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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怀念黄渝――一位科大数学怪才在美国的经历 -- 天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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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科大同学:魂归滇渝

魂归滇渝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i。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陶渊明《挽歌诗》

序言

公元二零零四年,十二月廿五日,星期六。一天都没有看到黄渝,这是正常现象,通常到周末,他会去海边钓鱼,我安慰着自己。

公元二零零四年,十二月廿六日,星期日。夜已深,还是没见黄渝回来,通常这时他应该拎着一冰桶的鱼,风尘仆仆的归来,意犹未尽的和我们回味他钓鱼的乐趣。我推开门,他那双被我笑成为“轮船”的大头皮鞋也没有出现;往门前小路上望去,那个披着大衣,一边低头踱步,一边抽烟的魁梧身影也没有出现?我开始不安了。报纸和电视里充斥着关于南亚海啸大灾难的报道,我心里有一些受到搅扰。

公元二零零四年,十二月廿七日,星期一。吃过早饭,已经是九点多了,通常这时黄渝会拎着一些小菜和报纸回来,做一大碗早中饭,然后洗个澡,整洁干净的背上他那个又大又沉的单肩包,赶去学校。可是今天,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于是干脆坐到最靠近门的沙发上看书,准备迎接每一次开门声后出现的人。直到深夜,黄渝都没有进来。

......

公元二零零五年,一月五日,星期二。一个多星期了,没有奇迹发生,我想,黄渝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一. 陨落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电话那头传来房东太太惊恐的声音“我刚从镇上警察局回来,他们说黄渝早上四点多在二十一号路上换轮胎,被车撞死了,要我们到另一处去确认,你能不能起来一起去?” 房东太太是个善良而虔诚的基督徒,又适逢新年大吉,这肯定不是玩笑。而且我早上五、六点钟左右确实听见有人按门铃,原来是镇上警察啊。可是我一边穿衣一边犯嘀咕,二十一号路我天天跑啊,车速不快啊,加油站也很多啊,黄渝不会不知道应该要开进加油站后才好换轮胎啊!对了,黄渝曾经说过他在加油站打零工,会不会是在那遇歹徒了?或者是哪个倒霉蛋偷了他的车,然后遭了报应啊?

正准备刷牙洗脸,房东太太带着她儿子回来,本来她是要带他去学校的。稍事整理,我们就出发去二十二号,Franklin Ave, Newark。房东太太还处于惊吓中,我一边安慰她说:“不一定是黄渝,看了再说。”一边也忍不住担心。

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目的地,这是Newark的警察局总部,接着按图索骥找到了纸条上写的警员,他对我们表示了同情和哀悼,同时问我们和黄渝的关系,我们说他是我们亲戚的朋友,不知对方是否听成了亲戚。然后他要我们到附近的一个法医医院去确认一下。到了法医医院,却无法进去,因为今天是圣诞前夜,他们放假。好在手头上有内部电话,一番通话之后,里面有人把门打开了。

说明来由后,一个负责人又帮我们询问了一通,说尸体还停放在UMDNJ的大学医院里,我心存侥幸的问“还活着吗?”“很抱歉,我不这么认为。”我们只得又来到不远处的大学医院,向前台说明了来由,许久,一个负责人出来,说这事关人命,没有警察局总部的许可,谁也无权靠近,要我们去法医处等待,然后凭照片认人。我们马上拿出手头上的几张纸条说明是警察局总部和法医处要我们来这的,对方感到很意外,要我们稍等,他再去确认一下。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中途他还出来打过一声招呼。这是有生以来第二次如此漫长而折磨人的等待,第一次是等待签证的那一个上午。

终于,那人出来了,说得到了上级的授权,可以带我去看。于是我与房东太太的儿子一起,随着那人穿过不知道多少门,然后进入一个大电梯。在电梯里,那人问房东太太的儿子说“我很抱歉,死的很惨,会看的很难受,你们要有心理准备。死者是你父亲吗?”“不是。” 我想那人误会了,也正是因为这个误会我们才有机会进来,我们在各个部门之间打了个擦边球。电梯停在了地下三层处,那人又领我们来到一个过道处,远远的看到尽头处有两辆停尸小车,左边的空了,右边的还有人形。还没等我想明白,那人说道”哦,抱歉,法医处刚把他接走了。“ 到了那两辆小车处,他指着空着的那辆车说,”本来在这的。“小车的皮垫在脚跟、臀部和头部的地方还有被压下的凹痕,粘着未干透的血水。我本已吊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下来,还好,还有机会证明不是黄渝。

那人又从车底下取出一包衣物,是从死者身上脱下的,”这个要交给警察,我们不能动。“他边说边扎口,我借机瞟了一眼,我的心又紧缩起来,黄渝常穿的那条咖啡色灯心绒长裤赫然映入我眼帘。穿同样裤子的人多的是,我安慰着自己,但还是心情沉重了起来。出来后,我简单的告诉房东太太,死者被法医处接走了。

只得又返回法医医院,因为已经来过一次,所以很多手续就免了,但是,墙上明确写着”由于潜在的病菌传播,除警察外,任何人不得直接查看尸体!“尽管我百般纠缠,这的负责人也只是摇头表示抱歉,并且说,要等警方派人过来,才能开裹尸袋的拉链拍照。又是漫长的等待,我和房东太太的儿子还被叫到一间小房间等待,我感觉死者就在隔壁,因为窗户的里外两侧都挂着帘子。房东太太已经难过得难以自持,只剩坐在前台处的力气了。我强打精神,故作镇静,因为房东太太的儿子才满十七岁,本不该带他来,但他怕我们受不了,执意要来。又是一个小时,这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因为没吃早饭,我已经饥肠辘辘了,可是大事当前,也无暇顾及。

照片终于拍出来了,门打开的刹那,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心跳,接过照片,我努力辨识着。”头部受损严重,只有右侧完整,所以我先拍右脸。“ 短发,新剪的平头,鬓角是刚翦过的样子。记得前天刚看到黄渝剪的这发型,虽然显得比以前精神,但总觉得剪得突然、剪得太短。这时居然成了辨认的依据。对了,眼镜,没戴眼镜!”你看到有戴眼镜吗?“我紧张的问。”没看到有戴。“ 头撞成这样,眼镜肯定不在了。眼镜的压痕在哪里?我手有些发抖,与其说我在辨认黄渝,不如说我在努力证明这不是黄渝。天哪,太阳穴处有一道淡淡的眼

镜边的痕迹,完了,完了。还有机会,黄渝比这个帅,眉毛应该还要浓些,前额发迹没有这么靠上。“能否请你再拍一张正面照,仅凭右脸,我无法确认。”

“好的,不过我先告诉你,很惨的。”“知道了。” 正面照片来了。太好了,更不象了,不是国字脸,还有些浮肿,还有些白,前额发迹退到很后面,双下巴怎么这么多。左脸隐约可见血肉模糊,左耳看不见,脸上好些污水混着细小的沙砾。可是,厚实的嘴唇又确乎是黄渝的特征。突然我想起些什么,“他,他有多高?麻烦你量一下身高好吗?”不到一分钟,他去了又回“五英尺十一英寸到六英寸之间。”又吻合!我该怎么办。“他,他身上还戴着什么吗?他,他身上有什么特征吗?”我知道我已经语无伦次了。“没有,左脸已经看不清了,被撞了个坑。”我搜肠刮肚,希望能进一步证明些什么,可是,只有一片空白。“OK,你需要我做什么?”过了许久,我强打精神问道。“签上你的名字,写上辨认结果。”“我只能说百分之八十五的可能性是他。”“OK。”他

在照片后面写了些什么。我还在脑海里搜索着,房东太太的儿子签了字。“这是负责后续工作的人的名字和联系方式,今天下午会开始处理,不过今天是圣诞前夜,可能要到星期一才会有进一步结论,而且要等他亲人来我们才能透露进一步的信息,我只能做这么多了。”“谢谢你,请你们好好保管他的尸体。”

走出小房间,我只是反复坚持说“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我不敢多说细节,怕吓到房东太太。可事实上她凭直觉已经知道不可能有希望了。整个下午,我们都是在整理黄渝的房间,然后根据电话簿上的线索联系他生前的同学和朋友。可是我怎么也摆脱不了一个幻想,就是黄渝回来后,看到们翻他的房间,他会生气的。

这是我来美国过的第一个圣诞前夜,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中度过,晚上参加了Church的福音聚会,因为今天发生的不幸,使我对人生的意义有了更加深一层的理解和认识。我一直不明白黄渝为什么一直不愿意接受神,甚至连福音也不愿听。这都是后话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求神能带领黄渝前面的路。

二. 初识

我是二零零四年二月三日搬到现在的住所的,那时才刚到美国半个月,对什么都觉新鲜。那天刚下过雪,整个世界雪白一片,心情很是舒畅。因为东西不多,很快就整理好了。这时看到厨房里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在做饭菜,“这是黄玉,很好的一个人!”房东太太忙给我介绍。“这几天都是他抢着帮我扫雪。”这幢房子位于街道转角,周边范围比较广,扫雪任务确实不轻。“黄玉,名字怎么写?”我就以名字作为开场白。“黄颜色的黄,三点水加榆树的榆一边。”他笑眯眯的回答。“哦,黄渝。那你是四川人吗?”“我妈妈是四川人,我在云南长大。”我们就这样算是认识了吧,可是后来就一直叫他做黄玉,改也改不过来。后来还有过一些交谈,但我也只是了解到他是研究数论的,在国内是中科大毕业的,当我半开玩笑半敬佩的问他是不是少年班的时候,他只是谦虚的摇了摇头,我感觉他应该是一个含而不露的传统中国人。

后来的一个学期里,一直忙着学习,时间上也和他没什么交集,也没什么接触。倒是房东太太有时会提起他的一些事情,都是用来证明他的善良仁厚的。他住在三楼的阁楼,因为是木质结构楼房,他走路从来都是轻手轻脚,那么魁梧的一个人,竟然从来不会打搅到别人。关于这一点,我也深有体会,有时晚上我从客厅走过,会突然感觉大门悄无声息的打开来,然后一个黑影悄悄走进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黄渝。常常是我也被吓一跳,他也被吓一跳。此外还有诸如大冬天忍着寒冷跑到屋外抽烟,以免影响到别人;做油炸辣椒时,会端着滚开的油先跑到屋外,再往里撒辣椒粉,等呛人的油烟散尽了才端进来,还要分给其它的人等等。其中,房东太太最津津乐道的一件事就是去年纽约地区大停电的那次。应该是二零零三年八月十四日,那时黄渝刚辗转搬到这家一个月,适逢纽约地区大面积停电。大家都还处于手足无措时,黄渝就急匆匆的跑到六、七个街区外的一家中国店,买了好多河粉,然后摸黑给大家做晚饭。虽然整个过程有些滑稽,做出来的效果也很难吃,可是他急人之所急的心意,不能不让人感动致深。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条件又好,又体贴关心别人的人,竟然在不惑之年仍然孑然一身。关于这个,我们私下还很三八的猜测过,认为他有身份,人又善良,可能被女人骗婚,得到身份后,又敲诈一笔离婚费之类的无稽之事。导致他现在的落魄。出于对黄渝的尊重,这种八卦讨论只发生过一次。但是,这种猜测也不是全无来由的,因为按照常情,一个博士,来美十多年,又有绿卡,说什么也不可能居无定所,开着一辆20多万mile的破车。当然,我们的好奇现在终于有了答案,可是居然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之下。。。

所以对黄渝的最初印象就一直停留在一个忠厚内向的传统中国人,一个准数学博士,一个行踪不定的单身汉。

三. 深交

其实我跟黄渝的交往根本算不上深交,或者说我和黄渝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象曾思欣和他那样的朋友的。一则是因为我们分属于两个时代,当他提及他所经历的动乱年代和大学生活时,我所做出的回应是苍白的。有一次我太太回国,问他需要带些什么东西,他只提出能否帮他买几盘猛士迪士高的CD或磁带,当时我们诧异极了,没想到平时老实稳重的他,也居然喜欢这些摇滚的东西。而且时隔这么多年,仍然喜欢这些音乐,除了他这种及其怀旧的人,恐怕不作第二人想。这大概是黄渝唯一一次开口让我们帮忙吧。但是寻遍上海有名的音像店,都没能找到,真是遗憾!

另一则是因为我们之间的专业差异,他在以完美为目标的纯数学中浸淫了二十多年,我则是在以误差为主体的工程中磨练了十年,我们根本就是两个思维体系中的陌路人。当他论及数学,尤其是数论这部分时,哪怕是最基本的问题,最浅显的解释也会让我听到缺氧。

不过,同在一个屋檐下,交流还是会不可避免的多起来,尤其在他这种乐善好施的人和我这种“豪爽”到来者不拒的人之间。在我没车的日子,黄渝总是热情的今天给我带些牛奶、面包,明天给我带些蔬菜的。每次我道谢,他都讲是顺路,我知道,即使是顺路,也得要有心才能做的到啊。天气好的日子,他总是邀请我去海边逛逛,他很想和别人分享他在海边的快乐和释放。可惜我一直都没机会和心情去,可能因此我也失去了很多进一步了解他的机会吧。不过对于到附近转转的邀请,我还是答应的很爽快的(与其说是他邀请我,不如说是他想缓解我初到美国的种种不适。)当我打算买车时,他不知从哪弄来很多Star Ledger周末版给我分析、参考,这是新泽西最权威的报纸之一了,但是我不舍得买,不知他怎么会买来给我看。(后来才知道他在递送这份报纸,即便如此,

要弄一份回来也是有难度的。)当我有了车后,黄渝非常热心的给我们一些关于车的建议,有一次,他还亲自带我们到一家便宜的车铺更换机油和检查车况。

记得上个月,我们正准备开车上学,他从房间里奔出来,非常郑重建议我尽快去换Timing belt,因为他的车子刚刚在高速上因此抛了锚,危险不说,还花了很多钱。可是他自己,那辆开了20多万mile的车子,他始终都没有舍得换或是大修一次,我们还曾经开玩笑说,他可以写信给Toyota公司,申请一个最忠实用户奖,说不定,Toyota公司还会因为他车子超高的mile数,奖给他一辆新车。黄渝听了,也只是眯着眼睛一笑了之。

我是湖南人,所以在饮食上我对黄渝很有认同感。我几乎对他所有饮食都表示过赞扬和羡慕。他喜欢吃冰淇淋,而且只吃Turkey Hill牌子的,我在这方面成了他忠实的追随者。确实好吃,还常常有打折。我们经常互换打折信息,就在他临走前两天,他还根据我的可靠消息,买了一桶花生口味的冰淇淋。是夜,我们还一边吃冰淇淋,一边聊天。谁曾料,这一顿,竟是永别。他做的油炸辣椒也是我们都喜欢的一道调味料。做法就是把辣椒粉洒入滚开的油,再放些盐。关于这个,他还很得意的给我分析过个中秘诀“油不能太热,否则辣椒会糊,发苦;不过火候未到呢,炸出来的不香。”我从小就看大人做这个,所以也不觉怎样。但是,黄渝的难度在于,每次他要端着一锅子的滚油到屋外去做,这就不一样了。我认识他一年,他只出现过一次败笔,我们也没说,照样捧场。

他做其它菜的时候,我也喜欢凑在旁边看,一则是受川菜特有的香味的吸引,二来也是称奇于他配料的简单。他吃菜有个习惯,就是一道菜谱吃一个月,然后换一个再吃一个月。可是菜谱的花样并不多,可能是不愿花太多时间和金钱吧。我熟知的就是麻辣豆腐、酸菜鱼、烤肉排、番茄炒蛋和面条。他的食量惊人,一顿饭就是一个大海碗,颇有梁山好汉的气势。这不仅是因为他体格高大,还因为他把一天三餐简化成了两餐。

黄渝是很具有童真的人,只要你捧场,表示喜欢,他真的会为你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在所不惜。每次他海钓回来,我们都会啧啧称奇。不用说,其中相当一部分就分给我们了。有时他回来的晚,我们会开玩笑说,是不是没钓到不好意思回来啊,或者到市场上去买鱼去了。黄渝是个爱面子但不虚伪的人,这种事情他是不会做的。开始的一段时间,面对我们的称赞,他总是叹息说,因为带不了太多,好多鱼都丢回去了。后来我们发现他学聪明了,带上冰桶,带上刀,钓一条,宰一条,把没用的都丢掉,这样带回来的有效部分就很多了。临走前一个星期,他还钓了几条珍贵的石斑鱼,除分给我们以外,还说要抽空送给同学一些。我妻前些天跟我讲,这次钓的石斑鱼,黄渝自己却一条都没舍得吃,我听后觉得很难过。那天我看他在水池边清理鱼用了好长一段时间,他还不时秀给我看石斑鱼那整齐坚硬的牙齿,并介绍说这鱼藏的很隐秘,以螃蟹为食,不好钓。“黄渝临走了,还给我们留下这么珍贵的鱼(余),让我们年年有余,意义不一样啊!”房东太太每念及此,总不免潸然。

在平时的交谈中,我感觉,黄渝关心的事很多。中国的企业改革、中国的房地产市场、华尔街的各种基金、篮球、美国大选等等。每周日晚上的六十分钟访谈节目他几乎一场不拉,美国大选点票那晚,他几乎守在电视机和电脑前一个晚上。而且他认为这次美国大选导致美国分裂成史无前例的两大阵营。关于今年一起因为小学生的宣誓词中带有宗教色彩所引发的官司,他持续关注了很久,也由此给我分析了很多美国司法界的特点。我对他的深刻见解很是敬佩,也同时认定他是一个对美国社会有着深刻认识的人,他对美国社会也适应的很好,他的建议会让我少走很多弯路。此外,他可以谈的话题也很多,面也很广,很难想象一个学纯理论的人会关注这么多事情,反倒是这个应该了解很多信息的学工程的人,在他面前往往疲于应付对话的内容。

四. 追梦

学理科的人性格中多少会带些完美主义的色彩,而且在各种事情上会执着于某种完美的理想过程和结果。

最初我感到他身上带有这种色彩,是因为偶尔看到他抽烟。抽烟的人一种是出于习惯,一种是出于思考的需要。我相信黄渝是后一种。他抽烟抽的很重,因为我隔三叉五就会看到有一个网上定购的香烟包裹寄来。我通常是晚上看到他披着大衣,悄悄的到屋外去抽烟。很多人抽烟时就是原地站着或坐着,黄渝要踱步,绕着屋前的小路,一边走,一边低头沉思。我也很喜欢晚上想问题,因为一团漆黑是最完美的独立思考环境,而且也不会有琐事缠扰。有一次,我晚上下课回来,已经十点多了,远远看见一个人,低着头披着大衣在前面慢慢的走,不时有烟雾冒出来。因为路窄,我只得保持距离跟在后面,不一会,他突然停下来,我正纳闷,只见他用右腿支撑身体,空出左腿,然后用左脚脚背来蹭右腿的小腿肚子。我差点要笑出来,因为我只有小时候看到农民伯伯在田间干活时有过这种动作,怎么我在美国还能看到这么土的动作啊。直到屋前,我借着灯光才发现是黄渝,这一幕滑稽的情景一直留在我记忆里。我想,他一定是在很深的思考中,才会如此身不由己的。至于他在思考什么,谁都不会知道了。

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思考一个很完美的问题。有一次,他因为升级Windows 2000失败,导致电脑无法启动,他要我帮他看看怎么回事。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进入他的房间。房间很乱,很简陋,比当年陈景润的房间恐怕只多一台电脑吧。窗前一台电视机,左边堆了一堆换洗的脏衣服,右边一个书架,上面满是经典的黄皮数学书,床其实就是一个放在地上的床垫。在等待电脑重启动的过程中,他会不断的和我聊这聊那。后来我们话题转移到他桌上一本名为《吴清源--天才的棋谱》的传记上。吴先生是近现代围棋界的泰斗,一生极具传奇色彩。我看到这本书,几乎是叫了出来,“吴清源传记!你也下围棋吗?” 我本来还想和他切磋一下,他居然说他不会。然后他极力向我推荐这本书,执意要我拿回去好好看看。从他谈论这本书的语气中可以觉察出,他看这本书纯粹是出于对一代天才的景仰,和对那传奇式的一生的渴慕。他甚至还翻给我看吴先生和木谷实前辈当年那开辟一个时代的十番棋的棋谱,煞有介事的给我讲解来龙去脉。我都怀疑他其实会下围棋,故意装不会。不管怎样,他那种崇尚一种完美境界的心态总是溢于言表了。当我翻看了几页后说,“嗯,写的很生动。”他马上激动的说“是啊,你要知道,采访这种大师级的天才人物,难度是很高的,一不小心就会很尴尬。唉,可惜吴清源后来出车祸,虽然性命无碍,但是事业开始走下坡路了。“说着,黄渝又打开了电视,正在播放的是晚间的脱口秀节目,我听不太懂,可是黄渝听着总能呵呵的笑(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是真是假),我还很佩服他的英语听力。我看这时黄渝已经很困了,就提出明天再弄电脑,他也很高兴,说正好想休息了。临走,他又推荐给我一本Keith Devlin写的《The Millennium Problems》,是一本关于当今七大未解之数学难题的科普书,每题悬赏一百万美金。我除了NP非P这个问题能看明白以外,其余都看不懂,本想找个机会向黄渝请教请教,现在也不可能了。

后来又花了几个晚上弄他的电脑,虽然Windows 2000可以运行了,就是还有一两个警告窗口会蹦出来,他说他再找他同学帮忙弄,这事就此告一段落。

最近再翻开吴清源的那本传记,发现这是一九八七年出的一本书。原来黄渝很早以前就在追寻着这样一个梦。渴望能象吴清源那样,年少时就得到异国伯乐的赏识和培养,在一个与俗世隔绝的环境中,衣食无优的发挥自己的所有潜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一个辉煌。黄渝需要钱,可是他总希望能用他的数学才能创造一个时代,创造一种超越金钱的财富,为了实现这个梦,很多工作他都不愿接受。可是,水太清则无鱼,正因为他太执着于此,他的梦想最终只实现了一半。他确实得到了异国伯乐的赏识,他也来到了他渴慕的美国校园,可是他不屑于向瞬息万变的现实妥协。在这个以抢夺为立国根基的土地上,他最终还是郁郁的离开了。

五. 后记

在整理黄渝房间的时候,发现他床头有两本在读的书。一本名为《往事并不入烟》,另一本是他从我那借的一期《TIME》杂志。这期杂志是怀念美国缔造者之一的Thomas Jefferson的专刊,众所周知,这位伟人也是一个学富五车的天才,一个标准的完美主义者,乱世成就了他的伟业。沉溺于对往事的追忆有两种结局,一是无法自拔,一是开始转型。

我没有写作的天分,所以无法为黄渝写些什么,唯有引用一段歌词来寄托我们对黄渝的思念和祝愿:

那个清晨有风在轻轻流淌

你难道听见一种声响

车来车往,车来车往

最后你是否看见天使在飞翔

月儿高高,黑夜很长

空气中吹拂着命运的方向

亲爱的朋友,什么是吉祥

车来车往里有没有神的光芒

......

那遥远的地方没有车来车往

那安静的地方小河在流淌

那洁白的地方,命运没有方向

......

希望黄渝的归宿真如歌名所写--天堂里没有车来车往,这样他能专著于他的数学思考。

http://music.yw169.net/song//rnimama/0219/8.wma

这是首非常感人的歌曲,借以缅怀黄渝!

申琼

二零零五年一月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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