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曹操墓前那一群冬烘先生 -- 江上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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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特例也是常常存在的。如陈-田通,田-车通这都是见之于史料

关于校订本的干扰,顾炎武在答李子德书中说得好:“汉人之于经,如先后郑之释三礼,或改其音,而未尝变其字……错简明白,而仍本其文,不敢移也,注之于下而已。……及朱子之正大学系辞,径以其所自定者为本文……后人效之,周礼五官互相更易,彼此纷纭;召南小雅,且欲移其篇第……闻之先人,自嘉靖以前,书之印本虽不精工,而其所不能通之处,注之曰“疑”;今之印本加精,而疑者不复注,且径改之矣。”

古人最重经文,而改经如此,何况史乎?所以单证之现本古籍(恰好又多是明本),尚不足为定论,何况“熨”字本系术语,又非常用,至少《三国志*华佗传》中,就没有用到一个“熨”字,《史记*扁鹊仓公列传》虽数用“熨”字无他,但也不能确证汉代是否如此用字。前已举例如《朱德自述》中误“但”为“旦”,今后必当有人校正之,但据校正本而说他原文如此,则又误矣。

至于兄前说帝陵葬礼误差概率当小,此亦不好说。且不说帝陵考古中错漏字并非罕见,即当时人在特定场合下是否以“熨”“慰”为别字,尚当存论。且举今例,“午”“舞”,“毛”“冒”,“肺”“废”三例,单用时泾渭分明,但“午厅”“毛血旺”“夫妻肺片”所在皆是,前者愚民乐用,后两者更干脆喧宾夺主,必待史籍可考而后知,设使后人见今上一张川菜菜单,则当如何解“毛”“肺”二字?

血旺无“毛”,废片无“肺”,揆情度理,正与“项”不能以石“慰”同,设使一后辈考古专家竟据此出而论证我辈茹毛饮血,则情何以堪,冬烘也未?

至于“熨”“慰”于特例下之通用,兄疑为近代所用,此亦可考古音流变为证。

作“熨斗”特例时,“慰”转作“yun”声,为一同声转用例甚明。

考之“W”母之独立远晚于“Y”母,是“熨”之声古,而“慰”之声近,以“慰”读“熨”,乃是移近音就古音,此不可谓近代生造者一也。

再考之平水韵,“慰”已在去声五未,而“熨”却在入声五物,是唐宋音中两字读音已异,则其同声转用之例当不晚于唐宋(按戴东原《广韵独用同用四声表》亦然),此不可谓近代生造者二也。

再援引古例,见“陈”“田”通用,必知其在姜齐末也;见“田”“车”混用,当知其在西汉中也,因唯其时音近,而后世皆非,故自字音溯其发端,可知“慰”“熨”之通者古也,断非唐宋以下事也。

(根据王力《汉语史稿》及《汉语音韵学》相关篇目分析,“慰”“熨”读音之分化,似乎只能追溯到六世纪左右,则此前两字同音似无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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