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我的猫朋狗友 -- 秋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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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三、都走了

三、都走了

“猫与狗是天生的冤家”,这句话已经是被人类广泛公认的定理了。现在我把一只流浪猫领回家,让它和一只狗做伴。但同时,我心里的盘算却与我的行动大相径庭。在头一次把花花托给那对老夫妻的时候,我就明确表示了在“寄养”之外,对这只狗的实际想法:我让亲戚给蒙了,当了弃狗的“备胎”,自己又不忍心把它轰出去,实在没辙才麻烦您呢,您二老养狗都快十年了,不仅经验多,恐怕在这方面交往也比我多,要是能有个愿意养狗的人家,就帮我给花花再找个好主儿吧,办证上户口的开销我也愿意出……

02年末到03年初,还是我相对比较轻闲的一段时光。即便如此,我已经把老夫妻家当了成好几次托狗所了。次数一多就形成了规律,通常是自己在预知出差前一两天就和人家碰面打过招呼,走的当天早上遛完狗,直接把狗绳和装着狗粮等物品的大塑料袋交到人家手上。即有人照看,又有同类陪伴,分别的过程并无什么难受的感觉,挺多是听花花声音低微的哼叽。

即便如此,我的担忧却一直在增加,不知道如此反复求助人家,对方是否早已有什么不耐烦的想法,尽管关系是越来越熟了,但次数越多就越难再和人家张口。那种感觉,就象该了人家一个很大的人情。因此,我把一只猫带会家,多少也是出于给狗找伴的心理。

至少在最初的一段时间内,它们保持着各自的矜持和安分,相安无事。经过观察,我发现缔造这种“和谐环境”的原因,不是它们的脾气相投,而是他们不处在一个空间,基本没有制造冲突的交集——

我曾经有意用摄像机纪录下它们在我本人不在场时的活动。花花的固定位置有三处:它视为“窝”的绒布软垫、客厅长沙发上的靠南位置、以及客厅南侧阳光照射最充足的地板区域,它在这些地方可以跟咬棒和绒布质地的小玩具厮耍半天,偶尔骚扰从附近路经的傻冒,总结起来,狗的世界是平面的,只在我家的“低海拔空间”里的活动。

而傻冒几乎很少出现在镜头里,通过我本人在场的观察,发现它占据了“高海拔空间”,晒太阳一定在窗台上;取暖则干脆跳到暖气片上;睡沙发都要趴在沙发背上……除了吃饭和喝水以外,这家伙似乎从来不到地板这个层面里活动,用某条物理定律去做总结,就是“狗往低处走,猫往高处爬”。

每次我一回家,门一打开,扑过来热烈欢迎的肯定也是狗,猫则在狗后面,冷静地看着我。前者有直爽肆意的性情,它对人类有深厚的认同感和依赖性;而后者简直是个孤傲的侠士,可能在猫的眼里,我仅仅是个食物提供者吧。

2003年初,正好葛优的《卡拉是条狗》上映。我知道葛大爷是曾经养过狗的,他成功地塑造了“老二”这个爱狗的社会底层小人物——无权无钱无地位,连儿子都看不起他。卡拉被警察抄走,老二开始托关系去要狗,他结识并极力巴结各色人物。这个过程,清晰的映出人际关系的冷漠和互相利用的本质。然而,即便是象老二这种窝窝囊囊过一辈子的“怂主儿”,在狗面前也是无可置疑的“王”;也正是狗这种动物天生具备的服从性和群落意识,能让养狗人在人类社会组织之外,体会到一小撮可怜的心理优越感。因而一条没有上户口的串种儿狗,对于窝囊的“老二”来说,已经不是宠物了,而是为数不多能让他找到尊严和安慰的寄托。

没有了狗,老二就是人类社会里一个低三下四的废物点心,仍到人堆里就拣不出来的怂人。在电影全片当中,他甚至连句有气势的脏话都没有吐过,唯一的反应就是蹲在地上闷头抽烟,憋着火却不敢在媳妇面前出气,只能跑到公共厕所里对着空气发泄。“你猪啊你,你笨呐你,你不会跑啊你,你跑啊!……气死我了!”

在我们生存的这个现实世界上中,还有多少个老二与他们收养的卡拉,在对方身上寻找着彼此需要的优越感和依赖感。所以说,“狗不嫌家贫”这五个字是正确的动物准则,养狗的条件与穷和富都无大碍,关键是有闲。

时间一长,狗和猫的矛盾就表现出来了。

在人类的传统观念里,似乎猫是好奇心更浓厚的动物。在猫与狗一系列不可调和的矛盾当中,前者也通常充当着麻烦制造者的角色。但是在我家,或者说我的眼皮底下,一些冲突却是由狗先调起来的。

那会儿我经常对着电脑屏幕看稿,右手边是一个四层的落地书架,堆着一些经常翻动的书籍文稿。我用电脑时,傻冒就跳到书架的第三层的一段空格里,或饶有兴趣看我用电脑,或趴在那里睡觉,它的尾巴则耷拉下来。花花对这截猫尾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要傻冒摆出这个姿势,花花一定跑过来骚扰。狗的身手没有猫那么敏捷,他立起上半身扒住书架,对着那截猫尾巴或抓或咬。俩个家伙,一上一下,就这么对视着、僵持着……

猫个狗每天都定点开饭。猫吃完属于自己的那份就跳到窗台上去晒太阳,从不过问狗的情况;而后者不仅享用自己的狗粮,还要到对方的食盘去搜刮。事态越发严重,发展到最后,这两个家伙已经水火不容,都不肯用一个盆洗澡了——某一次,我先给花花洗澡,之后用热水简单涮一边,去抓已经躲的远远的傻冒,不料两个家伙同时对我、也对对方表现出一种暴躁疯狂的愤怒,抓、挠,呲牙、吼叫、炸起浑身的毛……

看来,我家的和谐社会就到此为止了。

第二天下午,看到当天是个无风晴朗的冬日,我给傻冒喂完在我家最后的晚餐,把它抱回当初的那块预制板,扭头往回走。它一直跟在后面。我转过身看着它,它则半坐在地上看着我,双方对视着。我走到它身边,蹲下去,捋着它的毛,说:“走吧,不要你了,”然后就往外推了一把。可能这个明显的动作让它明白了我的用意,它对我发出一声幽怨的叫声,随即蹿回那堆预制板,消失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这只猫。

实话实说,我对这只猫的感觉并不强烈,对他的离去也并没有产生什么波动。它当初本来就是被我当作“过客”收养的,属于一个“意外”,更何况猫那种孤傲的性情也没有让我产生身为主人的优越感。但我在此后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注意观察居所附近流浪猫的踪迹。一旦发现它们出没的身影,起码也要去撒一把狗粮,这个习惯我至今未改。我不会再把任何流浪猫带回家了,就用这种方式慰问这些城市角落里的生命吧。

帽走了,下一个就轮到狗。

03年开春,非典开始肆虐。病情的疯狂扩散,却让我又得到一段计划外的假日。而一些有关这种疾病传闻又和动物搭上了边。某一天,我还接到我那个堂兄的电话,他问我现在是否还养着狗,在听到我明确的肯定答复之后,表现出一种热心的劝慰:“早就让你扔了,没听人家说啊,这病就是从畜牲身上传过来的……”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非典带来了恐慌,也带来了一个好处,它让一向喧嚣杂乱的北京突然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寂静之城”。从时间上推断,到03年的四月,花花已经有10个月的年龄了。它开始表现出某种让我挠头的行为,见了别人的狗一定要对着屁股闻闻,如果是对方是母狗,它就歇斯底里的跨上去,开始运动,也不管位置是否正确……这个行为如此频繁,以至于一家养着小母狗的老太太已经拒绝再到我遛狗的小区来了。

真没想到,我居然能和一只狗相处如此长的时间,它的性格就和一个小孩子一样,在面对陌生人时,都要先表现出恐惧和谨慎的试探,一旦熟悉了环境,建立了信任,它很快就暴露了顽皮任性的一面。

大致在五月中旬之后,也就是北京的单日非典确诊与疑似病例统计高峰刚过去,那对老夫妻给我回电话了,其中老太太说她以前一个妹妹曾经养狗,后来抱上孙女就不养了;现在孙女已经上学,而老伴去年死于冠心病,现在想再养一直听话懂事的狗,因此问问我的意见。要是觉的合适,等非典彻底过去,就来认狗。

我还能说什么,这恐怕是最合适不过的结局了。非典之后,等着我的肯定是加倍的工作,再也闲心照看它了。

我和花花又生活了大致一个月的时间。六月中旬某天,那个介绍过的老太太来领狗,连同那些狗粮,一起交到别人的手里。小家伙的表现没有特别的激动,可能它还以为这仅仅是一次如前例那样暂时的分别吧。

晚上看电视,再也没有谁来啃我的手指了;半夜,也没有谁钻我的被窝了。没有了狗毛,我又回复到以前那种懒散的状态,故意用其他事情去填补一条狗离开后造成的那种空寂。前后算下来,我和花花相处不到十个月,让让第一次在人类以外、对其他动物也产生了感情,也有资格去评述动物的“通人性”了。

我体会到动物对人的这种单纯的感情,它让我颇为触动。也正是担心再一次陷入这种真实的感觉的煎熬,从此以后,我不再养狗了。

仅以此文,敬送那些充满爱心的人士,以及你们身边的小生命。

全文完

2010年5月17日于京东肉饼慎思轩

通宝推:天涯浪子,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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