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文摘】一个金庸盲的悲哀 (ZT) -- Davi

共:💬78 🌺31
全看分页树展 · 主题
家园 【文摘】一个金庸盲的悲哀 (ZT)

有个故事。古有一僧人一士子同宿一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缩足而寝。僧闻其语有破绽,问:澹台明灭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人。僧又问: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曰: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来,待小僧伸伸脚也!

  这个故事的另一个版本是这样的:有一群ID一夜在某论坛灌水,某人热情高涨,灌水不懈,正春风得意间,有人发问:东方不败是男人还是女人?此人目光闪烁,说:男人。又问:苗人凤是男人还是女人?此人嚅嗫而语:是女人吧。众ID怒喝,此等文盲,拖出去斩了,封ID半年!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我。

  一般情况下,我不太敢声张我是个金庸盲。正如奥运会期间,电视里一响起国歌一升起五星红旗,我都会作小碎步赶上去,并煞有介事地、佯装激动地询问一下金牌的数量,虽然我是个彻头彻尾的体育盲。当一个找不到组织的边缘人是很痛苦的,在这一点上我比较早慧,因为曾经有过由于没加入共青团而没资格参加野炊活动的惨痛经历。

  金庸对于我们这个时代来说,几乎是一种符号,一个暗号,一个分辨敌我的标志。每当别人笑谈金庸切磋武功,出于一种急于入伙的心理,常常会凑上去听听。同时不免会想起阿Q同志,他是那样胁肩谄笑着说:“洋先生,我我我也想加入柿油党。”

  也忘记了从何时起金庸先生和他的小说如此声势赫奕。在我年少的时候,我们渔村里的金庸迷主要是这样一群人:刚刚玩腻了玻璃弹球的拖着鼻涕的小男孩。那些小男孩全都是我弟弟的朋友。他们每个人都有封号,一个叫“东邪”,该东邪原来的绰号叫“焦毛”,有一次他在山上烤蕃薯的时候被火燎了眉毛,此后很长时候里看起来像只秃鹰;另一个叫“西毒”,该西毒原来的绰号叫“螃蟹”,他是我们村捉螃蟹最厉害的小孩。另外几个我不说你们也知道了,就是“南帝”、“北丐”、“中神通”。还有一个小孩子号为“老玩童”,去掉这个“老”字,这名字对他来说真是天造地设。

  那时我心高气傲,目无下尘,正读着琼瑶小说和三毛散文,自然就瞧不起金庸迷,以为那是些没品位的文盲。

  突然发现金庸的厉害是上了大学的事。先是我们老师告诉我们:金庸是一个了不起的作家,是全世界华人圈子里最爱欢迎的作家,是一位隐大雅于大俗的大家,是一位熔儒道释思想为一炉的大家。我大受冲击,正为自己的陈腐趣味而羞愧不已,又传来了一个消息,说有一位叫夏志清的人,把十大文豪里的茅盾拉下来,补上金庸。

  这事真的让我震惊。我闷声不响,跑到图书馆,抱回一堆金庸小说。首先发现自己其实是读过一本的,叫《神雕侠侣》,只是全忘了。接着发现自己的确是没有办法啃下金庸的小说。这些小说情节千篇一律,人物离奇怪诞,男主角怎么也打不死,打得越惨武功越长进,还总有无数美丽的女人爱着他,至死不悔。关键是语言僵硬,不堪卒读。

  我当时没把自己这种感受说出来,因为和金庸小说一样没有读完而还给读书馆的,还有《流忆逝水年华》、《复活》、《浮士德》等书。我是对自己的判断力完全没有信心。一直到多年以后读到王朔的那篇《我看金庸》,大有知已之感,才明白世上也有像我一样读不进金庸的人。

  大学里还好混,中文系毕竟没把“降龙十八掌”作为填空题来考我们。日子更难过的是进入社会后。

  我头一茬学生听的是王菲,第二茬学生听的是周杰伦,第三茬学生听什么我就搞不清楚了。但这三茬学生不约而同的全都有人读金庸!而且我发现他们不接受一个不懂金庸的次品老师。有一回我们做一个话题交流,题目是“我最欣赏(崇拜)的人”。有学生说:“我崇拜乔丹!”我说:“好啊好啊,喜欢篮球是吧。”又有学生说:“我崇拜乔峰!”我又说:“好啊好啊,喜欢足球是吧。”结果学生在短暂的惊愕后全都哄堂大笑。(我曾把这事告诉万历1587,万历目光如炬地说:你不仅是个金庸盲,还是个球盲。关于作为一个球盲的悲哀,日后再叙。)

  更可怕的是我们领导几乎全是金庸迷,我们的女校长也是。尤其可怕的是她和我们是同一个组的,常常和大家一起聊天,而聊天的内容则往往是金庸小说,频率随金庸武侠电视剧的热播程度而略有波动。出于一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我私底下狠背了一番金庸的小说名。有一次,女校长说了上句:“飞雪连天射白鹿 ”,我灵机一动,对上了“笑书神侠倚碧鸳”。当时的感受只能用“混入敌人内部”来形容。我暗想,和领导找到了共同语言,明年不当班主任的请求应该可以被准许了吧?

  这了更好地融入社会,为了更好地保持家庭合睦(金庸武侠剧热播时,我家往往会发生遥控器争夺战),我曾经多次发愤读金庸小说,但总不出成绩。我总结出一个原因:年岁已大,趣味僵化,接受能力不好。所以,培养金庸迷要从娃娃抓起。我准备今后这样训练我女儿:东方不败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女儿说:男人。我就惩她扫地;如果女儿说:女人,我就惩她饿肚子;如果女儿说:非男非女,亦男亦女。我就说:恭喜你,答对了,奖你一块巧克力。

  其实我一直有个观点:大家喜欢金庸小说,无非是我们小时候读过金庸小说。成年人喜欢金庸小说,其实是一种怀旧心理。金庸小说,真的不怎么样。

全看分页树展 · 主题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