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幽明怪谈(整理贴) -- 石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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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整理】第八回 既能共患难,便可作婚姻

二人离开理冤屈院向东行,走了百十步,柴进看见远处有一座高峻的黑城,停步问道:“此是何城?”石勇答道:“此是沐骨城,城墙全用黑铁铸成,是鬼王妇好的屯兵之所。近日城墙锈蚀崩坏,正派遣役夫烧铁汁修整。”柴进道:“我思之,身在卑下者遇事若不做大,难有公正处置。今有一计,如此如此,大哥以为如何?”石勇犹豫不答,柴进知道他忌惮适才那大鬼的恫吓之言,便道:“大哥,柴某沦落到此,身名俱沉。近数月以来,承蒙你一再庇护,方得保全至今。中夜思之,颇觉难以酬报。然而今日我亦有一计,可以答谢,一展素愿。大哥助我成事之后,可以冒我名字,持那少卿发出的通关符令投生。我自去寻慕容书记助我书写状纸便是。”

石勇变色道:“哪得如此!俺虽愚鲁不曾读书,平生亦信奉交友之义,决不会窃取你的生路自用。你既要舍命打救花荣,俺亦不妨舍命助你,至于其他,休提。”柴进道:“我爱惜花荣有如亲弟,若不为他振雪冤愤,誓不还阳。兄长大可不必为此陪葬,正可乘此机会先行离去。我若成功为他申雪,自己亦不愁没有重生的道理,纵失败,也不见得就永不超生。”石勇沉吟良久,叹道:“沐骨城守门的伍伯,是俺生前在绿林中的好友,有着过命的交情,我去寻他襄助,定可成事。”

是夜云月阴晦,沐骨城守门的伍伯为他们准备了辘轳一副,吊桶两个。柴进和石勇扮作夜间作业的役夫,登上沐骨城城楼,石勇安装好辘轳,将两个吊桶徐徐下放,柴进坐在上桶中,下桶则载满朱红色的墨汁,他拿一扫帚,浸染朱汁,在沐骨城的乌铁城壁上写了长宽丈余的一个“冤”字。

写讫,石勇将柴进扯上城楼,与那伍伯一起火急离城,两个在城外交换衣服,洒泪而别。石勇由伍伯护送,手持理冤屈院发出的符令,冒充柴进投生去了。柴进则换了一身杂役打扮,赶到判官府寻找慕容清。

来到判官府,已是迟明,柴进四处打探慕容清所在。忽听见背后有一人叫道:“周九,你如何却在这里,判官大人寻你正急。”柴进未及回头,那人已经一把拉住他臂,将他拖到僻静处。柴进定眼看时,不是别个,正是鸟药师慕容清。

慕容清轻声道:“官人为何在沐骨城上写下那么大一个冤字?路过鬼神无不侧目。理冤屈院的侦办已经查出是你所为,如今正派出小鬼四处搜捕你,适才府里已接到通报,若不是我先一步见着你,被别个认出你来,定无好去。”

柴进于是备述欲为花荣告状申冤之事,末了说道:“我到此来寻慕容书记,只为与书记商议,如何写一份状纸,又递到哪处衙门,可得诉冤?”慕容清踟蹰良久方道:“此案苦主是本山的尊者嵩山帝君,任你去哪个衙门申诉,都不敢为你评理。最好也不过象那微子启一般,将你逐出了事,倘若遇到那些外饰忠耿,内藏谄媚的奸官,还说不定如何整治你。你若定要申诉,只能到紫极宫嵩山帝君的大殿上与他当面理论,若能用正理轧倒他,事情才有一线希望。”

柴进道:“若如此,我即到紫极宫中自首,再为花荣鸣冤,如何?”慕容清道:“此刻若莽撞前去,只怕半路上便被搜寻你的小鬼抓住。其实,纵使被你见到嵩山帝君,也不见得就能分辩清楚。他若忿恨未平,随便一句话下来,不由你分说,便教你永坠地狱。依我说,你昨夜在城墙上书冤之计甚妙,惜乎力度不足。我另有一计,助你大鸣大振,扬名地狱,然后再上紫极宫诉冤未迟。”

于是慕容清让柴进稍待,自到值日判官处告了几日假,领着柴进离开判官府。走到偏僻处,慕容清解下腰带,将柴进绕身绑定,末了,打一个活结,轻轻拉扯,每一拉结,柴进身上便觉一紧,身体随之缩小一倍,几番缩小,变成绿豆子一般大小。慕容清将绳圈挂在脖子上,飘耸飞起,变成黄鸟,翩然向北飞去。

慕容清飞了一日一夜,飞越无数险恶山原,最后飞过数百里荒凉的戈壁,来到某处巨岩之下,洞穴之前。它踊身一跳,变回人形,双手捏弄绳结,每松开一节,柴进身体便长大一倍,很快又回复原形。

慕容清道:“此是我在翻读阴曹最古老的文卷时,从记载中发现的地穴,地穴中有罕见之物。”柴进于是随他走入地穴,穴里漆黑一片,指掌莫分。慕容清将一幅薄纱交在他手,说道:“这是用药水浸泡制成的夜行纱,你将纱布蒙住两眼,围在头上,便可以在黑暗中视物。”柴进如言将纱布绕在眼前,束缚好,隔着薄纱望出去,四面光明如白昼,洞中的间隙阴角,无不亮彻,石笋石柱,尽失暗影,纤毫皆见。

柴进跟随慕容清向洞中摸索前行,洞极深邃,无积水,行数里,迎面出现一座紧闭的石门。慕容清和柴进奋力推搡石门,石门嘎然打开,门背后是一条向下的阶梯,望不见尽头。二人沿着阶梯下行,乃见两边的石壁上刻有无数壁画,画中内容都是一些未名的巨兽,或飞或走,徜徉于山海之间,画工勾划甚轻利,气韵生动。

慕容清一边沿着阶梯下行,一边指着两壁解说道:“此处壁画都是伏羲神所画,描述一段悠远杳昧的往事。在那亘古以前,未有人,天下只有无数魁诡谲怪的龙兽在海陆间游行,各适其生活,繁衍族裔。忽然某日,天起杀机,列宿移位,飞星坠入海中,酿成一场亢极之灾。之后数十日,浊尘浮蔽于天,三光屏绝,四海水减,无处不飞阴风,无处不降毒雨,龙兽死绝,皮骨被埋没在泥雨凝结而成的土层之下。又过了若干万年,伏羲和女娲在土层上造人,铸三界,别鬼神,这些龙兽的骸骨,更被埋藏在幽冥地狱之下。伏羲神为了保存这一段故事,单单留下这条通道,使后世有心人能够沿着通道寻访,见证远古沧桑。”

柴进看着壁画嗟叹而行,不知行了几千级阶梯,踏入一处平地,眼前骨骼如山,布散四处。慕容清道:“此间就是位处嵩山鬼域之下的龙葬场,已经出了嵩山各衙门的管辖范畴,乃是真正的大荒之地,死地以下的死地。众生即便逃亡藏匿,也不会匿在此处,因为此处除了岩地之外,只有白色的龙骨和黑色的石脂。”

柴进跟随慕容清在荒地上四处游览,每隔十数丈,便见龙骨。其齿脊尾足,宛然齐备,小者不过一尺,大者长达十丈,如屋架,爪牙森然,震骇人心。慕容清不时在龙骨中翻寻,寻了半日,方才找到一根手臂长短的弯形物件。柴进熟视之,原来是一头龙兽的大角。慕容清道:“寻得此物,便不虚此行,走吧。”

二人又拾级而上,回到洞口。慕容清用绳索将柴进变小,叼着他飞返到奈河河畔,留他在堤上等候少顷,自从判官府取来笔一管,墨一瓶,黄纸数张,让柴进为花荣书写状纸。他自己则盘膝坐地,用一把铁矬子将那龙角研磨平滑,雕琢通透,造成一只规整的号角。

造毕,慕容清道:“据古书记载,有角的龙兽是上古至阳之兽,龙角吹响时,声音雄浑透远,极似龙吟,乃世间至阳刚的声音。地府乃阴气凝结之地,鬼魂更是纯阴之物,阴魂若闻龙角之声,无不震耸。一会待我远去之后,你塞住两耳,好好吹几声响角,先把这地狱里的妖魔鬼怪们吓个屁滚尿流,然后再去紫极宫申冤未迟。到那时,几亿万个鬼耳朵留心打听此事,即便是嵩山帝君,也断不敢不禀持着公正之心,给你一个公道的裁决。”

慕容清将号角交给柴进,长揖而退,化为黄鸟,低飞至百步之外的树林中,隐没不见。柴进目送之,良久,估计他已去远,方才将诉纸叠好,放入怀中,然后把剩下的黄纸湿水塞住两耳,捧起大角,向天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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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角之声,乃是纯阳正始之声,音韵极长,天然独绝。角声远逸入云,霎时间就好似抄起一把冷水撒入热油之中,整个阴间的气场都在震荡沸涌,四方鬼魂闻声,无不身废,绵绵然似将要化解掉一样。

柴进运气吹了几声,声音从他口鼻中传入,自己也觉得心悸难当,当下只得放下龙角稍歇。却在此时,半天上吹下来一阵怪风,将他从平地卷起,凌空而去。柴进挣扎大呼道:“游察使者,我有冤屈之事,欲见帝君陈论。”风中隐约听见有人冷冷哼了一声,俄顷,将他一甩,猛摔在紫极宫的昭德大殿之上。

柴进爬起来,只见一个青衣官吏背着身走上大殿,看身影,正是嵩山君的宠臣——游察使者飞廉。殿两边鬼怪森然,各执矛戟斧钺,睁眼怒视着他。嵩山帝君在殿上据案而坐,容色可畏,见柴进望上来,张口恶骂道:“你这个胆大妄为的顽囚,既已获释,为何不早归生路,却在这里胡乱吹角,扰乱气象?你小心陈说,若说不出个道理来,当场教你粉身碎骨!”

柴进不慌不忙,从容顿首,然后自怀中拔出状纸,高举道:“吾皇容禀。小人因见地狱中有枉屈之事,曾向理冤屈院少卿微子启,那微子启非但拒不受理,反而将小人乱棍打出公堂。小人在沐骨城上书冤,微子启更遣人四处抓捕小人。小人诉讼无门,只有吹角鸣冤,冀望吾皇留意。今写有状纸在此,请吾皇过目。”

嵩山君听他这般说,心中奇道:“微子素来清峻严明,是本山有名的廉直官吏,为何却避事不理?”遂抬手示意,即有录事官下阶,从柴进手中将状纸接了过来,上呈帝君。

帝君一看,了然明悟,心道:“原来为此,难怪微子那老臣躲避不问。柴进和花荣这两个小厮,同是天星下凡,意气相合,倒也是本身命数使然。这天英星花荣原是三十六颗天罡星中的一员,算来已经被我拘押了一年,再不释放,只怕天神也要过问,今日之事,实难再使性而为,且看这柴进如何辩说,缓缓将人情卖给他罢了。”

当下这嵩山帝君改容微笑,一脸和气道:“此事朕有难处。花荣素非愚昧之人,袭射车驾,乃预谋然后为之,若朕随意赦免了他,将来别人亦可以弑朕。朕既然奉天命领受此职,自然要维护这个职位的尊严,这个职位的威权信用甚至比朕的生命更为紧要。因此朕虽尊贵,亦不可玩忽执法,随意宽恕罪人。本府有个崔府君,身为府君,朕的辅弼,居然不明白此中道理,为花荣求情,朕立即解除了他的职务。你平生不曾有公职在身,不识其中道理也是情有可原,朕暂时不放花荣,你服役既毕,何不早早回家侍候老母?”

柴进道:“花某人与皇上素无仇隙,之所以袭射车驾,缘是皇上车从太过,招风致雨,伤及麦田,因此他误以为妖。嵩山之阳数十里荒田就是明证。皇上怎不体念其英勇护民之心,奈何使无辜者获罪?”

嵩山君道:“我任神职,居帝座,仪仗自有规模,出入挟风撒雨,势所必然。此皆先贤所定,朕既不曾逾越,也不曾削减。朕车驾行经之处,难免触犯凡人,就好似凡人行走时难免伤及细草蝼蚁一般,非因我有恶心,彼命运衰败,合受此祸而已。”

柴进抗辩道:“蝼蚁细草,不曾祭祀凡人。凡人祭祀鬼神,何日无之?圣上总管一方水土,理当体念生灵艰苦,今常以风雷扫路,伤及禾稼,是不爱人。天赋四时,地禀五行,人尽勤劳,合此三才之力,然后生五谷、百果。凡人赖此而活,国政以此为本。苟若鬼神不惜禾稼,则人民不可依赖地力为生,势将沦落,滋生暴戾怨愤。天之教令,岂容如是?”

嵩山君道:“你既读书,岂不闻天生天杀之言?天有道而无情,日月有幽明,世运有兴替,山崩地陷,雷火旱涝之灾皆有其时。神乃从道者,有时降甘雨,有时肆飞霜,何足为奇?”

柴进道:“自古神仙之所以崇高,因其能化戾气,降福泽,救灾劫,护纲维。因此人间天子诏令各地郡邑,纵是一村一里,必建神祠,为人民祈福。神仙受人间香火,反来害民,则不如一钵粪土,人间理当尽毁其庙。再者,五谷乃人民衣食之本,帝君肆意扫荡人民衣食,受人民一箭,又有何恨,岂可降罪于人?帝君身是神族,与民为敌,有伤天和,今反被凡人所伤,岂非天意?”

嵩山君见他正气充溢,咆哮公堂,大有与自己骋辩至死的决心,忽然失笑,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转口道:“罢了,罢了。寡人车驾规模有天条为证,用以震摄妖魅。既然你这么说,寡人便自即日起轻车简从,不再暴飘风雨。反正这天下繁荣已久,上下荒淫,合当有一群妖星降世造乱。呵呵,你与花荣萍水相逢,却能如此仗义,甚是难得,念此义勇心,姑且不论你抗令不行之罪。寡人再卖个人情给你,勾销花荣罪孽,放他回去尘世间作一番事业,如何?”

柴进涨红了脸,正待争辩到底,对方却忽然鸣金罢战,惠然松口放人,不禁又惊又喜,当下不敢再逞强,顿首拜道:“匹夫无知,一再冒犯,可幸吾皇雅量宽宏,方得无恙。柴某自到地府以来,再三受恩,重生后不敢忘德。”嵩山君未答,忽有两个妖精扑到阶前,以首触地,哀诉道:“属下等万分斗胆,向帝君更求一事,请释崔府君。”众鬼神视之,原来是崔府君手下的两个夜叉,一个是猪淑良,一个是羊温良。嵩山君冷冷道:“崔府君官复原职。” 说罢猛一摆手,众小鬼喧哗齐上,将柴进推出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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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进出了紫极宫,茫然沿阶梯下山,心中又喜又忧,如今虽然解救了花荣,但却把离开冥界的通关符信给了石勇,此刻如何重生?欲再寻慕容清,又怕被其他鬼神发觉慕容清暗助自己,连累了他,难道要再到理冤屈院微子启处?正惆怅,忽闻身后有人叫唤,柴进回头看时,原来是金角夜叉羊温良。

羊温良急赶过来,拳拳然满面喜色,手搭柴进道:“我和猪四哥为府君的事日夜挠怀,却左右顾忌,不敢直言为他求情。我们两个虚有一副凶顽的躯壳,遇事却不如兄弟你果敢,今日若非借你东风,实不知何时才能解救他。我俩不敢忘德,从今以后,也视你为自家兄弟,猪四哥已经飞赴地狱传令,你我现在同去崔府君的府署中庆贺他复职,如何?”柴进欣然道:“自当从命。”

于是他们赶往府君署,未到,已经有仆从飞奔来迎,列队拜于道左,礼敬殊常。既至,远远望见那崔府君和猪淑良候望于门外,崔府君是个魁梧丈夫,头带朱华冠,身穿烂银锦袍,腰间缆着一条五色带。柴进知道此人是嵩山阴曹中仅次于帝君的大僚,连忙行拜而前,崔府君正容敛衽还礼。柴进近看,只见他眼深而鼻长,多髭须,举动甚有贤达之风。

宾主见礼毕,崔府君邀柴进入内,登堂相揖而坐,猪某羊某立侍于府君两侧。府君道:“崔某此番沦落,多承三位仗义进言,方得解脱,飨德怀恩,辞不释心,誓当重报。”柴进道:“我与花荣是结义兄弟,出力是分内之事,何足挂齿。”崔府君道:“全赖君子敢言,不然,老身犹是炼狱中的当炉小鬼。施恩者或不以为意,受惠者终身铭德,不可相忘。如今更有一宗小事相求,君子莫辞。”柴进道:“府君有事但言,柴某力之所及,必不推辞。”

崔府君笑道:“我家有一个养女,名崔樱,淑质且有娇容,老夫钟爱弥深。往日多曾有冥界权贵遣媒妁问津,我惜之未许。今她爱重令弟花荣,誓心不移,我欲从她心意,使侍令弟巾栉,更欲得夫家家长首肯。花荣父母已自恒山狱投胎别处,阁下以长兄为大,此事待阁下一言而决,阁下以为如何?”柴进喜道:“我曾在理冤屈院见过女公子,容德可观!得府君许婚,吾弟幸甚。吾弟亦是好儿郎,与崔小姐格调相称,正为佳对。”

崔府君道:“若如此,老身是此间主人,一切由我代为张罗,得否?”柴进道:“一切听从主人安排。”崔府君回顾猪淑良道:“淑良向一趟,向那花荣转告我二人心意,若他真心情愿,勿忧财礼小事,今日便开吉席。”猪淑良欢答一声,踊身变为蝙蝠,飞出天窗去了。崔府君又令羊温良主持布置府署,安排酒宴,自己留坐中堂,陪柴进闲话。须臾,猪淑良返报:“游察使者飞廉请缨作花荣傧相,二人乘车而来,已抵十里之外。”

崔府君听说是嵩山君的宠臣飞廉亲自将新郎送到,面露颜色,立即请柴进到后堂以香汤刷身,换一身礼服,与他出门迎候。

俄顷,彩车轧轧而来,停在署前。花荣和飞廉先后下车,花荣先拜柴进道:“死生不相忘,无复多言。”柴进连忙扶起,花荣转拜崔府君道:“花某一再受府君眷顾,更使府君大受连累,感愧万分。我素来寂寞独行,今日得与令爱结亲,余生有佳人作伴,寸心之中,快不可言。”崔府君道:“老夫寻觅佳婿有年,今日得之,大慰心怀。孩儿他日留心,保我女儿不受冻馁之苦,则老夫之愿足矣。”

众人相互慰劳一番,簇拥新郎入屋,崔小姐一身喜服,坐在厅中等候,光彩焕发。崔府君走上前去,附耳小声对她道:“花荣乃强直勇敢之人,且年少贪杯,你嫁他作妇,务必柔顺,尽心照料,则我无忧矣。”言讫,他牵起女儿衣袂,走近新郎,执新郎手,垂泪道:“今夜礼成之后,你便偕她返回阳世,我在阴曹为官,职责攸关,不可一日疏忽,误人轮回。今后必不能现迹于人间,虽是父女,数十年不复相见,你二人好好恩爱,更当自爱。”花荣和崔小姐哽咽跪地答应。

此时羊温良已准备停当,呼众人入席,忽门子来报,嵩山君携家眷属僚到贺,赠金银器物及衣钗绢帛十数箱。众人大喜,连忙出府跪迎,嵩山君见到花荣和崔樱,扶起二人道:“你俩之事,非由幽冥契约,月老作合,原在常情之外,但崔小姐用情坚固,精诚足以感动鬼神。寡人祝愿你们永结同心,举案齐眉。”崔樱拜谢,花荣知道府君脚上的箭伤平复未久,连忙自陈过失,深表悔恨之意。帝君慰谕道:“今日喜日,你我不提旧事。”

柴进见状,亦上前再拜致意,嵩山君笑道:“你等皆将生还,以后属阳间之人,不归我统属,不合受你大礼。”语毕,鞠躬回拜。

此后,又有管理狱城的阴君崇候虎,统领鬼卒的女鬼王妇好和管理地下河道的水官鳖灵先后到贺,此三位,是嵩山仅次于崔府君的大员。而其他在阴曹任职的小鬼小神亦纷纷闻讯到来,包括柴进见过的微子启、申张二判官、黑无常、白无常、骆贤良、牛娴良、马雅良等等。诸鬼神尽释龃龉,欢笑拜揖,一如人间。

逡巡,开筵入座,柴进居客座之首,侍者为每个座客捧上一盘酒食,器皿瑰异,食物却各不相同。柴进盘中蒸炙俱备,有太岁肉、龟卵、石髓、香芋、沙虫、百合、地衣等等,另有嘉果数个,不识其名,食之使人神清气爽。

柴进身边坐着游察使者飞廉,所设之食,气味奇绝,目所未见。柴进遂向飞廉请教,问他盘中是何美食。飞廉道:“你我酒果相同,我这里另有三道饭菜,这装在水晶钵中的,是蛤油玉屑饭。装在碧玉瓯中的是臭虫,臭虫泡在温水中半日,它们就会把秽气全吐出来,伴上岩盐、酥油,卷在饼里吃,滋味实佳。琉璃盏中装的都是生人刮落的指甲,不需洗,直接嚼之,天下地上最香。你做鬼未久,不晓得其中好滋味,因此小鬼只给你一盘杂食。你要不要取些过去试一试?” 柴进怪笑,连连摇手,心道:“曾闻世间有逐臭之夫,爱丑之人,却原来阴间更有食臭成癖者。”当下不再好奇别人盘中之食。

须臾,花荣率先起立敬酒,坐客尽皆倾杯。夜叉牛娴良、马雅良、猪淑良、羊温良等逐一举酒戏谑新人,笑闹喧然,情景与人间婚庆无异。花荣酒力极豪,饮两三百杯,面色依旧恬和,举止轻健如常,无半点躁乱之态,众鬼神喝彩不迭。是夜柴进大醉,昏倒于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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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柴进迟迟才在客房中醒来,梳洗毕,小鬼捧来一碗醒胃的榨菜粥,柴进饱食之后,来到后堂候见崔府君。崔府君已经在府署公堂上办案,审判新鬼。一直审至午时,才与猪淑良返回后堂,见到柴进,揖让坐定。

双方寒暄以后,府君道:“非是本府不留客人,实因主上前时已然判定,准阁下服役之后回复本形,重返阳世。阴曹判定之事,皆需依时办理,虽是恩公,亦不宜再拖延。况且此间并非善地,还是及早离去为好,我使猪捕头一路送你,必无差失。”

柴进赧然一笑,遂把数日前为了留下救助花荣,在沐骨城将离开冥界的通关符印转赠石勇的事略略说了。崔府君听毕,点点头道:“此事不妨,石勇原本就是地煞星院中的地丑星转世,我之前就已经下令将他放回阳世,只因一时蹭蹬,符命未及发出而已。他持微子签发的通关符印离开鬼门关之前,必定被孟十婆用大针刺脑。他还阳之后,在地府的经历就似是发了一场大梦一般,很快忘记无遗。将来你们再在阳间相见,他也记不得你。”柴进闻之,微有怅惋。

府君又道:“既然石勇冒用符令出了鬼门关,你便不可再从鬼门关离去,免得守关的武庚啰嗦。今我再发一道符令,放你由西面径阳关重生便是。”府君又问:“阁下于我父女有大恩,我思索一夜,未知所报,敢问阁下有何愿望事?”柴进问:“我能为家母求福否?”崔府君道:“不可。你家住在河北沧州,你母亲的福寿归恒山地狱判定。”

柴进笑道:“若如此,无甚愿望事。”语毕,忽忆起一事道:“想我初到冥界时,曾在五鬼厨堂外见到许多误闯黄泉路的人因为误食石英粉而凝固,化为石像,不得转世超生。如此处置,未免太过惨酷。他们到此,全因无心之失,请府君垂怜,放他们解脱,如何?”府君颔首道:“君子放心,此事我可以办成。我会尽快安排鬼使持符纸前去,使之回复肉身,并按照他们生前的罪福,酌情分拨投胎。”柴进道:“如此甚好,谢府君成全。”

崔府君道:“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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