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双面月球:冷战太空竞赛与我们的故事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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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红星白星8

大卫.斯科特

1963年11月22日,我正在西雅图参观组装X-20的波音工厂。这是我离开爱德华前往NASA前的最后几周。当天晚些时候,我们得知肯尼迪总统遇刺了。我的第一反应是震惊。我以为总统的安全肯定不成问题。从我记事时起,我们的国家还没发生过这种事,谁也想不到,这只是接下来好几年里一系列行刺事件 的开端罢了。

震惊过后,希望破灭的情绪弥漫了开来。在他的三年任期里,肯尼迪成了一位活力四射、深受欢迎的总统。尽管没投他的票,我依然十分佩服他,尊重他为国家所做的一切。这是振奋人心的几年,美国在社会和科技方面都进展神速。这种进步的感觉是实实在在的,整个国家都有奔头。肯尼迪尤其为太空领域蒙上了一层浪漫色彩,他是NASA最有力的支持者,他比其他任何人更能激发公众的想象力,是他的热情与决心使许多美国人相信我们应该赢得登月竞赛。

但是达拉斯的枪声让整个国家的脚步戛然而止。我当时还没怎么想太空项目会受到怎样的影响,当时太空计划已经很有规模了。国会也终于批准了NASA要求的拨款。但是这笔钱是一年一算的,而我们必须保证总统和国会都继续支持我们。林登.B.约翰逊很快就任了总统,幸运的是,他也是NASA的坚定支持者——肯尼迪的许多太空政策都是由他具体执行的。

太空项目将会继续,但是十一月的那一天,对于我和其他所有美国人来说,所有的钟都停了。我们终止了一切行程,立即返回了爱德华。

和其他人一样,我在电视上观看了肯尼迪的葬礼。约翰逊将NASA的发射中心和卡纳维拉尔角改名为肯尼迪中心和肯尼迪角的一幕十分感人。不过随之而来的种种猜测和阴谋论引发了人们对苏联进一步的不信任。(即便是在沃伦委员会最终宣布唯一凶手是李.哈维.奥斯瓦尔德之后,他曾在苏联呆过的事实还是让很多人相信苏联是行刺事件的幕后黑手。)

几周之后我居家搬到了德州,开始了在NASA的训练。国家依然沉浸在悲痛之中,但是我们在1964年1月来到休斯顿的时候,这里兴奋的情绪几乎触手可及。

一切都是崭新的。载人航天中心的建筑群位于休斯顿以南25英里处的海湾地区,此时仍在施工中。这附近有个湖叫清湖(Clear Lake),水很混,一点也不清。这里几年前被飓风“卡拉”袭击过,一蹶不振了很久。地上还有几棵大橡树,但除此之外都是荒地。但是航天中心,或者MSC,给人以新建成的大学校园的感觉——整洁美观,现代化的建筑,平坦的道路,等等。新住宅区不断落成,先行七人和第二批九名宇航员之中的大多数人都在这里安了家。其中一个住宅区起名叫清湖城,我们这些新来的基本上都在这里租房住。

我们刚到休斯顿,那些有部队背景的人就不得不把制服收起来改穿便装。对于像我这样一心想在军队里谋发展的人来说,这是一个重大的转折。人人都因为能参与太空计划而感到兴奋,忙着彼此介绍。我们第一次作为一个集体亮相是NASA在休斯顿开记者招待会介绍第三批宇航员的时候。我们彼此熟悉了一下对方的背景,有人是海军出身,比如迪克.戈登(Dick Gordon),C.C.威廉姆斯(C.C.Williams)是陆战队出身,罗斯蒂.施威卡特(Rusty Schweickart)和沃尔特.康宁汉姆(Walt Cunningham)早年当过空军,不过后来退伍了,加入NASA时的身份是平民。

不久我们在迪克.戈登的家里开了个大派对,那是个美妙的夜晚,我们很多人长期以来第一次完全放松了一下。我们的妻子也都来了,她们中的大多数之前彼此也没见过。她们在一边讨论落户的问题,我们则听迪克谈论我们作为宇航员的新事业。

迪克整天脸上都带着笑。在最初一段时间他是我们这群人的非正式领导。他是彼得.康拉德的密友,彼得比我们早来了一年,所以他可以和我们分享许多从彼得那里学来的经验。我们谈到了训练头几个月的注意事项以及双子星计划的一些内部情况——第一次载人的双子星任务还要再过一年才能付诸实施,而阿波罗计划还处于纸上谈兵的阶段。入选人数之多,令我们全都感到惊讶。毕竟双子星计划只需要两个人,而阿波罗计划似乎还遥遥无期。

当天晚上的气氛很融洽,我们知道日后还会有激烈的竞争,但我们从一开始就成了好朋友。

空军和海军飞行员经常彼此较劲。我们拿海军飞行员开玩笑,说他们不会平稳着陆,因为他们在航空母舰上起飞很慢而着陆很猛。他们则笑话空军对跑道的需求长得不像话。不过我们在休斯顿的第一年彼此就很热络了。

自从我们的名字传出去之后,休斯顿的每一个居民社区都想请我们去做客。人们的支持甚至到了难以招架的地步。关于先行七人的热情已经逐渐散去了,但我们依然受到名人一般的待遇。

所有的银行都希望我们在他们那里开户,所有的汽车经销商都希望我们从他们那里买车,对于先行七人来说,拥有一辆拉风的好车是件很严肃的大事,他们的首选都是雪佛兰Corvette,但是我把我的奔驰190 SL从欧洲装船运了过来。萝坦和我这时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所以我们又买了一辆比较稳重的雪佛兰房车。

不过我们面临的第一项任务是安家落户。我和泰德.弗里曼谈了一下,他也是第三批受选人员之一,又和埃德.怀特谈了谈,他是第二批。埃德在艾尔拉高(El Lago)有一间可爱的房子。他告诉我们在航天中心南边清湖附近有个叫拿骚湾(Nassau Bay)的地方,马上要建成一片新的住宅区。当时公路还没有修通,但是埃德和我还是驱车过去看了看,我们都觉得这地方不错。于是我们各选了一块地皮并聘请了各自的建筑师。萝坦和我决定修一栋单层L型牧场风格的房子,要有三间卧室,一间屋顶高挑的客厅,还要有个漂亮的后院。这里和爱德华的简易宿舍比起来可谓天壤之别。

拿骚湾除了几家杂货店之外没什么别的设施,而且离休斯顿太远,不能经常进城。孩子上学也很不方便。但是这里逐渐发展了起来,最后甚至有了一家游艇俱乐部,俱乐部里面还有个小游泳池。住在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NASA的雇员,不过这里并不是NASA的专属住宅区,也有很多和太空项目完全不相关的住户,这种感觉很不错。我们有些邻居为IBM或者附近的大学工作,很多人家都有孩子,环境很融洽。之前我们很多人都没成家,也没有在地方环境里生活过,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转变。

我们刚到休斯顿《生活》杂志就和我们签订了独家访问的合约。自五十年代起《生活》杂志就获得了对宇航员生活的独家报道权,先行七人签的合约很值钱,我们相比之下就差多了,一年大约只有一万美元。不过这笔钱也很可观了。我加入NASA时拿得是空军上尉的工资,在整个太空计划期间我的工资都是空军发的。工资和军衔直接挂钩,对于平民来说,则以他们服役时的军衔为准。所以我们的工资相差还是挺大的。

《生活》杂志不止给我们提供外快,还把为数众多的其他媒体挡在我们的个人生活之外,这意味着我们的妻子儿女清净了许多。这么多年来孩子们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父亲昨天还是公众焦点今天就无人问津。接受了任务的宇航员家的孩子经常遭到记者和摄影师的尾随。任务一完成记者们就会抛下他们另找下一个目标。

我们很快发现,我们第三批受选人员就像新搬过来的孩子一样,有什么好处都要排在头两批人后面,包括驾驶NASA名下的数量有限的T-33的机会。不过随着先行七人中的一部分在完成了水星计划后开始离开NASA,我们的地位也开始向上移动。

约翰.格伦是第一批离开的人之一,他在1970年投身竞选公职,并于1974年成为了他家乡俄亥俄州的参议员。

我们最早接触的课程之一是野外求生,以防万一我们要在计划外的环境脱离太空船。所有双子星和阿波罗任务都从北纬28度的肯尼迪角以南发射,落点则是太平洋,所以我们没有必要考虑在寒带求生的问题。我们的训练集中在丛林、沙漠和海洋求生方面。

丛林求生的课程是在巴拿马的空军热带求生基地进行的,我们在这里学习如何搭棚子,如何砍倒棕榈树来吃树干里面的芯。我们吃棕榈芯很快就吃腻了,于是我们又学会了如何捕捉并烹饪鬣蜥,我花了三天时间才抓到一只鬣蜥,所以它的味道很好。空军求生手册上写道,“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土里拱的,大多数生物都是潜在的食物来源。”不过我只认棕榈和鬣蜥。

海上求生课程更靠近本土。课程内容主要包括在墨西哥湾里给救生艇打气,以及使用阳光蒸馏器来从大海中获取淡水。沙漠求生的地点在内华达,那里白天气温足有130华氏度。我们白天的大多数时间都躲在自己挖的地洞里看小说,好尽可能保留水分。

沙漠的晚上很冷,也很美。四周如此静谧,星星是如此耀眼。我和罗斯蒂.施威卡特一组训练,他也是麻省理工的学生,还是天文学方面的专家。他很聪明,在之后的训练中他还发明了一套记忆法来记住黄道星座的顺序。

我们在沙漠的夜晚一边辨识星座一边谈天,谈人生,谈太空,谈家庭。罗斯蒂的文化修养很深,我很高兴有他作伴。我们的孩子年纪差不多,关系尤其好。日后我发现我的女儿对罗斯蒂家的双胞胎小子有意思时我们都忍俊不禁,他们当时大概九岁。

完成了基础训练课程之后,我们走访了全国各地许多承接太空计划订单的设计及组装机构。水星计划和双子星计划的最主要承包商是麦克唐纳-道格拉斯(McDonnell-Douglas)公司,我们简称麦克德克,它位于密苏里的圣路易斯。我们还去了阿拉巴马的汉斯维尔参观马歇尔航天中心,了解航天器研发的进展情况。最后还去了肯尼迪角参观发射场地。

回到休斯顿之后,工程师向我们讲解不同航天器的操作原理。此外我们每人都要根据自己的特长给其他航天员上一课。由于我在麻省理工的经历,我承担了导航和制导的课程。我们还学天文,火箭原理,数字计算机甚至还有地理——上课的时候每张课桌上都摆着一箱石头。由于老师水平很高,我逐渐喜欢上了这个学科。但是在最初几堂课上我总是坐在教室的最后面,和查理.巴塞特(Charlie Basssett)讨论下一次驾驶飞机是什么时候的事。

在整个太空计划期间,我们一直能接触到性能最好的喷气机,因为我们必须保持飞行技术不生疏。这是最令我高兴的事,我总是能多飞几回就多飞几回。

NASA手底下有四五架从空军借来的T-33,还有几架自己的F-102三角翼。这款飞机以其“可乐瓶子式”的机身外形而知名,这种中间收缩的外形有助于减少阻力,实现超音速。

F-102是经历过前线考验的战斗机,只有之前飞过的人才有机会接触。从欧洲到爱德华,我已经把世纪系列(Century series)的飞机基本飞了一遍,所以我在合格名单上榜上有名。查理也是一样。我和查理成了好朋友,和他一起飞行的经验很愉快。

和大多数有军方背景的宇航员一样,我在NASA服役的时间是三年。我一位我会先进几趟太空,然后继续回去开战斗机。但是我们刚到不久政策就改了。随着太空计划复杂程度的逐渐明晰,我们在NASA的服役期也没了截止期限。后来NASA为阿波罗计划原定的人手不够了,不得已又招了两批人。

当我得知我们在NASA的服役期被无限延长的时候并没为爱德华而感到多么伤感。一到休斯顿我就完全被太空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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