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黛咪 一 -- 阿辉1

事情的改变，源自芭芭拉带小阿辉参见州里的某项音乐赛事，我没有随行。

那天晚上，小阿辉忽然打电话回来说，她在本届赛事中摘取第一名，有机会同某交响乐团一起演出，而且还得到一笔相对于孩子来说，也还算丰厚的奖金。

我有些意外，小阿辉却轻松地说：“黛咪没有参加，我就是第一了。”

那口气，颇有些山里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作派。

“黛咪为什么没去？病了？或者有什么特殊的事体？”

“都不是，是他爸爸妈妈认为，她参加比赛太多，在音乐上投入的时间和精力也太多，这会遮蔽她的眼睛，影响她对他们那个教派上帝的独一信仰。”

那一阵子，芭芭拉曾跟我说，她有一个计划，要安排训练黛咪和小阿辉四手联弹，MTNA钢琴比赛设有这个项目，她说她相信，若是小阿辉和黛咪能够联手的话，一定有机会打入全国决赛。

小阿辉很有些雀跃，我听了未置可否，因为我知道，黛咪的父母，未必同意黛咪继续参加这种形式的比赛。

果不其然，黛咪和小阿辉，根本就没有四手联弹的合作机会。

黛咪的父母先是让黛咪离开芭芭拉的音乐教室，再是把黛咪送去加拿大他们那个教派设立的一所私立高中，完成她最后阶段的高中学业。

小阿辉郁闷地说：“你知道黛咪的父母为什么送走黛咪吗？”

“是不是认为芭芭拉太要强，太注重各种形式的钢琴比赛？”我小心翼翼地解释。

“不全是，芭芭拉说，黛咪的父母认为黛咪太过热爱音乐，而她如此执着于音乐，相应地分配给上帝的爱就会减少，就不能蒙他们的上帝喜悦。”

再然后，黛咪和小阿辉只偶尔在电话上见面了。

黛咪曾经激动地告诉小阿辉，她和同学去看电影了，那是她长那么大，第一次走进电影院；还说，她每天会看一会儿电视，电视节目是如此的令她着迷，因为她自己的家里，电视机虽然有，但那只是摆设，很少打开过；她甚至兴奋地告诉小阿辉，她买了一条牛仔裤，一双运动鞋，那是她平生第一次穿裤子，感觉是如此的不同和美妙…...

她还在电话上兴致勃勃地描述她的老师，她的同学，她的校园，她的宿舍，就连跟同学一起，周末逛街吃了一次麦当劳，都能当成新闻，跟小阿辉唠叨唠叨。

小阿辉说：“我好像看见黛咪，一下子从遥远的石器时代走进了美国现代。”

我当时曾想，这孩子，像只鸟，以前是关在蒙了布罩的笼子里的，现在笼子门开了，她飞出来了，自由地感受着外面世界的精彩，只是不知道，她这种自由还能持续多久？

再然后，黛咪与小阿辉之间的电话越来越稀少。

而小阿辉自己的学习越来越紧张，生活也越来越忙碌，两个人慢慢地不通音讯了。

只是偶尔在芭芭拉那里，还能听到些黛咪的消息。比如，黛咪从加拿大那所私立高中毕业了；黛咪考取了美国东部一所大学的音乐学院了…等等。

比较震惊的消息，来自于一年多以前。那时，因为公司重组合并，我们必须得搬家。

告别新朋旧友，我们搬离了熟悉并热爱着的那座小城。

有一天，芭芭拉给我打电话，东拉西扯了一阵别后各自的鸡毛蒜皮子之后，她忽然问我：“你还记得黛咪吗？”

“当然记得。”

“她退学了，你知不知道？”

“退学，为什么？”

“怀孕。”

“怀孕？退学？那以后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黛咪怀孕也不是世界末日啊。”芭芭拉在电话那头调侃。

“我是说，黛咪会成为单亲妈妈？”

“不会，她很快就会结婚。”

“她才多大啊，就要结婚？“

“也不算太小吧？十八岁快十九岁了吧？若不结婚，她可就真是单亲妈妈了，你想她的父母会允许她成为单亲妈妈？”

“她男朋友干什么的？“

“学生呗，跟她同校，高一个年级，读工程的，据说也跟她一起，退学了。”

“男朋友也退学？他没必要退学吧？”

“很有必要啊，他不退学，谁赚钱养活黛咪啊？”

再之后，就没有黛咪的确定消息了，只偶尔会听小阿辉提起，她听谁谁讲，黛咪的婚礼很仓促，也很混乱，完全没有一般意义上结婚的喜兴…...

再过一阵子，小阿辉又会说：“嗯，那谁谁讲，黛咪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儿，和黛咪一般漂亮。”并且还皱着眉头感叹：“十九岁就做妈妈了，要是黛咪的女儿也不满十九岁就生孩子的话，那她四十岁以前就可以做外婆了，哇！她都快要做外婆了呀。”还一脸惊奇地问我：“你能想象黛咪做外婆的样子吗？”

我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想不出，我没你聪明。”

黛咪基本上是从小阿辉的生活里消失了。

只偶尔提起，语气里还带有些许的遗憾，比如她会梦呓般地嘟哝

“要是当年我们俩能四手联弹，会不会就拿了全美冠军？要是拿了全美冠军，我是不是就成了名人了？哦，我记得全美冠军的奖品是一架斯坦威三角钢琴啊！我的天！我们竟然丢了一架如此昂贵的钢琴啊！”又或者说：“…...嗯，如果黛咪不怀孕，如果黛咪不结婚，如果…...”

每每这时，我便也不失时机，打蛇随棍上地告诉她：“人生哪有这许多如果？每一步都需小心谨慎，女孩子尤其要自尊自爱，要懂得保护自己……”

小阿辉每次都极其不耐烦地说：“知道了，妈妈，你可真够罗嗦，我不会像黛咪那么傻。”

我曾经追问：“傻吗？我觉得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啊？”

“你难道不觉得她被她的父母遮着盖着的，缺乏独立生活和适应社会的能力？这种能力的缺失你不觉得是傻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