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近看高危行业之采煤一日(1) -- 时光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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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近看高危行业之采煤一日(3)

装备停当,来到那个“影剧院”。门口的台阶和空地上,站着、坐着不少准备下井的矿工,这是一个烟枪阵,人人一支烟。下井前的最后一支烟了,井下是严禁抽烟的。

随人流鱼贯而入,来到下井电梯处。下井的电梯够大,也够简陋,基本就是个大笼子,能装20多人。

进大笼子,感觉人已经够满的了,可外面的矿工还带点冲刺的撞进来,不撞不行,进不来,人已经够多的了。矿工劲真大,挤得我气都喘不过来,心想这一路够呛,太难受了。其实不然,外面的矿工向里面撞的时候,最里面的几个矿工双手用力撑住里面的栏杆,腾出了一个空间。大笼子门一关,他们手一松,我的气就喘过来了。大人也是孩子,这就是矿工的班前游戏。

大笼子一路直下,温度也凉爽了不少。

不知下落了多少米,出笼,再换电梯。之后换车。这时人已经散开了,我们学生专有人带着。这回是小矿车,车厢就是拉煤用的小货车,那车厢上宽下窄,窄处有一纵轴贯通,如果松开机关,车厢自然翻倾,自动卸煤。我们几人一厢,叮铃咣铛走在小铁道上。会车时工人不断地提醒我们胳膊千万别露到外面。

小矿车走在大巷道里。大巷道很宽大,顶面弧形,像大厦里的走廊,双向小火车道,还有人走的空间。侧面有一些房间,估计是水、电、工具、管理等人员用的。道路两侧有灯,基本可以算是灯火通明,走在里面你不会有深陷地下恐惧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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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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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大概是小煤窑的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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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械化采煤,盾构机似的装置把煤采下来直接上输送带

现在我们的深度是900多米。刚听到这个深度时,怎么也无法相信。大庆油田钻井深度1200米,上百根钻杆连在一起才能打通油层。我们居然走到这个深度来挖煤!人真有本事,人真够贪婪。

矿车走到头后,我们步行走向所谓 “掌子面”。巷道越走越黑,越走越窄,脚下也开始变得湿漉漉的。其中有一段巷道简直不能叫巷道,太矮了。顶多一米高,半圆形,由许多半圆形的钢架支撑着。我们只能爬行,感觉就像爬行在城市的下水道里。

可怜我们的地质老师——郝老师。郝老师是北油毕业的,比较胖,当时也有50多岁了,在这样的巷道里四肢着地的爬行对他实在勉为其难。

爬行在这样黑漆漆的坑道(这样的巷道应当叫坑道更合适)里,身子左右一动就能碰到四壁,眼前只有矿灯照亮的一点空间。这时的你就会感到一种无名的恐惧,感觉四周黑色的岩壁随时都有可能压过来。

所幸这种需爬行的巷道不长,几十米后又可以站起来走路了。回想起来,觉得这一段路应当是临时性的,我不能想象,矿工天天上下班都要走这样的“路”。

虽然已是几十年前的情况,但是我敢说当时的赵各庄矿的井下条件仍然比现在大多数小煤窑好得多。

走了很远的路,终于到掌子面了。

从坐上罐笼开始到现在,我讲半天了,事实上时间也真不短,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要知道井下是三班倒工作,你不来上一班的人就不能走,也就是说路上的这三个小时不算工作时间。

上井后我曾经和同学感慨:上下井要三个小时,井下劳动要8个小时,加一块儿几乎12个小时!

我们是外来户,没有按井下的时间安排,我们到时人家矿工早就在那里干活了。我们的所谓“高产日”不过是蜻蜓点水。

还没干活,光赶路就累得够呛,小身板还是欠练,赶快坐下歇歇。

歇歇的地方就是段较大的巷道,估计也比较安全,巷道两侧各有一排条凳。

“大庆地(的),凳儿上坐”。班上的老工人招呼我们。离开赵各庄煤矿多年后,我们的班长还会用当地方言学说这句话,如果你能听到,一定也会暗自笑的。

开滦煤矿地处河北古冶、唐山、北戴河一带,当地人说话口音较重。这一带的人被俗称为“老遢儿”,“遢”这字发音比较古怪,用拼音无法准确拼出来,词意呢,大致就是“老土”。古冶,据说就是老遢儿窝。不过兄弟我今天决没想贬低谁的意思,生来不一处,口音各不同,谁能搞得清自己的前世今生。前几年离世的表演艺术家赵丽蓉大概就是这一带的人,她的口音就是这“老遢儿”声音,谁敢说她是老遢儿?不让“赵粉”拍死你。

那掌子面也就一人高,个子高点的头就碰顶棚了,但是挺宽大的,举目一望,不能举目,一站起来就有碰头的危险,只能缩头一望。四周有的方向可看到煤壁,有的方向黑洞洞的看不见头,周围有不少支撑的钢架。

我们的工作就是拿把铁锨铲煤。其实我们下井一天基本就是懵懵噔噔,到底是干什么也没太搞清楚。拿着铁锨这来两下,哪来两下,反正人家工人在哪儿铲煤我们就在那儿掺呼,比帮倒忙好不了多少。

干了一会儿,有点明白了。上一班工人主要是钻孔,放炮。他们把煤层的煤炸下来或炸松,之后下班。估计只能下班,巷道那么有限的空间,放炮后没法呆人。我们这一班用镐把炸松的煤刨下来,再把煤集中,铲到输送带上运出去。

巷道的一侧有条铁皮输送带,面有工人控制。输送带与地面平行,我们把掌子面各处的煤运到这,再用铁锨直接把煤铲到输送带上。

我们一边干,一边不断有老工人提醒,小心!小心!看着点输送带,脚别卡进去。所以说我们基本是帮倒忙,人家还得分心看着我们。

赵各庄矿不是机械化采煤。也就是说今天这个“高产日”上万吨煤基本是用人力和机械结合弄上来的。

一想到上万吨煤,我脑袋有点发懵。记得当时就是上万吨,可一想,一火车皮煤大概50吨,上万吨得200车皮,一天,一个矿,可能吗?

查查赵各庄煤矿纪录:原煤日产最高纪录

  为了纪念毛泽东同志诞辰81周年,1974年12月26日,全矿职工共同努力,生产原煤26011吨,创我矿日产原煤历史最高纪录。

看来我没记错。

不过,我估计即便是今天的国有大型煤矿,那种像盾构机似的联合采煤机也不会普遍应用,基本上还应当是打孔、放炮这种形式采煤。那位网友了解煤矿可以给我们普及一下知识。

至于小煤窑,估计能有输送带就算它有良心。

刚到掌子面,四周都是黑漆漆、阴森森的。井壁的煤层呲牙咧嘴,头顶上是歪歪扭扭的支撑木板,脚下刨下来的煤坑洼不平。心里老是提溜着,一种无名的压抑控制着自己,总觉得灭顶之灾就潜伏在无处不在的黑暗之中。

干了一会儿,看看他人,有点习惯了,心也放松了。看来井下表面上危险,实际上还行。咱家挖个菜窖四周还是土呢也没见塌,这煤矿矿井四壁都是石头,应当挺结实的。心一放松,身体就舒展开了,眼界也宽了。周边一看,人太多,又有好多钢支柱,干活碍手碍脚的。那边基本没人,也没支柱,宽敞,就是黑点,不过我也有矿灯,虽然给我们的矿灯差点,照亮还是没问题的,我就去那边大展身手吧。

刚过去几步,就被一个工人看见了,急忙把我叫回来了。原来那一大片是已被采过的区域,钢支柱已经撤下移到这边来了。几经炮轰、采空的区域,撤下支柱后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小范围的坍塌,很危险。

原来,灭顶之灾就潜伏在无处不在的黑暗之中。

其实,我们下井就是在帮倒忙。

井下挺闷,潮热,那工服又脏又厚,能感觉到汗水和着工服里的煤末顺流而下。

关键词(Tags): #煤矿 高危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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