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国庆回家说说西部农村 -- shining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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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感谢、回复:兼谈机械化、鸦片等

看到河蚌兄台写的东西了,很精彩。这次没有时间详细交流了,下次我再说说农村的宗教和交通。

回复 明日枯荷包

独头蒜整个种下去不知长出来的是啥

哈哈,你我看来都有同样的好奇,但没有农民这样种,因为独头蒜的价格要高出许多。我也有过这个问题,后来自己试验了一下,结果是:独头蒜种下去长出来的是正常的蒜头。后来猜了原因,夹瓣蒜本身营养可能不足以支持它自身完整发育,才长成独头蒜的。

回复sweeter:以前的机械化为什么没有推行开来?原因很简单:种地的收入太少,不值得用机械收种;农村的富余劳力太多,不需要用机械收种。机械收种是个好东西,但没有需求支撑时,买机器的人就少,竞争少活够做,价格就居高不下,进一步抑制了需求。后来对农村实行放水养鱼政策后,种地的收入可以支撑用机械,加之工业化进程中劳动力的转移,大家也倾向于用机械。需求多了,买机器的人也增多,竞争进一步激烈,价格下降,用的人更多。两种情况都是正反馈的过程,形成后面的这个反馈,真是数千年未有的大变局。

“If we show the will, life will find the way.”这个话很好,对中国或许更合适的是If we show the tolerance, life will find the way.

回复 PBS

氮肥现在应该都是尿素了吧。

当地用的氮肥有三种:尿素、磷酸二铵、碳酸氢铵。碳酸氢铵气味很大,大家称之为“臭肥料”,要用犁开一条沟埋在里面,否则会挥发太快;磷酸二铵当时以俄罗斯产的为主,农民很认可;二铵和尿素浇水前直接洒在地里。自己初中刚学了点化学时,就整天计算这些肥料的氮含量与价格,以求得最佳性价比。

回复 渡泸史节:关于山地绿化

关中是渭河冲积形成的平原,南边是秦岭,北边是黄土高原,东边有函谷关、潼关,西边有大散关,就是“铁马秋风大散关”所指的,因此称为关中。周围的地势易守难攻,里面却一马平川,加上渭河的滋润,水土就比较肥沃,历史上农民的生活应该比较好过些吧,因为自古就有“女子不对外”的说法,即不外嫁到其他地方去。

秦岭依然是原始森林居多,每年都报道有人爬太白山时迷路失踪。去年去了一趟陕北,黄土高原已不再是图片中、照片中、电影中、思维定势中的漫漫黄土堆了,而是绿色一片,一起去的朋友连连惊呼:黄土高原怎么看不见黄土了。之所以如此,主要得益于退耕还林政策,山上的地每亩直接补口粮,并且每年雨季前都在原上多次飞机播草种树种,所以“更加郁郁葱葱”。今年北京和北方不少地方几次沙尘暴,西安好象情况不很严重,然后就看到有陕西乡党洋洋得意地在吹黄土高原绿化的效果如何如何好等等,呵呵。

回复 本嘉明

这一楼,请版主在经济版也放一个镜像吧

谢谢兄台厚爱。在这里只是一个新兵,虽然一直潜水,所写的只是自己个人感受,只是想说说自己亲眼看到的现象,因此随便版主处理,没有任何要求或意见。

回复 五藤高庆

贵县人民真有砸乡县市政府的经过么?如果有的话能不能说说他们是以什么情况组织起来的?以什么口号组织起来的和以什么结构组织起来的呢?

老兄,你以为象GCD尤其CCP这样严密的组织在世界上很多、一伸手就摸一个出来吗?以为农民会傻到打着类似“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号去做这些事吗?我告诉你,最常见的口号就是“走,寻狗日的去,问他做的对不对”。这种活动越显得没有组织,政府就越容易妥协、农民越容易达成目标。农民可不是几句口号就能煽乎起来的,一定是有许多事情让他们的利益长期受损,大家都很不满意、非常不满意,长期压抑着,然后等有一个突破口时,就一哄而上,宣泄出来。

回复 三笑

我们这有句俗话,棒子地头上最凉快。

哈哈,完全赞同。人生的幸福就来源于比较中。天天风和日丽,估计大家也受不了。

回复 南渝霜华 马克沁

工业化才是现代化的本质

兄台所述完全赞同,对一个大国来说,没有工业化,现代化就只不过是人造的景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喜欢马克沁这个名字,也是同样的原因。印象中非常深刻的两张对比图:一幅是日本鬼子准备攻打上海时在城外面聚集了许多坦克,一幅是城内的一个中国守军在沙袋垒起的堡垒前裸着上身手里高举两把大刀。因此,每听到“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时,心情不是振奋,而是为中国当时的工业水平感慨伤心。没有强大的工业生产能力,那么强大的国防,包括其他,只是一句空谈。

回复 秋末冬初

你们那里农村基层组织如何?

你是指村支部和村委会是吗?这属于一个村庄比较深层次的问题,兄弟每次匆匆回家都忙着走亲访友,大家聊天的主要内容是日常生活和经济发展情况,对这些行政的问题没有深谈过,所以不是特别了解。只谈谈自己的个人观感,不一定客观准确。

村支部情况还好,村委会在实行村民自治后好象情况不是很好。因为现在每次给村里打电话时,当问到村长听到的经常是“又换人了”“没人当”等等的话,回家看到村里八十年代就装起来的路灯到了现在反而成了摆设经常不开,因为没有人管。因为那里没有山脉矿藏,只有土地,且离县城也远,故土地和庄宅地的经济价值有限,村长的份量也就有限,当了村长后反而会有家长里短一堆麻烦事,大家争的积极性不是很高。对农村人来说,把自己家里事弄好是第一要紧的,挣钱、房要盖好盖高、给娃找个好媳妇或婆家。如果自己这些事都没做好,还整天在外面忙所谓大家的事,“叫人失笑”。大家都说,无利不早起,想当村长不就是想贪那几个钱么,有啥意思,还不如好好在外面做自己的生意。并且村长也不是那么好干的,农村的事情一个比一个复杂,因为是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里,各种关系牵涉极多,加上暴力等非理性因素,没几把刷子真干不下来。偶尔听过一次关于选举的事,一个歪人(注:那里农村指解决问题以暴力而非说理为主要方式,不太走正道,大家不怎么佩服的人)想当村长,选举时到场人数都不够,然后一帮长毛(当地农村把不务正业好狠斗勇的人称为长毛,估计是太平天国军的影响)抱着票箱挨家挨户走,让来填选票。后来行事不端,有人到乡政府去告,被告知“你们选上的你们再选下去。”但恶人还须恶人磨,有同样的歪人看他不顺眼,在村长行事时处处设置障碍打杂找事,然后就干不下去了。就这样,好几年都没有村长。村民有事时常常去找村支书。

鸦片:

从这种行政管理能力想起了关中隐秘的一段过去,只散见于史书记载,平时大家根本都不会谈起,这就是大烟、或烟土、或鸦片、或罂粟。

以前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后来偶尔的一个机缘让我稍稍瞄了一眼那段过去。那是在农村种地时,兄弟正搞科学种田,产量上去,但收入没上去,和一个老农民在地头聊天,就发感慨说咱们这里地里种的东西实在没有高价值的,那个老农说,当然有。我再问,他才说:“烟”。那里把罂粟简称专称为烟,把做香烟烟叶的称为旱烟。再追问,才了解了一点细节。解放前关中大片大片地里都种的罂粟,这个老农说,烟的苗刚从地里长出来时就显得很不一样,很霸道,杂草不生,叶子绿中带一点浅蓝,开的花更是好看得不得了,花落后等核膨胀起来就可以割。一般是三个刀片中间隔一点点东西绑在一起,这样可以一次割好几个口子,可以横割,可以竖割。割时流出的汁一日三变:刚割出来时是白色,过一会是棕红时,最后是黑色,已凝结成块,这就是生鸦片,要再熬才变成熟鸦片,就可以做成烟泡。熬时有一种奇异的香味,根本没法掩饰。

听他说,当时钱不值钱了,没人愿意要钞票,大烟就成了通货,广泛用于交易。仔细想想,它还真是符合做货币的这些条件,如同黄金一样,不易得所以不容易贬值,纯度分几类比较清晰,易分割,大家都愿意接受,废除金本位或银本位后,但背地里的比价还在,可以作为金银的替代物。当大家发现地里可以直接种出一般等价物,而非商品所以可避免那著名的“惊险一跳”时,种烟的积极性就可想而知了。后来看到不断有人连篇累牍攻击the 8th route army种鸦片什么的,觉得很可笑。一是陕北现在修了铁路公路进去,交通方便了许多,过去那种情况下交易极不方便,所以李德胜同志才可以自由地转战绕圈子。这种情况下,只种鸦片,怎么去换粮食呢?吃饭穿衣问题怎么解决?在陕北当时那贫瘠的土地上,粮食、吃饭才是一等一的大事;二是军队与其他地方的人做交易时,对方给的流行通货鸦片你收不收?三是就算种一点为了换钱筹饷,又有什么呢,一方面是大家都在种,一方面,“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争战几人回”,脑袋挂在裤带上闹革命,就不要太苛求个人道德了。要求每个战士是道德上的完人,只是纯粹的书呆子意气罢了。

当地现在还有人悄悄在种,不过只种一点点,并且是种在苹果园里,用果树来遮人耳目。因为政府每年到罂粟开花的季节,会航拍来寻找,逮到了就拘留罚款。并且村中有人与你不合适的话,也会来举报。所以很少见,若有也非常少。朋友告诉我,他爷爷就在苹果园里种过,割出鸦片后藏在哪里家里人都不知道。有几次他肚子疼或拉肚子,他爷爷就背着家里人给他麦粒大小一块,吃了后很快就好,效果神奇。

自己与大烟有过一次亲密接触:很久前冬天的一个晚上,到朋友家去聊天,很冷,和他们一家人都坐在炕上,中间放一碗芝麻,聊会儿天捏一撮放嘴里嚼嚼,感觉很好吃,就吃了不少,快走时说,今天的芝麻品种真不一样,挺好吃。朋友告诉我,是大烟籽。当时好震惊,以为自此就有了烟瘾断不掉了,过了几天没事,才放下心来。

关中从种植大烟起,政府就开始禁烟,但愈禁愈烈,到最后成了当地财政的主要来源时,也就没有人追问了。但49年后,令行禁止,成效显著到都没人去再提这件事,这段往事也就慢慢堙没在历史的长河中。政府的掌控能力和对社会的推动,可见一斑。猜想,如果社会重新动乱,政府掌控能力变弱,象大烟这样的玩意儿一定会重新大规模出现。

有时想想,农村真的很复杂。农民就如一团散沙,但组织起来就又势不可挡。个人认为,组织的成本是呈指数上升的,象建国后至文革时那样严密地组织农民,成本会高到不可计算,为了组织性在其他方面放弃太多,但完全不组织就又是一盘散沙。中间分寸如何把握,真是考验行政者执政能力的一个关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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