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嫁了 -- 阿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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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嫁了 四

搬家后,我和王玲玲的联系,并不是很多。

偶尔的电话,也不过是问个好,聊聊天气,聊聊减肥,再有就是为孩子的不听话叹叹气。

印象比较深的一次是,她电话中告诉我,她那官越做越大的前夫,到美国出差,不知从哪里查到她的号码,死乞白赖地要去看她和小美。她坚决不同意,并告诉那前夫,“在小美心里,亲爹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让汽车撞死了。”

日子一天天地消磨,孩子们一天天地长大。连我那当年被王玲玲抱在手里,亲不够的小臭蛋儿子都背起书包上学了。并会用用刚学的几个英文词,歪歪扭扭地给班里的小女生写纸条“安妮,我好爱你,好爱你喔!”

对着镜子,我开始恐慌,究竟是哪一天开始,细细密密的皱纹开始爬上眼角眉梢了呢?

王玲玲的影子在我的记忆里,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淡了。

直到那个黄昏,孩子们上琴课,我百无聊赖地躺在钢琴老师家门外的汽车里,听闲书。那一阵子,可真是懒,图书馆借的书,都不是看的,都是用来听的。闭着眼,听絮絮叨叨的希拉里的童年。感慨着聪敏如她,泼辣如她,都看管不严克林顿的拉链门,我辈呢?自求多福吧。

手机响,赶紧关了CD,接起来,竟是久无音讯的王玲玲。

问问我好不好,问问我忙不忙,我也问她好不好,问她忙不忙。

人离开得久了,共同的话题也越来越少了呢。

收了线,我继续关心希拉里的童年。

电话又响,再接起来,还是王玲玲。

期期艾艾的一句话,让我半天回不过神来。

她在电话中说“你,你能不能,来参加我的婚礼?”

“什么?”

“我问你,能不能来参加我的婚礼?”

“你是说,王保罗?…”在那一瞬,我得承认,我迟钝的脑子里闪过的疑问是,和王保罗补婚礼?,又或者,王保罗没了…...

“没告诉过你,和王保罗离了,一年半以前。”

“那你现在…”

“我在阿拉斯加呢。”

我的天!凤凰城,阿拉斯加,一火一冰。这唱得是哪一出啊!心里止不住地嘀咕。嘴里问出的是:“你,你在阿拉斯加,工作了?”

“工什么作阿?我好歹,也算一百万小富婆。”

“可是,那个王保罗…”

“你别老是王保罗,王保罗,好不好? 你根本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玲玲的声音忽然就低下去了,低得我摒住呼吸,才能听清她说些什么。

“你知道他老了,但你不知道他的性能力,已经不行了。”

这话说得,我当然不知道,我又不是金赛,潘绥铭,性学研究专家,还专门关注老年男人的性功能啊。但我知道这世上有许多老少配,远的不说,近的,就那谁,那说上帝送他一礼物,搅得华人世界至今纷纷扬扬的八十二娶二十八。切!我心里这样想着。

“我嫁给他的时候,他基本就不行了。”玲玲停了停接着说。

“不行就不行吧,我都是想过的,就当侍奉一个父辈得了。如果真让我就当父辈一样侍奉他,我也未必会离。”

“他可不是这样想的,没本事,还要折腾。你在的那些年,还好,偶尔也能做成个事,随了他的愿。”

“可是这些年…”

她,又顿了顿继续说:“人是越来越老了,皱褶越来越多,皮肤越来越松。手指头都伸不直,弯曲得鸡爪子一样。呼噜越来越响,嘴里的味道也越来越难闻…”

我安静地听着,叹气都不敢,我怕叹气会惊断了玲玲细弱的声音。

“我不愿伸手去摸他,半夜里他伸手摸我,能把我吓一激灵。”

“这些还都能忍受。不能忍受的是,他没有能力,还不肯服输。”

“我不知道怎么张口跟你说啊,一过了晚上九点就要求睡觉,如果就他一个人去睡,也好啦。他不,一定要我陪,嚷嚷的,全不顾我家小美都是大姑娘了啊。”

“陪也行,还不准穿衣服,睡裙都不行,我得象死人一样躺在那里,随时准备给他折腾。一个丧失了性能力的老男人,你不知道有多恐怖,趴上来,软下去,再趴上来又软下去,半宿半宿的折腾。我不敢叫,也不能哭,怕给小美听见。除了想吐,我还是想吐。”

玲玲的声音停了,我不知道说什么,脑子里出现的,是对不上号的王保罗,温文的殷勤的表情。

“你在听吗?”玲玲问。

“在呢,一直都在,你说吧。”我赶紧答。

“我很多次提出,分房睡,他就不。他说‘老婆是用来把玩的,不是用来当月亮看的’。”

“离婚的心思我早就有了,但他不同意。直到我提出,只要几幢房子,并不分他一半家产,才离的。”

“他给了我六幢房子。一幢小的,我和小美住,另外五幢王保罗负责出租,产权是我的,我可以随时出售。”。

“他每月分给我和小美五千块房子的租金。其他,我一概不管”

那可是美国房地产市场,如火如荼的年月啊,粗粗估算一下,好学区那几幢房子,两百万不止。她说自己是百万小富婆,并不夸张。

听着她说房子,我忽然就想到了,多年来一直把王保罗当爹地叫的小美。

“你家小美还好吧?”

“最近还行。刚离婚时,小美跟我闹了一阵子。要有一点办法,我都不会离婚,怕只怕在再折腾下去,不是我死就是王保罗死了。”

“那你现在这个是?”

“现在这个叫杰瑞,美国人,在阿拉斯加搞钻探。网上认识的,有半年了。跟我年龄相当,也是离婚。”她简单地介绍着。

“找美国人是因为美国人不会追根究底的在乎我的过去,你想啊,我离过两次婚,哪个中国人敢娶我呢?”

“我来阿拉斯加,就是来嫁人的。你看这个‘嫁’字啊!女人有家就是个‘嫁’,女人不嫁哪有个家呢?”玲玲这样新鲜的解释,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这一回,我想有一个像样点的婚礼,不知道,你有没有可能来参加。”

“婚礼,你的意思是最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的我,脑子里一时无法想象,飞往遥远的阿拉斯加,去参加她的婚礼。

“最近来不了也没关系,记得我在这里就好,什么时候想来,打个招呼,好的招待没有,粗茶淡饭总是有的。”玲玲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透着我不熟悉的欢愉。

那天回到家,翻出一张大地图,铺在桌子上。仔仔细细地观看阿拉斯加,那一大片遥远的白色荒原。

那一阵子,我还不断地上网,查看阿拉斯加通透的冰川,北美最高的麦金利山峰,成群的野生动物,绮丽的北极光,以及夏日午夜璀璨的太阳。

我着迷这些,只为苏州女子王玲玲,在那里嫁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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