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午夜兰花 IV》（一） -- 呆呆落魄狗

记忆中似乎有很多故事，可我知道其实它们属于同一个故事。但是就像无法复原的破碎的瓷器，我已经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恢复整个故事的原貌。我费尽心力的修复的，只是一片又一片的碎片。而且这些支离破碎的瓷片看去又似乎分属不同年代，以至于有些时候我真的以为它们本来就分属不同的瓷器。

我清楚地知道这个结论是荒谬的，因为很早以前我见过这个故事的全貌。我只是无法从一堆碎片中恢复它罢了。如果这个故事不是完整的，那我也一定是破碎的。既然我不是破碎的，那么这个故事也应该是完整的。

努力还原这个故事的本来面貌也就成了我无所事事时的消遣。事实上，我已经把一些碎片拼贴起来组织成不少故事，其中一些也颇受人们的喜爱。我看不懂一部电影、一篇小说的时候常常会说：晤，不错。有深度，我喜欢。人们也常常带着同样表情来评价我写过的故事。我情愿相信这些故事真的有深度，而不是人们看不懂。

故事似乎是发生在某个未来的年代。因为建筑都和现在有许多的不同，而就我的历史知识而言在过去似乎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建筑。

比如道路。

一、黑色的世界

道路都是架空的，全都是架在粗大的桥墩上。一般的道路离地面大约有一米到两米高。这样做的好处是节省出了不少地面来种植各种植物。道路下面基本上用来种植喜阴的植物，复合材料制成的桥墩上也布满了苔藓。

道路是黑色的，上面用白色和桔色画出各种标记。道路两侧每隔上一段距离就有一段停车带，用来方便出了故障的车子临时停靠以及供骑自行车的人临时休息用。停车带一般不大，却有几把椅子。椅子也是黑色的，可以旋转角度。坐在椅子上的人可以选择看黑色道路上的黑色车流也可以选择把椅子转个方向看道路下面郁郁葱葱的植物。

蝶舞的车经过的时候，桃夭正坐在椅子上。穿着黑色的运动装，坐在黑色的椅子上，面向道路外侧田野中郁郁葱葱的植物。旁边停着一辆花花绿绿的自行车，车把上别着一束白色的花，车座上放着一本书。

身后的道路，一端伸向一座繁华的黑色的大都市，另一端伸向远处一座孤零零的黑色大楼。初春时间，桃花盛开。从这边看去，黑色的大楼矗立在一片粉红色的花海中。在黑色的都市中生活得太久的人们很容易对这里的景色流连忘返。经常会有人结伴在周末开车来到远离都市的道路上，坐在椅子上休息半天，然后再返回那个黑乎乎的城市去。

几乎所有的建筑和道路都是黑色的。原因是在它们的表层都敷了一层太阳能电池薄膜。这个世界最缺的就是能源。

所有的交通工具也都是黑色的，也都裹着太阳能电池薄膜。黑色道路上的黑色车子，很容易引发交通事故。所以政府规定，所以交通工具必须使用鲜明的色彩的绘出该交通工具的轮廓。且轮廓线的宽度不得太宽——这样会降低能量采集效率，也不能太窄——这样会起不到标识外形的目的。交通警察通常会携带游标卡尺，在各个道路的检查站检查路过车辆的轮廓标识线宽度。不合格的车辆会遭遇罚款、被命令到指定修理厂重新喷涂标识线、吊销行驶许可等等一系列的处罚。逢年过节警察们需要发放奖金的时候检查频度更加频繁，检查的尺度也更加严格。

人们的服装也是黑色的，也涂有太阳能电池薄膜，包括警服。但是穿着黑色服装的警察在黑色的道路上指挥黑色的车辆，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政府面临两个选择：增加户外工作者的薪金或者修改《户外工作人员着装条例》。政府选择了后者。条例修正案规定所有黑色的服装必须在衣襟、领口、袖口、裤线、衣袋以及其他没有提及的服装布料的边缘处加缀色彩鲜明的蕾丝花边。而且穿衣者需戴上色彩鲜明的手套并且不得穿黑色的鞋子。

所以这个世界的城市基本上就是一幅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出的轮廓画。田野除外。那里有绿的草、黄的草、褐的草、红的草，有绿的树叶、黄的树叶、褐色的树叶、红色的树叶以及点缀其间的黑色的太阳能采集站和黑色的风车——采集风能兼太阳能的。

为使用清洁的能源或者降低能源消耗，政府鼓励人们使用自行车作为日常交通工具。为鼓励使用自行车的人，政府规定自行车可以自由着色、可以不使用太阳能电池。所以桃夭的身边能够停放着一辆色彩斑斓的自行车。

那一天桃夭正坐在黑色的椅子上看着路下绿色的田野胡思乱想，蝶舞开着她的车子从他的身后呼啸而过。这个故事中的女主角就这样匆匆溜走。

故事中通常应该有个男主角，我叫他庄三。可是庄三此刻已经死了。

二、身份证的变迁

最早的身份证是一张卡片，贴了照片、打印了持有人的编号生日住址等等信息、用塑膜封装起来。但是这样的证件很容易被伪造。

于是一点五代的身份证出现。卡片上多了一些复杂的条纹，一些闪闪发光的所谓激光防伪标志。但是这一切都不足以阻拦造假者的脚步。技术门槛太低了，任何一个稍微有点头脑和资金的人都能够搞齐造假所需的所有设备。

新一代身份证出现了。卡片中镶嵌了一块芯片--非接触式可读写记忆芯片。居民的头像、编号，生日，籍贯、常住地址等等信息均以电子数据的形式存储在芯片中。需要检查的时候，只需要把卡片靠近解码器，“嘟”地一声响，卡片中记载的一切都会在连接解码器的电脑屏幕上显示出来。

说到这里，容许我跳出来说一说我现在生活。

我每天早上要乘坐公交车去上班。用一张公共交通卡。这个卡关联到一个存了一点钱的不记名银行帐号。每次上车的时候，我把卡片在读卡器前晃一晃。“嘟”地一声，一元五角钱就作为车费从帐号中划走。偶尔我也乘坐地铁，也用这张卡。在进站口的读卡器前晃一晃卡片，“嘟”地一声响；在出车站口晃一晃这张卡，“嘟”地一声响。于是我乘坐地铁的费用也从帐号中被划走。

到了公司，我要拿出我的出入门禁卡在公司玻璃门边的读卡器前晃一晃。“嘟”地一声响，门锁打开。于是我可以从容进入公司，开始一天的工作。

我还有驾驶证、驾驶员记分卡、咪表停车计费卡、医疗交费卡等等，诸如此类的卡片有很多，以至于我专门找了一个卡片包来存放这些卡片并且还要不断向那些用充满讥讽的眼光看着我说我有钱的人解释这些卡片里面其实一张信用卡也没有。

于是我常常想：如果这些卡片能够合并为一张卡，那该多好呀。

更新一代的身份证就在我这种想法中诞生了，虽然它目前仅仅存在于我的想象，但是我坚信在将来——无论是不远的将来还是遥远的未来——一定会实现的。

一张卡片，集成了一个人的各种信息以及各种卡片的功能。因为它是如此重要，所以采用了复杂的技术来制造。这使得伪造身份证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同时因为它记载了太多的个人信息，所以也就成了很多不法分子的目标。在黑市上一张盗窃来的身份证是非常昂贵的。

它是如此的重要，以致于人们非常小心谨慎，非常害怕一不小心弄丢了它。有一家公司因此发了财。他们生产一种类似护腕的腕表，上面有一个小袋，恰好可以存放身份证。腕表上有一块触摸式电子显示屏，可以显示时间、全球定位信息、天气预报、电视节目预告等等信息以及定制的新闻消息——当然，也有广告。它还可以充做计算器，供人们在菜市场讨价还价时使用。腕表的质量很好，风刮不透水淹不漏，即使用刀片也很难割断。人们可以把腕表戴在手腕或者脚腕。

当然，多数人是戴在手腕上。因为倘若戴在脚腕上，看时间和信息就会变成一件比较痛苦的事情。即使不想看这些信息，在上公交车、进地铁站的时候要把脚举到读卡器的前面晃一晃也是一件高难度的事情——练瑜伽的除外。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虽然人们不再会不小心丢掉身份证。但是小偷们还是会主动来偷的。很多小偷练就了一份过硬的本领——能够在擦肩而过的一刻迅速打开对方腕表上的小袋子、取出身份证。腕表公司立刻推出了带有报警装置的新型号，启动报警装置后，一旦腕袋被打开、身份证离开腕袋，腕表就会发出刺耳的鸣叫。于是一些无良企业就生产了一种干扰器、形状和身份证差不多。小偷们的工序多了一道，变成：打开腕袋，插入干扰器，取出身份证。当然，也有一些人不愿意苦练偷窃技术——他们干脆直接抢劫。

正义与邪恶的力量不断地利用技术进步在这一领域展开斗法。

一项新的技术出现了。那粒记载着所有信息的芯片被从卡片中取出，优化并缩小体积以方便埋在手腕处的皮肤下面。这样一来它就更不容易丢失。而且由于采用先进的生物技术，卡片和人体的神经系统连接起来。人们可以简单地驱动芯片。

比如不是随意哪个读卡器就可以读出芯片上的信息，还需要持卡人同意并配合。只有在读卡器前面张开手掌再攥成拳头再张开，信息才能被成功读出。天天都可以看到这样的现象：人们平摊开手掌登上公车，在读卡器前面攥紧拳头，再张开手掌，听到“嘟”地一声响，再向车上的空座位奔去。

当然还有一些问题会出现，但是这一切已经被考虑了。比如：不法分子在警察检查身份证的时候不肯合手攥拳。一种更加灵敏的警用读卡器可以发出刺激信号，使得芯片认为持卡人同意信息读取从而避免了人们摊开手掌始终不攥紧的情况出现。

可是我一向认为越是高新复杂的技术越容易在简单的手段前败下阵来。小偷减少了，但是抢劫行为增加了。更有甚者，故意与人搭讪，在握手的一刻掣出一把锋利的镰刀来，迅速砍断对方的手臂，然后攥着对方的手掌逃之夭夭。所以，生产腕表的厂家并没有因为新技术的出现而破产。他们开发了更安全更坚固的腕表，戴这这种腕表的人可以放心地让贼人砍上数十刀而不受伤。

这是一个很好的技术和方案。但是没有得到很好的执行。因为残联反对。它的许多成员先天或者后天失去了手臂。以前他们可以把腕表戴在脚腕上、或者把特制的腕表戴在脖子上或者缠在腰上。但是这个需要和人体神经连接的芯片只能埋在手腕处。

所以开发小组不得不继续开发并采用了另外一种方案。新的技术把芯片埋在后脖梗子的皮肤下。那里紧近颈椎，和人体的中枢神经紧密联接。人们无需合手攥拳，只需在头脑想象着同意读取信息就可以。当然，专用的读卡器照样可以发出刺激信号而不需要持卡人的同意就可以读取芯片中的信息。这个新方案就没有人反对了，因为没有了脖子、没有了脖子上面那部分或者没有脖子下面那部分的人都没有必要使用身份证，也不会提出抗议。

补充说一句，那种专用读卡器技术——这是个关键——惹了大祸。这个容我慢慢讲来。我先讲一讲这项技术的变异。

就像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样，这种专用技术终于被一些喜欢刻苦钻研的黑客掌握并发现了一个漏洞——它的刺激机制。它可以接受一些简单的外界刺激信号并传送到大脑。一名极聪明的黑客和一名闲得无聊的医生联合研制了一种叫做哈皮源的东西。这东西在黑市上卖得极好。

于是下面的场景就经常发生在城市的小巷中了。

黑暗的路灯光下，一位穿着暴露的女郎口衔香烟斜倚在墙边。一位神态鬼鬼祟祟的男子从巷口走来。经过女郎身边的时候瞥了女郎一眼。女郎向男人吐出一个烟圈。

男人问道：“多少钱？”

女郎：“三百寇五分钟，预付。”

男人道：“两百行不行？”

女郎：“我们不划价的。”

男人道：“好吧”

男人双手搭在女郎肩上、把头埋在女郎胸前。女郎把收银器贴在男人后脖子上，按下上面的一个按钮。“嘟”地一声响。这表示划账成功。这个改装后的收银器激发其中的哈皮源，刺激信号传到男人的脑中。

于是男人渐渐呼吸沉重，面红耳赤。然后忽然两眼翻白全身痉挛，瘫在女郎怀中。五分钟后，哈皮源自动关闭。男人直起身来，满意地长出一口气：“真他妈够劲！”

四下望一望，确认无人注意后，男人快步向巷口走去，消失在黑夜中。

好了，让我们回过头来，来看看那个死掉的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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