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幽明怪谈(每日更新中) -- 石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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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510第一回2

这柴家马车载着天罗出庄,沿着大路,望沧州城里去。殷天罗一边与那车夫说着闲话,一边思索:“此番有备而来,本拟下若干手段,先将青狗放到庄内作怪,我从外间响应而入,以此算计他。不料甫一接手便失算,吃了闭门羹。柴进这人正直豁达,不信诳惑,不畏妖妄,确实有些英雄气概,不是个寻常的膏粱子弟。”

天罗回到沧州,每日依旧外出卖卜探风,夜里则在旅社中苦思,重新拟定计策。

如是想了两日,未有头绪,第三日,天罗一早起来,回想昨夜梦境,历历清晰——梦中他见到青狗化成人形,突入他在京城的卧室中,他手持两根鼓棒追打之,老狗回复原形,摇尾而去。天罗用手指在枕上勾画解梦,解道:“卧室即是内室,内中有人,是一个‘肉’字。手持双棒,好似执筷子。老狗寓意为猎。梦兆曰,‘打猎将得肉食’。如此好事,我当应之。”

于是他先到街上买了一对快靴,一副皮筋弹弓,又问旅社主人借了一把割肉刀、一柄两股叉、一捆绳索,戴上皮帽,穿上快靴,腰悬刀绳,手挽铁叉,缓歌而行,出城外打猎。

出城北门,一路行,地势渐高,路两侧尽是墟墓灌木,人迹稀少。不知何故,树间不见一只飞鸟,亦不闻鸟声,天罗暗暗称奇。他摘了一丛海棠果,一边嚼食,一边寻找鼠兔窟穴。天罗从来不捕狐狸,却是寻找兔子刺猬的行家里手,原因稍后再说。

搜索不久,他砍断一截树干,插入大石之下,将石掘高,石下果然伏着一只四五斤重的大刺猬, 蠕蠕而动。那畜生逃走不及,被他一叉按住。

天罗用绳索将刺猬套定,提到水滨,挖粘土糊在蜷缩成一团的刺猬身上,厚厚裹住,架起干柴便烧。他又从身上取出一瓶一碟,拔去瓶塞,将瓶内的椒豉汁倒入碟中。待那泥团烧硬之后,天罗将干泥拍碎,猬皮与刺,随泥脱落,露出赤白浓香的熟肉,割肉蘸汁食之,肥嫩似脆,滋味实佳。

食未过半,有个路人荷一青布包袱经过,见天罗割食野肉,停步注目不移。殷天罗抬头看他,只见来人白皙清瘦,眉毛雪色,穿着甚古雅,不似当代衣衫。天罗起身拱手道:“处士从何处来?”来人不答,却问:“大郎烧的什么肉,芬馥若此?”天罗道:“是刺猬,才熟。”来人叹道:“前路且长,腹中空乏,殆不可治。”天罗道:“处士若有银钱,可与我共此香肉。”来人默然,天罗笑道:“若无,是老天成全我做一次主人。”那人大笑,轻谢一声坐下,伸手拔一脾食之。食脾毕,向天罗借刀,乱挥切食,甚快,顷刻都尽。

食讫,那人拭嘴大呼奇味,神态放逸,抱拳道:“在下钟二郎,受君一食之恩,当有所报,愿知姓名。”天罗道:“行路人互助,乃情理之常事,何须报答。在下姓温,双名天仪,江南人士。”

钟某听了,冷笑,拂身而起,持刀走入灌木丛中,不时砍断枝条,凡砍断处,皆有树汁沥沥滴出,他从怀中取出两只藤杯,承接了两杯树汁,递一杯与天罗道:“春季树汁最堪饮用,安神益智,兼杀腹中三虫。”天罗知遇异人,道谢一饮而尽,树汁滋味微甘。

饮讫,天罗放下藤杯,从袖中取出一支猿骨做的短笛道:“小弟吹笛,处士自便。”钟二郎点点头,不去,揽臂倚树而坐,听天罗吹奏。

天罗遂吹,吹一曲《红绡》,笛声清圆悠扬,品调绝高。吹罢,钟某抚手赞道:“妙极,妙极,你殷天罗的确是尘世中的妙才,不服不行。”殷天罗被他惊得一震,讶道:“在下因故不曾向高士报上真姓名,高士却原来识得小可,不知往日曾在何处结缘?”钟二郎笑道:“你我今日新相识,不过本山人独有妙诀,四方之人,坐地一算便知。东京太学府中只有绰号浑天仪的殷天罗,哪有一个温天仪?”

天罗愧道:“有如此法?前辈高明,真是匪夷所思!那前辈可知殷某是何样人?”钟二郎拍了拍天罗的肩膀,说道:“小狐仙,你虽然偶然行善,却是个心怀叵测的小妖,此不须计算,一望可知。”

此言既出,殷天罗叹伏。他姐弟三人,原本只是一窝在江岭之间奔走的狐狸,捕捉鼠兔刺猬为生,某年于天姥山聚食仁寿之花,得活数十年不死。活至宋哲宗时候,因为在湘西一个富户家中抛掷瓦砾、粪便作祟,被青牛派的牟道人用渔网擒获。它几个从此长随在道人左右,学方术,服丹药,修炼天狐别行法,修得人身。牟道士仙逝之后,他们随师兄高廉下山,寄身人间。此事极隐密,世间除高廉外无人知悉,今日却被这人一语点破。

天罗又问:“前辈说我心怀叵测,何以见得?”钟二郎道:“你神气沮丧,坐姿摆荡,语声飘忽。语声飘忽因为暗藏奸谋,神气沮丧因为事业新败,坐姿摆荡因为未有主意。”

天罗听他如此说,矍然睁目,伸手执其腕道:“正是如此,大师既然知我,何不慷慨赠言,助我解脱?”钟二郎道:“劳你面向日光而立,我再为你看一看前程。”殷天罗如言而立,钟某绕到身后远远看了半晌,说道:“阁下命格属火,心窍极为剔透,想必机智过人,凡事即兴而为,亦能使之生色。惜乎此心略偏于常人,因此你邪性未尽,将来当有若干劫数。命多奇遇,然亦大凶,余寿不长。若问禳凶延寿之法,唯有积德行义,反之,则或被人诛,或被鬼诛,报应有如回响。”

天罗见他道行高深,谈的又都是正理,不敢怠慢,屈膝拜伏受教,愿为耳目,追随左右。二郎道:“郎君与我,断无此等缘分,今后郎君当万计修福,而我亦从此逝矣。”言讫,长揖欲去。天罗知他口馋,起身笑言道:“既如此,休说闲理。今日我作主人,甚惭无酒。沧州有运河之利,市集中可以沽到天下好酒。你我若得来日再聚,共谋一醉,然后撒手各赴前程,不亦快哉?”钟某虽然得道八百余年,嗜酒喜肉,怜葱爱蒜的癖性,终是不能免除,见他相邀吃酒,欣然答允。二人约定次日午时在运河边的集贤亭上叙别。

天罗收拾绳索铁叉等物,匆匆返回沧州城,向旅社主人借来一辆独轮车,推到集市中买酒。古人卖酒,沽酒者欲知酒味,不需要拍开酒坛的泥封,只需在泥封上钻开小孔,用细芦管伸入坛中吮一小口即可,尝得酒味如意,方才付钱。殷天罗一圈吮遍之后,选了四坛好酒,一是乌程产的若下酒,一是河东产的葡桃酒,再有两坛是富平出产的石冻春。

翌日,天罗推着一车美酒佳肴,以及炭炉草席等等,自西门出,直抵运河。时正暮春,风色恬和,波流静谧,照常理,河上应该有连群的水鸟,但任他肆目四望,看不见半只飞禽,一如昨日,只闻虫声,不闻鸟叫,殷天罗大感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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