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十六国风云 1.1 -- 应侯范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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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十六国风云 2.3

三、二战邺城

公师藩志在夺取邺城,打的是迂回战术。公师藩先后攻陷邺城两侧的阳平、汲郡,杀死了两郡太守李志与张延,暗地里,他又联络邺城内部的那些昔日同僚,要来个里应外合。

当时东海王等与河间王、成都王已经宣战,但是倘未交锋,决战前夕有一个短暂的僵持,这是双方纵横捭阖,搞合纵连横的最后机会。远在关中的河间王听说冀州出个了公师藩,高兴坏了,连忙派已经失势的成都王出关,打算重新接手邺城以及黄河以北的地盘。

成都王还在半路上,公师藩已对邺城发起进攻。石勒被公师藩任命为前队督,顾名思义这是个先锋的角色,平昌公派将军冯嵩去阻挡,却被石勒打败。平昌公危在旦夕了。

但是平昌公背后有一个强大的联盟。盟友范阳王司马虓派出苟晞去解邺城之围,广平太守丁绍也率领着广平郡的郡军赶来支援。形势发生逆转,公师藩反落于下风,只能放弃进攻,撤离邺城。平昌公捡回一条命,为丁绍立生碑来感谢救命之恩。成都王听说公师藩战败,滞留洛阳,不敢北渡黄河,平昌公派出将军宋胄守着河桥,阻止成都王与公师藩会师。

接下来的几个月,对于河间王与成都王来讲如同噩梦。幽州都督王浚派出鲜卑骑兵介入内战,河间王的盟友东平王司马楙、豫州刺史刘乔先后战败逃亡。次年(光熙元年,公元306年)初,冯嵩与宋胄占领洛阳,成都王逃亡。四月,鲜卑骑兵长驱入关,攻破长安,河间王单骑逃入太白山。

胜负已定,东海王最终赢得了这场内战。成都王因此成了丧家之犬,公师藩也因此失去再度做官吃俸禄的可能,成为人人喊打的流寇。

不过东海王没有放过昔日的心腹大患。光熙元年八月,皇帝下诏收捕成都王,成都王组织起一支数百人的游击队,在司、冀两州游荡,寻找并试图归附公师藩,最终在顿丘郡被冯嵩擒获。

同月,公师藩被围追堵截得无法在黄河之北立足,从兖州白马津渡河向南,结果迎面撞上苟晞。两军交一锋,公师藩被斩杀,汲桑与石勒逃离战场,逃回之前藏身的政府苑林里继续打家劫舍。

光熙元年十月,成都王被缢死在邺城,彻底失去了东山再起的机会,同时被杀的还有两个尚在冲龄的儿子。

成都王被斩草除根,汲桑等人与司马家已经没有任何联系,但是中国的政治斗争容不得失败者全身以退,他们的血泪写成四个字流传千古,成王败寇。只要洛阳的东海王心里还没有安全感,他就会搞清算,而一搞清算,汲桑就会成为天下人的公敌。

所以汲桑只能在反对东海王的轨道上一条路走到黑,而在当时反对东海王就是反对西晋朝廷,反对西晋朝廷就是反对全天下的汉人。

在不宽容的环境里,原本可以通过对话和解的微小恩怨可能会被无限扩大,形成毁灭性的破坏,而历史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悄悄地走上了岔道。

成都王死后的半年是改朝换代的半年。

光熙元年十一月,晋惠帝一夜暴毙于洛阳皇宫显阳殿,死因不详。据说惠帝死前吃了一碗汤饼,东海王在里面下了毒。皇太弟司马炽继承了皇位,是为晋怀帝。

光熙元年十二月,河间王和他的三个儿子被扼死在驰往洛阳的马车上。河间王的死标志着“八王之乱”彻底落幕了,东海王可以安心独揽大权了。可是东海王无法感到轻松,当时蜀中被李雄割据,江南被陈敏割据,并州又兴起了一个匈奴汉国。就在这个月,他的弟弟东嬴公被匈奴赶出并州,新任并州刺史刘琨上奏折说,如今黄河以北到处都是胡人。

第二年是永嘉元年。

永嘉元年二月,东边青、徐二州又出了乱子,盗贼王弥造反,攻陷长广、东莱,杀死太守宋罴、庞伉。

永嘉元年三月,终于有了个好消息,平东将军周馥送来了陈敏的首级,江南暂时太平了。

不过喜讯只是在为更大的噩耗做铺垫。永嘉元年四月,汲桑与石勒招揽了附近山泽的盗贼一千余人,在冀州清河国起兵造反,他们攻陷城池释放囚犯,吸引远近逃亡之徒前去投靠,声势之浩大,令人担忧。清河国毗邻司州,距离邺城不过两天路程,变生肘腋,令人担忧。

更令东海王窝心的是汲桑起兵的理由。汲桑声称要为成都王报仇,他的目的就是要杀掉东海王司马越,以及东嬴公司马腾(先进爵为东燕王,后来又改封为新蔡王)。

石勒充当了汲桑的“前驱”,每次战斗都冲在最前面,立下战功最多。汲桑自称为大将军,封石勒为扫虏将军,忠明亭侯。这一幕有点滑稽,流寇大头目在给二头目封官加爵。

汲桑的军队快速向邺城挺进,石勒担任前锋都督,依然冲在最前面。进入魏郡,石勒遇到了此前曾多次交手的手下败将冯嵩,冯嵩这次依然没能扬眉吐气。

冯嵩一战而溃,邺城就暴露在汲桑的攻势之下,不过新蔡王丝毫不显得恐慌,为什么呢?不是他有了退敌之计胸有成竹,而是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久病成医,新蔡王用的是心理疗法,他说:“我在并州七年,被匈奴围城次数多得数不过来,都是有惊无险。汲桑这种流寇又能奈我何?”

不过邺城的将士们显然不是这个想法。自从成都王弃城逃亡,邺城已经换了范阳王、平昌公、新蔡王三任主人,但是邺城的百姓与士兵依然没能忘记故主。后来成都王惨死,《晋书》说“邺中哀之”。所以汲桑打着为成都王报仇的旗号而来,在某些人的心中,汲桑才算是自己人。

新蔡王正是三年前出兵驱逐成都王的元凶之一,邺城百姓肯定都还记得,三年前城破之后,占领军搞了好几天的全城大屠杀,谁家没有骨肉之痛?

而且新蔡王为人吝啬,他逃离并州的时候席卷了不少财物,当时邺城是百战之余,府库空虚,军队发不出军饷,新蔡王坐视不管,把财物锁在库房里没事自己点着玩。如今汲桑打过来了,有求于人了,新蔡王才给军队发饷,每人米数升、帛丈余,士兵看到主帅这副德性,个个都很寒心,心说傻子才会替你卖命。

所以汲桑石勒轻而易举地攻入了邺城,好在新蔡王也是逃跑高手,看到形势不妙,就带着四个儿子以及邺城的一干官吏轻骑出逃。追逐新蔡王父子的人叫李丰,也许是立功心切,他脱离手下追得很急。最终李丰赶上新蔡王将其杀死,新蔡王的大儿子司马虞是个勇夫,看到父亲被杀,豁出去找李丰拼命,李丰被撵得慌不择路,竟投水而亡。

不过李丰的手下随即也撵了上来,司马虞和两个弟弟司马矫、司马绍,还有钜鹿太守崔曼、车骑长史羊恆、从事中郎蔡克等人都被杀死,唯独新蔡王的小儿子司马确侥幸逃脱。这些人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野外,当时天气炎热,等到东海王派人来收尸的时候,新蔡王父子的尸骸已经腐烂无法辨认。

司马确继承了新蔡王爵位。五年之后,石勒攻克新蔡国,司马确最终没能逃脱一死。新蔡王就此绝了后,石勒彻底报了仇。

新蔡王死得太快,令他哥哥东海王措手不及。东海王派苟晞去解救邺城,结果苟晞只赶上替新蔡王收尸。

汲桑进入邺城后,邺城百姓马上看穿了他的流寇本质。汲桑把成都王的棺木从坟墓里挖出来,随军携带,借着成都王神灵的名义发布命令。然后,汲桑与石勒重复了三年前鲜卑人的所作所为,纵兵大掠,杀死邺城士民一万余人,邺城的宫殿被烧毁,大火旬日不熄。

苟晞带兵北渡黄河赶来时,汲桑已经满载财物撤离邺城,从延津南渡黄河,在兖州扫荡了一番,又撤回黄河以北,扫荡冀州的乐陵、平原等郡。前幽州刺史石堪在家乡乐陵组织乡民抵抗,抵抗了七天,最终寡不敌众,被杀。同样死法的还有汉献帝刘协的第六代玄孙,山阳公刘秋。

(妈的,见了鬼了,我在六房上的几张古代地图没有通过审核!!!!)

东海王死了亲弟弟,自然不会与汲桑善罢甘休,他动用当时可动用的一切力量来追击汲桑,派苟晞与冀州刺史丁绍在黄河北岸围堵,派将军王赞在黄河南岸阻击。

与此同时,跟随新蔡王一同逃亡到冀州的并州流民也自发组织军队,要替新蔡王报仇。这些并州流民平时自称“乞活”,这支军队就被世人称为“乞活军”。乞活军首领田甄、田兰、薄盛、李恽等人都是新蔡王昔日的将领。新蔡王与成都王都已经死去,他们之间的内战却并没有停止,由各自的手下开打第二回合。

苟晞是此次征讨的主力,不过在苟晞与汲桑交手之前,田甄已率先与石勒动过招,他率军五万去解救石堪,吃了败仗,于是撤出乐陵,去与丁绍会师。

苟晞与汲桑相持在平原、阳平两郡,前后打了三十余仗,互有胜负。汲桑是流寇,没有援军,也没有固定的军饷来源,苟晞则有东海王源源不断地供应军需,又有丁绍、乞活等好几支友军辅助攻击,所以这仗越打越从容,最终的胜负毫无悬念。

永嘉元年七月初一,己酉日,东海王亲率大军驻扎在官渡,为苟晞摇旗呐喊。自从百年前袁绍和曹操在这里打了一仗,官渡这个地名就被后人所熟知,官渡北面有延津、棘津、文石津三个渡口,西面有洛阳,南面有许昌,东海王驻扎在这个地方,为了防止汲桑流窜到黄河以南来,逼他在黄河以北与苟晞决战。

八月初一,己卯日,苟晞与汲桑大战于黄河北岸的阳平郡东武阳。汲桑大败,向北退守阳平郡的清渊,苟晞紧随其后,追到清渊。

此时汲桑已是强弩之末,他派人到清渊城外立栅栏设障碍物,结果苟晞派人单骑赶来鼓动反水,这些人就一哄而散。苟晞心花怒放,发动总攻,接连攻破汲桑八道壁垒,斩首万余。

汲桑与石勒领着残部逃出清渊,心想四海之大,如今唯有匈奴汉国可以容身了,于是向并州方向逃窜,结果在赤桥遭遇丁绍与乞活军。遇到丁绍还好,遇到乞活军那就比较糟糕,相逢一刀泯恩仇,这仗打得汲桑与石勒全军覆没,只逃出两个主帅。

两人一边逃,一边商量接下来的人生该往何处去,然而意见发生分歧,大难临头各自飞。汲桑向东,想跑回到平原国茌平县的那个军马场;石勒向南,当时南边乐平县一些乌桓部落,他去寻求庇护。

乞活军撇下了石勒去撵汲桑,这样做的原因也许是他们认为石勒只是爪牙,汲桑才是杀害新蔡王的元凶。可是不久之后,他们就会为这个选择而痛心疾首,他们将意识到这是此生所犯的最严重的错误,错误的代价是不可估量的鲜血。

汲桑被乞活军撵得无法在茌平安身,只能继续逃亡。永嘉元年十二月,乞活军在冀州乐陵追上汲桑,将他斩首。被汲桑随身携带的成都王的棺木也倒了霉,被乞活军扔到一口破井里,后来有成都王的故人找到棺木,运回洛阳,晋怀帝下旨以县王的礼节下葬。

乞活军替新蔡王报了仇,并州流民为此欢呼雀跃,还编歌记念,表彰乞活军。其中有一首《并州歌》流传至今,歌词是这样的:

奴为将军何可羞,六月重茵披衲裘,不识寒暑断人头。雄儿田兰为报仇,中夜斩首谢并州。

石勒死里逃生,辗转回到家乡上党。他已经决定要去投奔匈奴刘渊,不过败军之将无以言勇,就这么灰头土脸地赶去蒲子,会被刘渊认为是走投无路。石勒已非昔日吕下阿蒙,知道必须先向刘渊证明自己的价值,才可能得到重视。

石勒先去投奔上党的一个数千人的胡人部落联盟。联盟首领是张X督与冯莫突等人,从名字上看这些部落的汉化水平也不高,很有可能是石勒以前的朋友。

石勒对张X督等人说:“刘渊单于要推翻晋室,你们不跟从,可否能独善其身?”

张X督等考虑了一下,说:“不能。”

石勒给张X督等分析形势,说:“你们应该早做决断。刘渊正在私下赏募各部落归附,我发现有不少部众在偷偷商议何去何从。倘若他们背叛了你们,去直接投奔刘渊,那就大势去矣。不如迎合众人的心思,率先投奔刘渊。刘渊必然还是以你们为部落首领。”

张X督等人觉得石勒说得很对,就随石勒一起去刘渊。

刘渊自然很高兴,封张X督为亲汉王,冯莫突为都督部大,(注:我猜测部大应该是部落首领的意思)他们的部落归石勒节制。

石勒投机成功,空手套白狼,被封为平晋王、辅汉将军。他对张X督以恩人自居,让张X督改名跟他姓石,名叫石会,意思就是说幸亏你遇到了我。

尝到甜头后,石勒四处替刘渊去招安。

当时乐平的那个乌桓部落有两千人,酋长叫张伏利度。也许是当时乌桓族在政治上都倾向于幽州都督王浚,或者是张伏利度认为这种无拘无束,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生活十分惬意,不愿意给自己添个君主找不痛快,刘渊屡次招安,他都不理不睬。

石勒让刘渊通缉自己,假装获罪逃亡,躲进了乌桓部落。张伏利度估计是个勇猛有余,计略不足的粗人,见到石勒,大喜,不疑有它,与石勒结为兄弟,毫无戒心地让他接触手下部民,还让他领着乌桓部民去打家劫舍。

石勒是当时天下闻名的强盗头子,是曾经带兵与政府军对着干的大人物,其领导才能与领袖气质自然将张伏利度这样的山大王甩出十万八千里,更何况石勒居心不良,有意与张伏利度争夺人心,因此更加显得魅力非凡。没多久,石勒就从心理上征服了这些朴实的乌桓人,并且在乌桓内部培养了自己的亲信。

石勒一看人心向背已经十分明显,就打算对张伏利度下手。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幕,曾在中国历史上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令读史的后人胆战心惊,忍不住要念叨一句话,白首相知犹按剑。

这幕一般会有个温馨的开场,例如在宴会上,席上觥杯交错,席前莺歌燕舞,宾客相欢其乐融融。突然间阴霾满天,或以击掌为号或以摔杯为号,从前厅从后堂或者从屏风背面,杀出一队伏兵,揪出席上某人或者某一群人,咯嚓咯嚓刀斧声响,人头滚落。

石勒并没有杀张伏利度,在将他拿下之后,石勒用玩笑的口吻,笑吟吟地问乌桓部民:“如今天下大乱,要做大事的话,我与张伏利度谁做首领比较合适呀?”

看似石勒很开明,给出了个选择题,不过谁都知道答题之人有且只有一种选择。当时大多数乌桓人事先已经选择了石勒,剩下那部分感觉到杀气凛冽,不敢不选石勒,很有可能到最后连张伏利度本人都表示了臣服——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若干年后有后赵的史官为石勒做纪传,他肯定会把这个事件写成一段“石勒以德服人,张伏利度慧眼从真龙”的历史佳话。

石勒领着乌桓人去投奔刘渊,再次升了官,刘渊任命石勒都督太行山以东诸军事,当时匈奴的势力范围还没有逾过太行山,刘渊这是鼓励石勒去开拓太行山以东。与此前张X督一样,刘渊将张伏利度的乌桓部民交给石勒管辖,用意也是鼓励石勒努力,你募来的军队由你管,你不止在替我打天下,也是在替自己打天下。

这种豁达的态度是刘渊不得已而为之,仅凭并州的匈奴,可没有办法同时对付刘琨、王浚、东海王、苟晞这么多人。他必须借助石勒、王弥等人的力量,而要笼络这些枭雄,又必须下重饵。好在当时太行山以东是王浚与东海王的地盘,拿别人的东西送人,刘渊当然不会心疼,但是有利必有弊,此时的慷慨也埋下了日后石勒尾大不掉,割据自立的隐患。

有了自己的武装,石勒才真正踏上逐鹿天下的征程。不过,石勒对待功臣张伏利度显然不及对待张X督那样友善,石勒没有让张伏利度改石姓,招揽到自己家族中来。

张伏利度这个名字从此在历史中消失了。(日后后赵有个张伏度,但是不能确定与张伏利度是否为同一人)作为一个已经失去使用价值的政治道具,作为一个有可能对石勒怀有怨恨的不安定份子,如果有一天,张伏利度在战斗中死于一支来自背后的暗箭,请千万别感到奇怪。

因为这也是中国历史最最常见的场景之一。

关键词(Tags): #石勒(嘉英)#十六国#石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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