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我所听闻的埃及 -- 江城孤舟

近一个月来，北非局势风云突变，自从突尼斯爆发了茉莉花革命，赶走了总统本·阿里以后，埃及的政治局势也迅速动荡不安起来。大批埃及人走上街头示威游行，高呼着要现总统穆巴拉克下台的口号，用石块和燃烧瓶袭击了政府大楼，有数千名监狱囚犯逃狱成功，埃及博物馆遭到抢劫，部分文物被破坏，示威民众与当地军警发生了一系列冲突。埃及这个文明古国立即成为了全世界关注的焦点，大家都在关心着最后可能发生的种种结局，以及这种变化对未来中东局势的影响。

在这样严肃的大气氛之下，我来给大家放松一下，说一些关于现代埃及的小故事吧。听完这些故事以后，也许您会对埃及为什么会出现今天的局面有着别样的感悟。当然，我本人并没有去过埃及这块土地，至多只是在飞机上俯瞰过埃及而已，我对埃及的种种见闻全部来自于我与去过那里的老师、同学、同事间的闲谈。因此我不能保证这些传闻的准确性，当然官方也没有正式否认过，而政治学第一定律是“官方否认的才可信”。因此请各位姑妄听之，听完后一笑了之也可，严肃对待也可。

就从下面这个故事讲起吧，在大一时，某次一个埃及作家前来中国，前往我的母校作演讲。母校的许多师生都曾在埃及留过学，交流不存在问题，因此宾主交谈甚欢，临了时来宾热情地邀请各位阿语老师前往开罗做学术访问。一位女老师面带微笑地回答道：“埃及有句谚语：‘喝过尼罗河水的人一定还会重返埃及’。”双方大笑作别。

刚把埃及作家送出大门，女老师回到会场便来了一句：“开罗那地方谁愿意再去啊……”话音刚落，从其他教师那里便传来一阵附和的声浪。对埃及只有那一点感性认识的我却震惊了。作为曾到埃及留学的女教师，对埃及大学城的管理有些不满，这我们早就知道。埃及的大学城是男女分部居住的，男生部基本上无拘无束，而女生部则独立出来，自成一派。女生宿舍外面高墙深垒，有警卫看守，与监狱相仿；女学生进出都得登记，门禁严格，早出晚归都有限定时间；男生前去探望女生得先预约，再登记，然后在看门大娘的监视下才能在门厅里交谈半个钟头左右。这样不方便的生活，女士有怨言也是难免。但是这句话还得到了许多男性的赞同。开罗好歹是这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文明古国的首都，给他们留下的形象竟然如此不堪？还有一些大一学生也面带怀疑之色。

一位老教授见我们这些新生如此迷惑，便说了下面这样一段名言：“我80年代初去开罗的时候，那时觉得开罗真先进，要比北京领先10年。我90年又去开罗，觉得开罗与北京持平。到2000年再去开罗的时候，轮到北京比开罗领先10年了。”

另一位教师随即补上：“你们要是去了开罗，给你们留下最深印象的准保是脏乱差！到处是垃圾堆，遍地是烟头，一处处烂尾楼，住的高档宾馆窗外还有一大堆碎砖头。那建筑的颜色是满眼的狗屎黄。路上开车飞快还不讲秩序，眼神不好的人根本过不了马路，给人的感觉连国内的三线城市都不如！”

“开罗有个‘死人城’，你们不知道吧？”见我们这些新生摇摇头，他接着讲下去：“那里原来是富人死后们的墓地，修得挺讲究，有门有院子什么的。然而许多穷人们连房子都没有，没地方可住，于是就住那里。久而久之，那里就住了几十万人，也就是说，是开罗最大的贫民窟。那里一般人是不敢去的，警察都不去，白天走在那路上背后都一股凉气，晚上就更别提了。”

“还有埃及人啊……”他长叹一声。

“埃及人有个著名的IBM——不是电脑公司，而是他们的风俗习惯。这个I，是Insha Allah，知道什么意思吧？”

新生们齐声回答道：“如果真主愿意的话。”

“对。那么这个词在什么情况下用呢？答案是什么情况下都可以用。比如说你和埃及人说明天早上9点种来开会，他回一句‘Insha Allah’。结果第二天早上他10点半才来，他也是有理由的，一切都是真主的旨意，是真主要他迟到的嘛。你对当地学生说明天早上把作业交上来，‘Insha Allah’，麻烦了，交不交全凭他心情，第二天你还不好说什么。有位中国老师看不下去，曾经要禁止学生们说这句话，结果人家阿拉伯学生告到教务处，说你中国老师不尊重他们的信仰。但是这么好用的理由只有他们能用，你不行，你不是穆斯林嘛，让你早上9点来就得来，你晚了他还不高兴。”

“这个B呢，是Bukra，埃及土语中的‘明天’。你托埃及人办事，他们往往来一句Bukra，结果第二天去，还是Bukra。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啊！我有一次去他们的某个办事处登记，第一天早上9点钟去，结果早了，人家没开门。第二天下午2点钟去，这回晚了，人家下班了。第三天再去，结果他们放假。”

“至于这个M，是Maalaish，埃及土语‘没关系’。我们都知道，汉语里的‘没关系’，是你做错了事，向别人请求原谅，别人说这话安慰你的。埃及不一样，你托他办事，他给搞砸了，然后他对你说‘没关系’！”

“而且埃及人啊”，他顿了一下，又说道：“耍小聪明，占小便宜。比如说你们以后要是去埃及，去卢克索、阿斯旺等地旅游，要是看到当地人坐在骆驼旁边，要你们坐上骆驼去拍照，千万不要上当。骆驼蹲着很矮，但站起来却很高，你要是上了骆驼，没有他的命令是很难自己下来的，那时要多少钱都是他一口说了算啊。”

“还有到埃及买东西，讨价还价要长个心眼。阿拉伯人开个价，你可以对半打折，往往还能再砍点。这倒也没什么。但是在谈价格时说的‘镑’要带后缀，一定要跟他说清楚，这是埃及镑，不是英镑，免得到成交时被人拿一把。”

他洋洋洒洒讲了许久，连埃及人爱喝的锦葵汤都讽刺为“看起来像鼻涕一样”，虽然已经过了好些年，许多话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对埃及的初步印象已经在大多数学生的脑海里成功建立了起来，再也挥之不去。

到了前几年，我的一个同学应聘中国国家汉语国际推广领导小组办公室——也就是国家汉办的对外汉语教育志愿者成功，前往埃及开罗和苏伊士市等地从事为期一年的汉语教学活动。等他回国以后，我曾经询问过他对埃及的感受，结果他竹筒倒豆子，一口气说了几个钟头。当然时间也已经过去很久，原话也无从精确复述，只好把一些大略凭印象写出来了，如果有不准确的地方还望见谅。

“‘埃及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但我衷心希望这里没有埃及人’。这是一位英国老太太前往埃及旅游以后，对我发的牢骚。虽然这话比较偏激，但我还是比较赞同她的意见的。”

“开罗那是相当的破旧，白天看起来就是杂乱无章。只有晚上的灯光还是很好看的，尼罗河应该在晚上去看夜景，白天别去。”

“我们虽然是志愿者，但去那里教学是有补助的，国家汉办把钱直接打到当地孔子学院的帐上。但是每个月我们拿到手的都不足额，钱呢？让当地学校的领导克扣了，给贪了。别说去上埃及等地没有补贴，连去苏伊士办事来回的车钱都不给报销，都是我们自己掏腰包。TMD这样的领导，看着就生气。但是你别说，人家脾气还大，我们的手续办了几个月才搞定。”

“学生们懒，不用功，每次上课都是我先到，上课铃响了下面基本没什么人，等过了半个小时才陆陆续续来了一批，再过半个小时又来了一批。才上了30多分钟课学生就叫唤：‘老师，我们累了，暂时歇歇吧’。我说你们来的都晚了，还要什么课堂休息？我一直站在这里还没休息呢！”

“笨，也不知道是真笨还是假笨。我都说了多少遍‘否定的否定等于肯定’，然后再问‘我不得不爱你’是爱还是不爱啊？下面一片‘不爱’的回答。学习上不下功夫，小聪明倒有不少。说也奇怪，阿拉伯人的个性是很慷慨的，但埃及人却很小气，很吝啬，很贪财，让人觉得他们不像是阿拉伯人的后代。总之，就是既没有了阿拉伯人的优点，又改不掉阿拉伯人的缺点。虽然他们很小气，但是这些学生到考试前夕却纷纷请老师吃饭，当然是有目的的，他们会直接问：‘老师能不能告诉我们这次考试大概有哪些题目啊？’或者会说：‘老师您把考试的范围给我们划定一下，我们回去背一背不就成了’。”

“而且这些学生们几乎完全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我们班上有50多个学生，你问他们：‘学汉语是为了什么啊？’几乎众口一词地回答道：‘好找工作’。再问他们想干什么样的工作，大部分都想干导游，现在中国不是把埃及作为直接旅游目的国了嘛，中国旅客多，干旅游赚钱。也有一些人表示想做外贸。基本上就没有几个学生是因为对中国的历史文化感兴趣而来的，而且也没有像中国学生那样进政府机关、进大公司的打算。埃及学生说了：‘政府部门这一类的反正进不去，想它干啥’。还有些女学生，经过调查，发现她们都是准备从事一些短期工作后就结婚生孩子去了。我问：‘你们既然想着结婚，那还来读大学干啥？’她们回答的也很绝：‘素质高了对养孩子有好处嘛。’这我还真无话可说。”

“老实说这也不能全怪他们。埃及现在就这个傻缺样子，穆巴拉克把埃及搞得一塌糊涂，经济不景气，失业率高的吓死人，很多青年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游荡。也难怪这些大学生就想着赶快找到工作了。那么多人没事可干，就很容易闹事。虽然对中国人还算友好，但社会治安在变差。有一次我们几个中国人和当地的青年流氓打了一架，虽然他们人多，不过打起来以后还是我们这些人占上风，我们中国人团结嘛，他们一打就散了，结果我举着砖头追了一个街区，大获全胜。”

话说这位是西南某省人，长的高高瘦瘦，白白净净，还带着眼镜，这样一位在阿拉伯人看来就是“麻杆”身材的小伙子举着砖头追打当地流氓的景象，在我的脑海里颇为盘桓了一阵。不知什么理由，我总无端觉得他举着一块红砖的样子一定很逗趣。

“开罗的社会治安不好，尤其是盗窃案非常多。你去过叙利亚，你和我说过你白天就算开着旅馆房间大门出去，也不用担心丢失东西。但在埃及，只要是一有事出去，不但要锁门，而且笔记本、数码相机什么贵重物品都得放进柜子里，还要再上锁。否则丢了都不知道是怎么丢的，去找警察局也什么用都没有。”

“去吉萨、帝王谷等地旅游的时候要小心，到处都是伸手找你要钱的。你给了一个，马上涌过来一片。而且这些人还下套，比如说领着你去看某个墓道，黑漆漆的一片，他拿个手电筒照一下，就找你要小费。帝王谷那里的陵墓内部是不许拍照，但是警察什么的根本不管，倒是我发现在阴暗的地方躲着个老头，你端起相机他不劝阻，你快门一按，立即就跳出来。

“这里不准照相，罚款1000镑！”

“50。”

“可以。交钱！”

“你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碰上这样的，只有给他一点钱，打发他走人。当地的警察非但不管事，而且还敲诈游客。我带着一些朋友去玩的时候，在路上就被警察莫名其妙地给截住了，说是我们带着相机涉嫌拍摄军事禁区，要连人带相机一起扣下来。话虽如此，但是只要给出一定数目的钱，也不是不能搞定。我当下就怒了，态度强硬地表示要和校方还有中国使馆联系，和他们论论理，最后警察说：‘我们不能白跑一趟，你们少给一点，意思一下就行’。这事就这样算了。不过这还不算厉害的，埃及某少将给儿子办婚礼，人家还能出动几架军方直升机为他撒花呢。”

“虽然每一次大选穆巴拉克都能以90%以上的高得票率当选，但是谁都知道这背后有什么猫腻。我一个同学几年前正逢埃及大选期间出行，在公交车上看到路边挂着的穆巴拉克的大幅画像，于是念了一句上面的宣传口号‘穆巴拉克好啊’。话音刚落，全车哄笑。我觉得穆巴拉克他干了这么多年，唯一的成效就是成功地把埃及从一个二流国家给转变成了三流国家。这也就难怪穆斯林兄弟会在被打压的情况下还逐年抬头，在电视上作宗教演讲的青年演讲家影响力越来越大了！”

虽然扯了这么多闲谈，但是在正式的文章中，我们是应该郑重其事地做个总结的。我们要说：自从纳赛尔时代到萨达特时代再到穆巴拉克时代，埃及的经济制度在这几十年里便经由了纳赛尔的国有化，萨达特的大开放，穆巴拉克的国企私有化这几次剧烈的变革，也发生了多次政治动荡，国家前进的方向一转再转，社会内部的阶级对立严重，人民的价值观体系可谓完全混乱。在穆巴拉克执政的这30年里，埃及的经济停滞不前，出现了物价高，通胀高，失业率高，收入低的“荷兰病”。埃及旧有的支柱性的中产阶级——城镇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逐渐消亡，一般民众更加困苦，财富却逐步向官僚资产阶级集中。埃及已经是一个金字塔形的贫富相差悬殊，阶级矛盾严重的社会了。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在这样的社会大环境下，某些埃及民众的品德自然不会高到哪里去。这样的社会现状也是不能够长期持续下去的，总有一天会爆发出来。埃及文豪纳吉布·马哈福兹曾经认为：“埃及就像是一个沉没在水底上百尺深的人，穆巴拉克一年把埃及往上拉一尺。”的确，埃及沉疾已久，穆巴拉克未必要承担今天埃及这副惨状的全部责任，但他依然是一个并不合格的，不能救治埃及的国家领导人。世界局势是迅速变幻的，埃及的变革如果依然如此缓慢，缺少进步的话，只会愈加走向死亡，就像是我的老师曾经直接对阿拉伯人说的那样：“再不奋发图强的话，你们就更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