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攀登乞力马扎罗的青年 上 -- 阿辉1

注意到郑华，是在一个中国人的聚会上。

那天，她热衷于挥舞双手，操着江浙口音的普通话，讲述如何修剪房前屋后的灌木；如何根治草坪上的蒲公英；撒什么样的药物可以防治樱桃树生虫；喷什么样的药剂可以保护玫瑰的根部不遭野兔的啃噬……

我因为有过种菜的惨痛经历，便虚心地向她请教如何有效地驱赶菜地里的鼹鼠，她回答说：“鼹鼠没见过，但是有无比丰富的与松鼠斗智斗勇的经验。”

我说：“很可惜，两种动物虽都有个鼠字，却是一个在地下打洞，一个在树上跳跃，要是经验能照搬就好了。”

我以为她是一位园林方面的专家，她解释说：“不是专家，就是一名连锁公司里的普通职员而已，懂这些，只因为硕大的房子和庭院，全凭我一个人打理。”

与不少早期的留学生一样，当年，老公来美读书，她携幼小的女儿随行，二十年间，拿学位，找工作，办身份，生老二......房子越换越大，汽车也越换越名贵。

现如今，孩子们大了，想有的都有了的时候，她的丈夫老周，开始不满足于周而复始，一眼可以看到头，安逸却有点枯燥的美国生活，带着自己的某项发明，回国创业去了。

郑华的女儿杰西已经入读西海岸某大学法学院，在美国出生的儿子杰夫，则于去年考取了东部某大牌藤校。

我曾问郑华：“儿女都离巢了，一家人分成四处，为什么不跟着老周回国，偏要作隔着个太平洋的牛郎织女呢？”

郑华说：“我倒是想回啊，可眼下的情况是，老周的公司，还没有步入正常的运作轨道，我肩负的责任重大，别看这份工作不起眼，可维系着一家四口的医疗保险，也是我和老周未来的养老保证呢，我哪里敢说辞职就辞职，潇潇洒洒屁股一拍就离开啊？”

郑华的房子，面积很大，也算得上豪华。但那房子坐落在本城西南部一个不算上佳的学区里。

儿子杰夫就读的高中，非裔不少，墨西哥裔居多，在本地的高中排名里根本就数不出个名号。

而我居住的学区里的这所高中，名头可是重锤击好锣般地响亮。

然而，在我们学区的这所高中，连续两年被东部的常春藤联盟推了光头的情势下，杰夫却是凯歌高奏，将几所大牌藤校的通知书，收入囊中，这让如我这般冲着好学区的名头，挤入好学区的朋友们，心生恍惚了好一阵。

这就叫“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吧？杰夫的名字，照片和事迹连同他父母的名字，都在本地的报纸上有过热闹地报道。

当我疑惑地向杰夫探询，何以我们这么有名的高中都被推了光头，他在那么不起眼的高中里有如此的成就时，ABC杰夫居然操着美国调调的中文，文绉绉地来了一句：“宁为鸡口，不为牛后”。

我反问：“我们的鸡口，也败走麦城了呀。”

“麦城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另一句中国人的名言，意思是说，你如果想做一个诗人，你要在诗歌之外努力。”

“你是想说功夫在诗外吧？”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杰夫的样貌不能算出众，个头不算高，眼睛不够大，身板儿比较单薄，还架着一幅宽边深度近视眼镜。很符合人们眼中“华裔男生”的思维定势，唯一能显示个性的是头上那几撮挑染的红不红黄不黄的头发。

每次看见他，我都会逗逗他：“嗨，杰夫，头发怎么那么脏啊？”

小子也每回都半懂不懂地拨拉拨拉自己的脑袋说：“不会吧？我今天洗澡了呀。”

到东部读大学并且成绩优异的杰夫，一学期过后，作了个惊人的决定，休学半年，周游世界。

学校里鼓励学生看世界，尤其鼓励年轻的学生们到最穷的，跟自己反差最大的地方去看看，体验一下那里的人们都是怎样生活的。

当杰夫将自己的决定告诉妈妈，并准备应付妈妈的哭声和眼泪时，妈妈的态度居然是，考上名校不难，难的是年轻人有这样的心志，休学，到地球的某个角落去看看。

那是春节期间，我邀请几家朋友共度，原本以为郑华会一个人登门，却见她带着本该在学校里呆着的杰夫一起出现，我自然有几分惊奇：

“嗨，你怎么在这里？学校里也放春节假？”

“不是了，我申请休学半年。”

“休学？为什么？”

“去非洲。”

“非洲啊？你去非洲做什么？”

“登乞力马扎罗山，帮人盖房子，然后再教几个月英文。”

我疑惑地看郑华，郑华笑得很坦然，不无骄傲地问我：“你见过谁家的孩子有我儿子这么勇敢？”

我把郑华拉到一个角落里小声问她：“你舍得呀？你放心啊？”

“舍不得，也不放心，但他十八岁了，自己决心已定，我阻拦也是徒劳，既如此，不如支持，并为他鼓气……”

“在我眼里，他还是个孩子，一个少年……”

“翅膀硬了，拴不住了。”

“换了我，一定是想尽办法，死命拖后腿的那一个。”我这样说。

之后，郑华陪着儿子看医生，做体检，打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防疫针，还遵医嘱，花了二千余美金，买了足够半年服用的防止虐疾的药品，以及一次性注射针筒和大量的常用药。

准备了带有指南针的旅行用手表，全球通手机，两部相机和几套换洗衣裤。背着一只普通的旅行包，怀揣自己打工存下的两千美元现金，和有五千美元储备的现金卡。

就这样，瘦弱的杰夫，告别了妈妈，单枪匹马地飞往位于赤道附近的非洲第一高峰，乞力马扎罗山脚下的坦桑尼亚去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