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皇城司秘闻 -- 史老柒
熙宁十七年七月十七日,琼林苑。
由于萧佑丹地位过于尊贵,如果出席将意味着熙宁天子也必然全程陪席,礼部有司官员早早的请示过萧大王是否出席,在得知萧佑丹另有要事,而且据说是去找鸿胪寺的麻烦的时候,虽然同是宋朝机构,礼部还是按捺不住兴奋。因为皇帝昨晚突然不豫,明天是断断无法全程陪席的,至于麻烦,只要不落在自己身上,礼部有司不介意鸿胪寺焦头烂额。
果然琼林苑大宴上,托古烈发现宋朝皇帝的脸色极差,在各国使臣面前只露了不到一刻钟的面,便只留下礼部尚书王珪与鸿胪寺卿李陶作陪,悄无声息地众人面前消失了。拖古烈注意到宋朝皇帝离席之时,脚步虚浮,他一向很留意宋朝皇帝的健康状态——这显然是极为重要的情报——但他知道赵顼的身体并不是很好,因此亦没有太放在心上。
大宋鸿胪寺衙,因为寺卿李陶现在琼林苑作陪,鸿胪寺的主管们有头有脸的也全去了,所以留守的都是都事主簿一类小吏,面对萧佑丹这等身份尊贵的人,显得无所适从。他们把礼部恨到了心眼里!萧佑丹的行程理应是需先呈报礼部的!而昨天至今,礼部连个屁都没放。
他们却不知道,那份文档,被礼部的小吏放在桌上,尚书王珪却因皇帝生病连夜入宫探望,没顾得上去看。第二天那名小吏也将此事忘了一个干净,高高兴兴去吃酒了。哪曾想忘了回禀萧佑丹,王珪未曾批阅。
大辽卫王自然不会等到有人来说,萧佑丹钻了一个空子,既然没人阻止,那就是可以的。他此行文件齐全,车驾仪仗俱符合礼仪,一路之上也没人阻止。那就自然是说,有司已经协调好了。
“此一干人等乃我大辽户籍,被南朝皇城司以涉嫌出卖情报抓了,孤王原也无甚意见。但是久久无个结论,实在有损南朝圣天子之明。今天孤王前来,便是递交照会,请求孤王与那一干涉嫌之人会面或需有司讲明拘押我北朝人等缘由。鸿胪寺方面孤王也就是打个招呼,待会自会去找兵部职方司和皇城司。”萧佑丹说完,转身入辇,一行人转头前往兵部。
跟随萧佑丹王驾的察子早已将这个消息上报上峰。
史老七此刻正在和月下协商如何处理这事,两个部门的主官此事都不在衙门。此非常时期,石得一须在禁中伺候;职方司郎中自不必说,这会不定在琼林苑如何吟诗作赋兴高采烈呢。
皇城副使兼领暗察曹虽在,但这等大事,他哪里敢做主?于是便将本想压一压再发给史老七的“掌印提督”印鉴提前发下,然后便让史老七便宜行事了。
依新官制,皇城副使负责察司升迁、交通、指令传达;而掌印提督才是负责暗察曹所有暗察调配指挥临机专断事宜。
那天他们将熊四口供并分析报上呈上,上峰十分满意,本来皇城司便不指望一下子将大鱼网出,只要知道大鱼是谁,以后加以控制便于心足矣。石得一大笔一挥,便将昔日许诺之“掌印提督”钧令并印鉴交与暗察曹皇城副使,命其转交史老七。但那副使觉得史老七升迁过快,稳重不足,此时又是非常时刻,自己失了临机专断权力恐怕出事,便一直压在手里没有下放。不曾想今日一坨天大麻烦凭空而至,皇城副使思前想后,还是决定黑锅让别人去背,于是史老七苦苦等来的,并不是皇城副使的指令,而是自己升迁“掌印提督”的钧令并印鉴。略加思索,他便明白了副使的意思,但是此刻除了在心中暗骂之外别无他法。
星星因为手上一个人犯也无,所以现在幸灾乐祸,好在天气不在,去巡街了,要不两人一唱一和,还不知道要说出多少极尽挖苦之话。
“恭喜老七不到五年便混到了大提督,以后吃喝玩乐,无所不为啊哈哈哈……”星星虽然见没人理他,但还是兴致颇高。
“等老子撑过今天,若不打的你后悔生出来,便跟你姓!”史老七一面焦头烂额,一面咒骂星星。
察子一波波来报,萧佑丹已离兵部,往这边而来,看来今天,他若不将此事一揪到底,誓不罢休了。
“算了,看尔等两只热锅上的蚂蚁实在艰难,我便指点你们一下。”星星笑够了,终于说出一句“人话”。
“有屁就放,放完滚蛋!”是老七和月下已经到崩溃边缘。
“一个字,拖。”星星摇头晃脑。
“萧佑丹何许人也?今日报着如此坚定之心而来,岂能拖得过?”月下摇摇头,“真不知今天这样的行程,是礼部哪个王八蛋批准的?”
“再说就算月下以主官不在为由拖得了,我怎么拖?老子刚刚升为掌印提督,关押锁拿之务,正在职权之内。”史老七听到拖字眼前一亮,然后随着就黯淡下去。
“娘的,你们俩当年一直心向往着能够跟北朝大头目当面较量,今天人家真的来了,你们倒怂了?以后别他妈的说我星星认识你!”星星说完,拂袖而去。
老七月下对望一眼,心中恍然:是啊,这是麻烦,但也是机会!如果今天此事妥善处理,那对今后自己的前途将是巨大的功绩;就算没处理好,也不会有人怪罪,毕竟自诩本朝暗战第一人的司马梦求大人,也栽在此人手里。我们两个小喽啰,有个屁压力?倒是萧佑丹那厮,才要担心小阴沟里翻船呢!
“大辽卫王、北院枢密使兼侍卫司徒同天贺寿正使萧佑丹到~~~”不知道哪位兄弟饶有兴趣的来了这么一声唱喏,不伦不类的。
“下官皇城司掌印提督兼领螭吻房史老七恭迎萧大王。”
“下官兵部职方司都事知京事房月下恭迎萧大王。”
“呵呵两位不必多礼了,不曾想梁家珠子铺一别,今日倒又巧逢啊。”萧佑丹大步进来,对史老七说,“少东家年纪轻轻便得大提督,还能兼领京事房,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孤等这些老人,该避位让贤,给你们这些后起之秀让路了哈哈……”
虽然知道通事局必定有一份皇城司资料,史老七还是禁不住用了对外称谓“螭吻房”,谁曾想萧佑丹不但一语点破,连自己当日易容而后的身份也看穿了,真是好不尴尬。
“账房先生也是年轻有为啊!难怪我朝百十人都被你等羁押,端端的大手笔,大气魄!”萧佑丹不理是老七的尴尬,又转向月下。
“萧大王言重了。”月下倒是好涵养,神色不变,“久闻萧大王智慧天纵,我等区区手段不过班门弄斧,今日一见大王风采,下官不胜欣慰,恭祝萧大王长命百岁,永世康健。”
“闲话少叙,孤王此来,特别想问一下,两位将我北朝人等羁押已久,可有说法?”萧佑丹自然不会与月下争这口舌之长。
“结案者九十七人,待今日琼林大宴结束,上官回衙,便签具放人。”史老七不待月下回复,便自行回答。此时史老七品级已远高月下,“暴风行动”又是皇城司牵头,所以月下虽然诧异,但是也并未反对。
萧佑丹本来想借着扯皮把事情闹大,从而惊动天庭,趁乱将郑王世子捞出来,没想到对方竟然一下子就放了大半人等,倒让萧佑丹后面的指责无法开口了。
“孤王在北朝久闻南朝冗官,效率极低,不曾想倒是错怪了,也罢,此事就明日再议。孤王此来还有一事,昔日皇城司抄没熊记大车行之时,恰好孤王故人之子也在其中,想来此人也不会涉嫌什么阴暗勾当,故人甚是心焦,托孤王前来闻询,敢问史大人,此人身触大宋何律?”萧佑丹见第一方案不成,便开始备用方案。
“熊记大车行之中那日逮捕五十三个人,除掌柜畏罪自杀外,余下五十二人,俱在兵部职方司羁押,大王所问之人,是何样貌?如果确系无辜之人,大王可呈报有司,我们立刻优先审理,确实清白,大王那时便可将人提走。”史老七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问道,“下官多嘴,不知萧大王这等尊贵之人,何以认识大车店过往客人?”
“哈哈,实不相瞒。”萧佑丹坦荡的一笑,“此人面容白净,不似北人,谈吐优雅,一嘴汴梁话说得比孤王还好。他乃是我大辽郑王世子、彰信军节度使耶律淳,平日最喜南朝风土,但是郑王家教甚严,世子多次请求随使者前来南朝,都不得行,所以这次偷偷离家出走,轻装简从来到南朝,却不曾想一脚踏入是非之地。世子南来本就瞒着家里,这一朝入狱更加不好意思透漏身份,要不是那日的亲随跑走一个,本王至今日还不知道世子去了何处呢!”
两人口中句句言及熊记大车行,却没有一句触及暗战和通事局,听得月下咂舌不已。没看出来史老七也有这手,更没想到萧佑丹磊落如斯,耶律淳身份就这么大咧咧说了出来,难怪当年职方馆败于他手,若不是知道此人暗战身份,月下自问也愿与他结交。
“啊!没想到那个人如此地位尊贵!”史老七也揣着明白装糊涂,“下官立刻呈报有司,此人现在关押之处多有龌龊,盖因不知世子身份,大王放心,下官即刻着手将世子换至宗人府看管,以王爵子嗣规格待遇。”
话说到这份上月下已经无语,明明人就关在宗人府,偏就老七能够圆的好像自己无比无辜一般,然后若是此刻萧佑丹要见耶律淳,史老七将他领到宗人府,也不会与此前所言兵部职方司看守相矛盾了。
“不知者不罪。”萧佑丹大度的一挥手,“郑王殿下原本心急如焚,得知南朝将世子妥善保护之后,便踏实下来。大辽与大宋兄弟之邦,向来不分彼此,想必世子在南朝也不会受什么委屈,便是略有不周,那也是世子咎由自取,就当做是买个教训好了。那么,史大人,可否让孤先见过世子,递上郑王家书,也好安了孤王牵挂之心?”
“大王之命,合情合理,下官不敢不从,大王这边请!”史老七领着萧佑丹一行人前往皇城司开具相关手续证明,继而前往宗人府皇城司监牢而去。
月下望着如同变了个人一样的史老七,惊讶的合不拢嘴,回过神来便紧紧的跟上。
“还请大王见谅,待会大王与世子交谈,还请使用宋语,下官也好如实详禀上峰。”史老七在宗人府第三监牢大门外外对萧佑丹说。
“无妨,孤王定不会让少东家为难。”萧佑丹想,终于到了谈条件的时候了。
“还有,为了给大王避嫌,下官需全程陪同,这也是为了宋辽两国亲善,下官实在不忍大王被礼部参劾。”史老七继续说。
“无妨,最好拉上账房,也能给少东家做个佐证。”萧佑丹微笑着说。
“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史老七说着,指挥下人打开牢房。
地牢中却无人应声,史老七朝萧佑丹抱歉的笑笑,又召唤了几声,还是没人应声,他和月下大惊,破开牢门冲了进去,满地的血迹和死人,仰面死得瞳孔散的好大,不用看,铁定没救了,原定关押世子的牢房大开,却没了人。
“萧大王,此乃危地,不宜久留,我等护送大王离开,世子之事,如有差错,我等愿以死谢罪,虽知与世子性命相比,我等命如草芥,但是,大王放心,能够神不知鬼不觉从皇城司监牢中劫走人,而不留痕迹者,万里无一。”史老七“诚恳”的对萧佑丹说。
“少东家可有线索?”萧佑丹行伍多年,自是见惯了死人,此刻也不慌张,只慢慢观察着四周环境。
“大王刚一告知世子身份,我立刻传令将世子转移到这里,前后不到一刻,所以,歹人定是在路上见到世子车队,这才尾随而至,看死者皆是一招毙命,伤口类似分水峨嵋刺之类的武器,想必行凶者水上功夫了得,有这两个线索,此案不难侦破,再看世子牢房之内既无血迹,也无打斗痕迹,当可判断,世子目前安然无恙,只要找到凶徒,定能将世子周整带回。”史老七说的条条是道。
“南朝人才何其多哉!区区一个七品掌印都能有如此能耐,真愿我辽宋世世代代和睦相处。”说完萧佑丹知道今天也就到此为止了,琼林苑大宴的主官定然也接到奏报,说不定正在风风火火的往这里赶呢。
何况萧佑丹也的确有些担心,此事乃东江水盗所为,因为那些都是无法无天之徒,看到目标,以为劫走再送给自己,便是大功一件,也并非不可能,所以现在当务之急便是联络到东江水盗,把后面的指令交代清楚。
进了投西大街,萧佑丹便下车步行,顾盼两边的店铺,一家用芦苇草编织的工艺品店引起了他的兴趣,他过去兴致勃勃的拿起一个草船,再拿起其一座草编的楼阁。
又有一队仪仗飞速接近,里面礼部尚书王珪与鸿胪寺卿李陶火急火燎的跳出来,礼部尚书王珪率先发难:“萧大王今日此行,可曾通过礼部报批?可曾有礼部官员陪同?”
“王尚书,昨日我便将今天行程递交上去了,有司回复我今早便给答复,早上我不见有司拒绝,于是自然便以为,今日行程宋国以为无碍。莫非,给宋国造成了麻烦?孤王去过礼部,主客司连个鬼影都没有,又让本王到哪里找人陪同?”萧佑丹慢慢的将手里物什放下。
“这……”王珪此时也有些语塞。
“莫非本王出行,还要事事都得到南朝有司通过允许么?你家雍王殿下每日出门也要到礼部报批么?我宋辽两国兄弟之邦,难道我出了门,就一定要等到礼部明文同意方可得行?那礼部在承诺时间之内未给答复,孤王便要苦苦等待?”萧佑丹得理不让人。
“此事确是有司疏忽,萧大王恕罪。”鸿胪寺卿李陶心想你礼部都不跟我打招呼,现在上前找骂,也是活该,“我方责任,自会详查,定然给大王一个答复,但现在还请大王暂回行辕,千金之体不居危堂,我大宋王公,也是不会来这等市井之地的。”
“哼,本王想回去之时自会回去。”萧佑丹说完转身进了王辇。
礼部尚书王珪与鸿胪寺卿李陶直到目送萧佑丹进了行辕,方才离开。
宗人府皇城司衙门特用监牢。
“行了行了。”史老七踢了踢躺在地上的牢头,“都他妈的起来吧,今天大家辛苦了,演得不错,老七一定在上峰面前给大家请赏。”
月下望着刷拉拉站起来的一大堆浑身是血,瞳孔巨大的人,吓了一跳。
“掌印,我等都看不清东西啊?”牢头说。
“无妨无妨。”史老七每个人发了一个小瓶,“堪检使说了,这个散瞳药水,用了之后,就是这样,再点上这个恢复药水就好了。”
“可惜了这么多猴血了。”一个牢头说。
“北院萧大太过精明,不用猴血,用猪血鸭血,定然瞒他不过。”月下说,“反正你们掌印刚刚升官,俸禄又高,让他报销好了。”
“别扯淡了!”史老七笑骂,“萧佑丹不好糊弄,我猜明天,最多后天,他便会去告御状,到那之前再撬不开耶律淳的嘴,便只能怪天不佑我大宋了。”
“对了,那个耶律淳,你给关哪了?”月下疑惑的问。
“嘿嘿……”史老七阴险的笑着说,“他一直在梼杌房由堪检使亲自上阵伺候得爽着呢,哪里还用得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