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竹笋烧肉 -- 牛铃

知识分子打起孩子来，那才叫一个偏执呢。工人叔叔打孩子都是有个由头的，犯了错误才打。知识分子那是没有由头创造由头也要打。

俺爹当年在厂里也是以打孩子够狠够勤著称。在我印象中，平时上学还好，要是寒暑假在家，几乎天天俺爹都能找到打孩子的理由。俺家兄弟俩，我哥大我两岁，都是七十年代早期生人。俺爹对俺们的教育格外上心，一是信奉玉不琢不成器，二是信奉笨鸟先飞，理论是大家上课都一样学习，要想出类拔萃就得人家不学的时候你也学才能比人家强。所以从小我跟我哥都是没有寒暑假和周末的，寒暑假和周末都被俺爹逼着我们借高年级的课本来自学了。于是我们上学的时候就是玩，课程已经提前自学完了啊。寒暑假和周末反倒是我们最怕的时候，跟大多数孩子渴盼放假正好相反。我家住在厂家属院，我爹上着班儿还能突然回家抽查一下，逮着劣迹揍两下，逮不着警告一下，再回去上班，来去十分钟，跟其他人出来抽根烟耗时一样。人家是抽烟有瘾，我爹不抽烟，天天逮我们小错误有瘾。八十年代初错误地宣传个陈景润，宣传个少年班，俺爹天天幻想着把俺哥培养成二合一，上少年班的陈景润。偏巧俺哥打小数学方面还挺有天赋，脑子特别聪明，三四岁心算就比周围大人都快，认字也是一教就会，都不用第二遍，五岁的时候已经认识两千字了，读书读报纸都不成问题。厂里传开了，老王家出个神童。我爹的期望值就吊起来了，从小不让孩子干活，只要是在他眼皮底下，就逼着我们学习。天可怜见，未成年的孩子，哪个天性不是爱玩呢，哪个生来就自控能力超强呢。于是我们的屁股就倒霉了。俺爹经常因为一点儿小事儿把俺哥的屁股揍得大面积青紫青紫的，用拖鞋用皮带用棍子等各种顺手的家伙。家里来个客人，俺爹还叫俺哥脱了裤子，给客人展示他管孩子严格，让俺哥跟客人说为啥挨打，得意洋洋。这都过了三十年了，俺爹去年跟我聊天来了一句：“那时候也不懂，那么打屁股也是会死人的，想想挺危险的。”可不是嘛，大面积皮下淤青，电解质紊乱，弄不好就有生命危险的，何况是那么小的孩子。印象最深的是，俺俩根本就记吃不记打，中午揍了哭了保证了，下午父母一上班就忘到脑后了，该玩玩该淘淘，家里弄个乱七八糟，每次都是临父母下班一刻钟了才想起来布置的作业还没做，于是匆忙把家归置一下做下来装模作样地写作业。我爹一回家，就冲到书桌前面，翻我们的作业，不满意，开揍！翻翻作业还基本满意，就开始审讯，睡午觉没有，午饭倒饭了没有，是一直在学习，还是中间玩了，把我俩的口供相互印证，审出漏洞，开揍！我印象里唯一一次我爹审了半天没有漏洞，俺正在看俺爹带回来的一本叫《小猕猴》的儿童杂志，俺爹一把抢走杂志，笑呵呵地问俺，是不是全部说的真话，俺哥有没有干什么什么坏事，说实话就给杂志看，不说实话就不给看。于是，在强烈的诱惑下，俺沉默了。俺爹看见俺默认了，就把俺哥抓过来一顿臭揍。少不了俺也受了池鱼之灾，杂志也没看成。俺那叫一个后悔啊。这个事件证明俺从小就很卑鄙，见利忘义，经常性地出卖俺哥。还有很多次，俺俩互相打闹，俺急眼了就去揭发俺哥，导致他挨揍，等他挨揍了俺又很后悔出卖他。那时候俺爹揍人都是有程序性的，先抓起裤腰，从书桌前一把扔到床上，一瞬间感觉飞起来了，然后重重掉下来，老爹再一个箭步冲过去，剥下裤子，抓起拖鞋扫帚什么的开揍。光俺印象里，俺爹打俺哥就打断过拖鞋，打断过扫帚，打断过衣架。揍完俺哥，然后揍俺。俺哥从小就很老实，只会哭喊求饶，所以挨得都很结实。轮到揍俺的时候，俺飞到床上就地十八滚，滚到大床里侧，然后在大床上沿着对角线跟俺爹来回捉迷藏。况且，通常俺爹揍完俺哥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揍俺的烈度和时间都远逊于俺哥。俺爹如今快七十了，逛起公园来走路的速度有时候俺都跟不上，估计年轻时候经常打孩子也算锻炼身体了。那时候我们挨打唯一的美好回忆，就是从书桌到床上在空中那半秒飞翔的感觉了，常常幻想自己变成了小鸟，老爹一扔，没掉到床上，顺着窗户飞出去了，老爹再也抓不着了。

后来，老哥小学中学都很成绩出色，16岁上了大学，毕业后就泯然众人了，方仲永现代版，长大后性格内向，不善处世。老爹颇有悔意。

我认为，体罚孩子真不是一个好办法。就是那句话，你永远不可能用一个错误去纠正另一个错误。对孩子的心理影响非常大，摧毁了孩子的自尊心，在孩子成年后会对他的性格定型造成不利影响。

结婚后有几次我家LD训我，我总是在怒话出口的一瞬间就想到自己这样子是在犯老爹当年同样的错误，于是前一句怒话话音刚落，连一秒钟的时间都没有，立刻道歉，收回自己刚说的话。有时候弄得我家LD莫名其妙，刚才王二这小子还一直在陪笑脸挨训呢，怎么一点儿过渡都没有就发火吼上了，怎么刚吼一句没一秒钟又回复笑脸装孙子了，于是我家LD脸上的表情就怪异地凝住了，一脸错愕，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继续发威，跟不上俺的节奏啊，这变脸也忒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