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大战水道集 -- 《苦菜花》中道水据点的末日 上 -- 萨苏

1944年8月24日午夜，山东省牟平县水道集镇四周的旷野，陷入了战斗之前有些阴森恐怖的沉寂中。八路军胶东军区1944年秋季攻势的关键一仗——水道攻坚战，就将在这一晚打响。那一天“晚上没有月亮，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攻守双方的眼睛就隔着黑暗互相逼视着。

水道镇日伪军据点隐隐约约的灯光，让进攻一方依稀看出远处有一座碉堡、炮台组成的“熨斗”形状的小城池；

而防守的一方则努力睁大了眼睛，在夜幕中辨认着八路军是否正在靠近水道集镇。

尽管在浓墨一般的夜色之中，彼此彻底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双方却都可以在战前的沉寂中想象出对方的心境：

进攻的一方是同仇敌忾、求战心切——前面是在山东的土地上为非作歹了多年的民族仇敌，只等这一仗收复沦陷的国土；

防守的一方是困兽犹斗、故作镇定——发觉自己身处“红色海洋”中，只得咬牙困守着被重重包围了的据点。

翻开胶东军区“日本八路”的回忆录，就会惊讶发现，突然打破了这战前沉寂的，不是枪炮声，却是来自八路军一方说着日语的声音。

距离据点一百多米的一个小土丘后面，一个留声机用的铁皮喇叭悄悄升了起来。

随后，说着日语的洪亮声音，在即将成为战场的这片旷野之上回荡着：

“日本士兵们，你们被八路军包围了，赶快投降吧！八路军优待俘虏！”

从铁皮喇叭中飘出的声音，在夜空中显得更加响亮，透着代表了正义一方的威严：

“你们现在任何别的出路都没有了。只有投降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不投降，就请你们坐‘土飞机’！”

水道据点中的日伪军，这一阵都习惯于半夜突然听到什么响动了（水道攻坚战之前，我军地方武装多次夜间袭扰，以引诱日军射击，从而侦察日军火力配备），但是这一次突然响起了的喊声，却是地地道道、原汁原味的日语：

“我们是日人解放联盟的，是特地来挽救你们的！”

“日军在太平洋战场已经完全失败了……军部要打玉碎战，这有什么意思呢？继续抵抗是没有意义的……”

就是这地地道道、原汁原味的日语，瓦解着日军士兵的士气、动摇着日军士兵的军心。

而伪军士兵们，平常听到的日语，多是日本军官不堪入耳的训斥和居高临下的指示，多是日本士兵肆意的嘲笑和敌意的谩骂。这一刻，突然听到了站在八路军一方的日语呼喊，他们的心中又是怎样的五味杂陈（战斗打响后，日军的碉堡还坚持抵抗，近十倍于日军的伪军，就多半迅速缴械投降了）……

水道据点的灯光迅速熄灭了。又一个说着日语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日军小队长的恶狠狠的声音，在夜空中也十分响亮：

“开枪打他们这些卖国贼，不要听他们那一套！……”

机枪、掷弹筒一起朝着喊话的这边扫射过来。

在水道据点前喊话的，是4名“日本八路军”——小林、高桥、斋藤、松下。他们不止一次在喊话的过程中，听到了日军军官惊慌失措的喊叫：

“快打，打日本卖国贼！”

这些“日本八路”，都是在狂热的军国主义教育之下长大的，也曾以侵略军士兵的身份踏上了中国的土地——那个时候他们的子弹是射向八路军的。在他们被八路军俘虏之后，亲眼看到的事例、亲身体会到的真情，使得他们从小听到的那些“武士道”、“大和魂”的理论，都暴露出了歪理邪说的真面目……

他们不再是“鬼子”，他们成为了“日本八路”。即使在反扫荡最艰苦的日子，这些“日本八路”们也依然冲杀在日军的包围圈和封锁线上，没有任何的犹豫动摇。他们的作风也渐渐接近八路军战士，有剧团的老战士回忆，在“反扫荡”转移过程中，和剧团一起翻山的“日本八路”们，会帮着把剧团的女同志一个一个拉上山。

于是，射向八路军的的子弹，也射向了他们。在水道据点前，冒着自己同胞的子弹，小林等4名“日本八路”转移了位置，坚持继续轮流喊话。他们向着这些依然是侵略军士兵、依然是“鬼子”的同胞们，一次次喊出了正义的呼声：

“日本士兵们，你们不要替天皇当炮灰了！你们家中都有父母、妻子、儿女，等着你们回去呢！……”

“那些子弹都是你们父母的血汗钱买的啊！……”

他们轮流呐喊着，一直到自己的嗓子嘶哑……就在喊话结束、水道攻坚战打响后，先后有10名日军士兵于这一次战斗中放下了武器，向八路军投降。而且，有战斗中投降的日军士兵说，刚才提到喊话就想放弃抵抗，只是军官还在，没法出碉堡投降……

许世友将军曾评价说：“水道是敌人防守的重点，有碉堡、炮台十一座，工事异常坚固。”

综合参战老兵的回忆录，可以勾勒出这个“异常坚固”的据点的工事简况：加固了地基的碉堡，又用厚围墙连接，构成了一个“城堡”。“城堡”中还设有一个作为“炮台”的工事，布置了掷弹筒、机枪。炮台下面则筑有的地堡、暗道。“城堡”的四周，不仅设了一道单层铁丝网，还有一道钉着铁蒺藜的三层“屋脊”式铁丝网，有10米多宽。又挖了二道灌了水的壕沟。这样依然不放心，还在最前面放了严严实实的鹿砦。围绕着这个日军的据点，又有多个伪军的碉堡拱卫着。

但就是这样一个“铁打的水道”，在天亮前就被彻底攻破，“日本八路”喊话促使驻守日军约四分之一投降（应也间接促使了伪军的投降），显然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攻打最后的堡垒前，“日本八路”又朝顽抗的几个日军继续喊话。可惜，日军小队长等冥顽不灵、顽抗到底。气得“日本八路”在堡垒前大骂“八格牙路”等“著名”的语句。抗战电影中我们常常看到日本鬼子骂出这些，但是这一次，这些语句都是用于骂鬼子的。

“日本八路”的努力，终于唤起了更多日本士兵的觉醒。水道战斗中投降的一名日军上等兵，有老乡驻守在荣成县城。他怕自己的老乡也顽抗到底，就随着“日本八路”一起前往荣成，在城下发出呼唤。其后，他的老乡在日军仓皇撤出县城之际，换上伪军的衣服，混在伪军中一起投诚。而在水道战斗次日的尺坎打援战中，“日本八路”喊话后，也有日军士兵混在伪军中投降。据小林回忆，在这次秋季攻势中投降或是被俘的日军士兵，有十个人随后就加入了解放同盟的队伍，他们也不再是“鬼子”，而是与中国人民一起战斗的“日本八路”了。

队伍越来越壮大的“日本八路”继续不断进行着各种正义的斗争。他们不仅是到炮楼下进行喊话，还使用各种手段发起了“攻心战”：

他们截到日军的电话线，直接把电话打进炮楼；他们制作了装着食品、工艺品的慰问袋，放上“攻心战”的纸片，费尽周折送到了日军士兵的手中；他们还在樱花盛开的季节，把纸扎的樱花送进了日军的炮楼，“攻心战”进行到日军士兵心上最薄弱的地方……

让日军士兵觉醒的，不仅是喊声，当然也可以是乐声，他们用类似于箫的日本乐器“尺八”，在日军炮楼下吹奏日本家喻户晓的民歌《樱花》。然后根据不同据点里日军的具体情况，再接着选择曲目，比如，据点中的熊本县士兵多，后面会接着吹奏熊本县的民歌……

中国人民看到了他们的功绩，也嘉许着他们的功绩。在秋季攻势的庆功大会上，许世友将军把小林叫上台，朝军民代表们说：“这是我们忠实的朋友，在华日人反战同盟的小林清同志，他是日本人。现在日本人民都组织起来，同我们一起，坚决打击日本侵略军；我们有骨气、有血性的中国人，更应该参加八路军，保卫祖国。”

到了这个时候，“日本八路”队伍已成为了鼓励中国青年夺取胜利的榜样之一。

水道战斗后不到一年，1945年8月15日，抗战胜利了。在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时，参加了水道战斗的小林等“日本八路”和中国军民一样，都是满心狂喜。小林回忆有“日本八路”战士跳起了日本民族舞，又唱起了《樱花》庆祝——“日本八路”们也许是有意为之的，这首唱出了日本人民心声的《樱花》，和他们在据点前一次又一次的喊话一样，也曾呼唤了多少“鬼子”的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