士在这里工作，到了2007年，年纪也太大了一些，所以这些就是作者的胡说了。这就有两个可能，要么作者自己根据恍惚的非洲印象编造的这一段，要么被翻译或者导游忽悠了。导游忽悠游客，我是见识过的，前几天一个朋友过来，导游就灌输说南非人只认韩国牌子，韩国车销量第一云云，其实韩国车在南非都没有销售进入前五的车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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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赞铁路

看到这里，可以判断作者对非洲缺乏基本了解，对中非关系历史也缺乏基本了解。这也没问什么问题，大多数人都如此，作为游客不需要知道这么多。但是这样的人对非洲问题指手画脚，就可以忽略了。

后面的谈判就在胡闹了。矿业在任何一个国家投资都是非常复杂的，合同文本有几大本，一本几十几百页实在正常。作者在这里有一个很正确的提醒，就是非洲国家在矿业方面的法律体系很完备复杂，比国内要复杂很多。但是作为一个投资人，连这方面的背景知识都不了解就去谈判，到现场才大惊小怪，就实在不合格了。矿业的谈判因为涉及到的部门很广，涉及到很多政策问题，几个月内能谈完都是快的，拖上数年也没什么新鲜。作者对此表示吃惊，那就说明作者完全没有接触过这个行业，不可能是什么矿业世家。谈判过程中才发现有新的商业模式，这也不算新鲜，但是这不可能发生在签字之前不久。这类项目，投资人都需要自己进行考察核算，不能你说什么投资额就是什么投资额，一大堆工作等着呢，不可能今天给你说明天就签字的。此外在非洲投资实业的价格也达不到国内价格的200倍，一般是两三倍，内陆地区贵一些，在南非还不会贵这么多。这类投资的成本大头是资金成本，投资额高了200倍，利息或者资金成本就高了200倍，还能有有什么项目在这个情况下有投资价值？这些数据都需要有自己的团队进行核实，计划书合同文本也应该是提前准备好的，应该充分评价了之后才会进行最终商谈。如果对方提出新要求就让立刻签字是真的，那么对方基本上就是矿业骗子。而连这种骗局都看不出的，能是有经验的投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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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非矿业分布

作者说到铁矿里面含钛很高。这又是故事发生在南非的一个证据。南非一些地方的铁矿的确如此。不过南非并不限制这类初级产品出口。实际上全世界限制这类矿石出口的地方也罕见。铁矿石可就是初级产品。南非对钛的出口也没有这类限制，实际上南非虽然自己是世界第二大钛矿出口国，自己却不生产二氧化钛，使用的二氧化钛需要进口，自己境内并不提炼二氧化钛。这个说法，要么作者被忽悠了，要么作者胡说。至少，作者并不了解当地的矿业政策，这个作为矿业投资必须作的准备工作，作者似乎没有任何概念。另外一个证据，就是矿的样品分析也是应该在谈判之前就提供的。否则你都不知道矿的品位如何，就浩浩荡荡去考察，那就是在糟蹋钱了。写到这里，可以肯定作者对于矿业投资是完全的外行，对于实业的投资也没有任何经验。

下一个问题就是律师费用。非洲的律师费用没这么离谱。矿业在非洲是大行业，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很多，律师可不少，每小时数百美元是正常的，上千美元的，就可以是很好的律师了。上万美元一小时的律师费，基本上不可能。中国在非洲投资矿业的也不少了，即使在2007年，中钢九钢也都已经进入，有了不小的投资，在南非拥有了矿产，私人投资的也不少，别人可没发过这方面的牢骚。其实国内就有拥有非洲一些国家矿业谈判经验的律师行，北京就有，价格也不过就是几百美元一小时。这里就出来了另外一个疑点，去谈判这类投资，竟然不带着自己的律师，这些人是投资去的还是旅游去的？

后面又提到见闻了。家家门口有铁栏杆，商店关门营业的描述，非常像是约翰内斯堡，至少是南非的大城市。其他南非的小镇子都不如此，其他国家，除了战乱的地方也不如此。约翰内斯堡治安差出名么。随后的描述，说当地没死刑，可以买枪，保释容易，警察无能所以治安差，也符合南非的情况。这里有一句，“现在是黑人当政“，更说明这是在南非的故事。因为其他国家，黑人当政太久了，除了2007年还非常混乱的津巴布韦，也只有殖民者当政，而不是当地白人当政。这个牢骚只有发生在南非才合理。这也的确是我们常听到的华人里面对南非治安的牢骚，非常熟悉，我有时也会说，在其他国家，你听到的不是这样的牢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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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罗町，也叫新中国城，华人在约翰内斯堡的聚居区。注意商店前面的铁栏杆

总之，说这个作者胡说八道可能过分了。不过，这个作者如果不是把听到的几个非洲故事加了起来，最多就是被人骗到南非，差点掉到投资陷阱里面而已，其投资的方式如果是真的，那么绝对是被骗的对象。这个人对非洲的认识可以说是非常肤浅。其最近对非洲的评价，我粗看了一下基本上就是个人的想象，我懒得评价。非要评价的话，就是我开头的那句话，他讲的不是地球上的非洲。

• 【文摘】作者回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