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Andrew Marr:当代英国简史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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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4)爱国第一,社会主义第二

爱国第一,社会主义第二

由上述六人组成的混乱团体为战后英国的发展确定了基调,他们既是感伤的反动者又是革命的爱国者,既温和又极端。光是他们彼此攻讦的言论就能写一本书。他们都认同社会主义社会,但是对具体细节的构想却南辕北辙——大范围国有化是否真有必要,对公立学校应当制定哪些政策,配给制的利弊如何权衡,等等。跟进在他们身后的是分歧显著的知识分子,相信统筹的务实中产阶级,认为工人权益提升正当其时的工会分子,还有几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在这帮人身后,上百万不过想改善生活的工党选民正在观望。改善生活在实际操作中意味着福利制度与国有化,对战时经济政策的巩固与发展。工党要将战时的经验运用于和平时期。在经历了如此之多的失望之后,如今已经很难体会四十年代中期充满希望的氛围了。同样现在也很难回想当年的英国民众是多么意气风发。(1)

这届政府以爱国为第一,搞社会主义还在其次。艾德礼从一开始就定下了基调。彼得.亨尼斯说他“在所有入主唐宁街10号的人物当中毫无疑问是最受人低估的一位”。扎根工会的贝文与艾德礼的关系十分密切。贝文对英国政治史以及他的历届前任有着十分深刻的理解,对此美国国务卿迪安.艾奇逊有如下描述:

“他谈到这些人就如同自己认识且尊敬的长辈,听他讲话使人深切地感受到英国历史的连续性与整体性……‘昨晚,’他对我说,‘我看了几份索尔兹伯里(2)留下的文件。这人挺明白的。’ ‘帕麦斯顿’(3)也经常得到机智的提及……他对乔治三世的态度十分友好。上雪利酒的时候他总会扭过身去看着乔治三世的肖像。‘为了他干一杯吧,要不是他当年犯傻气,也没有你们这帮人在打仗的时候来帮忙……’”*19*

和道尔顿一样,贝文憎恨德国人,对俄国人也没什么好感,尽管算不上帝国主义者,但却坚定相信英国应当在战后世界担任领导地位。战后领袖对帝国的热衷程度与人们对社会主义者的一般印象可谓大相径庭。尽管艾德礼对于是否应当在中东驻军持怀疑态度,他的政府却认为应当在那里维持大量军力,保护通往亚洲的航路以及英国赖以维持的油田。英国在巴格达与德黑兰十分活跃,控制着直布罗陀、马耳他、塞浦路斯以及红海尖端的阿登港,这是当时世界上仅次于纽约的第二大港口。整个四五十年代,海外的英军军营里都装满了义务兵与职业军人,天天顶着烈日流汗操练却没多少上阵的机会,白白消耗着财政部的资金。当他们打道回府之后,留下了一片动乱不休的区域,纵横交错的边界如同伤口一般刺目。

在印度独立的问题上,政府上下一致同意要顺应形势。除此之外,工党大臣们对加拿大、澳大利亚与新西兰都感到十分亲切,而且他们还认为非洲各国自治就在十年之内。他们对欧洲一体化持怀疑态度,主要是害怕影响到英国制定政策的自由。一贯言谈简练的艾德礼后来谈到西欧各国抱团的趋势时说:“有个六国共同市场(4),这几国我全知道。不久前我们还在流血牺牲与其中两国作战,好解救剩下四个。” 赫伯特.莫里森声称英国社会主义政府“是旧帝国的好朋友,我们将把它维护到底”。

这一观点十分普遍。左翼人士梦想一个成效显著的英国社会主义制度,成为引领其他国家的灯塔。这一幻想的野心之大,几乎与帝国主义不相上下。尽管这一说法现在听起来有些古怪,但当时就连乔治.奥威尔这样的作家与迈克尔.富特这样的记者都为之倾倒,更不用说众多满怀理想的工党基层党员了。在工党大家庭当中,上至艾德礼,下至为《论坛报》工作的毛头小子,都相信旧帝国终将转化成为一个由民主国家组成的自由联盟,这将为英国的实力提供另一种基础。英镑区的人口大约有十亿左右,在白厅看来这基本上可以与美国在世界上的影响力抗衡。人们谈论着新的英联邦航空体系,希望借此打造未来的世界民主网络。(关于这一失落的梦想可以参看奇幻作家麦克.穆考克(5)的作品,他设想了一个自由而反种族主义的英联邦,成员国之间由庞大的飞艇舰队保持联系。)

问题在于战后政府的社会主义日程力度如何?1940年之后,许多工党地方分支都希望继续进行党派政治以推进阶级斗争。甚至就在德军在诺曼底海滩演习的时候,工党党代会还收到一封来自哈利法克斯分部的信件,呼吁与德国和谈,因为与“这一个或任何其他资本家政府”取得军事胜利相比,和谈“对工人来说”还算是两害相衡取其轻。*20*这一情绪几乎被国家危机彻底粉碎,但是关于战后国家走向的辩论一直如火如荼。中间派政经计划游说团体不无得意地宣称战时环境“早已迫使我们采取措施,不光不能让富人过分消费,还得让他人能过得下去……采取新措施改善工人的住房、福利及交通条件……终结大规模失业。”在1940年进行的一场关于战时目标辩论当中,一向不好发言的艾德礼抱怨说德国进行得是一场“目标明确的革命性战争”,而英国打得却是一场保守派战争:“我们必须树立积极而革命性的目标,承认旧秩序业已崩溃的事实并要求人民为新秩序而战”——到了他上台的时候这一观点遭到了相当程度上的修改。但是1940年的时候有很多人都认为全面战争所需要的强有力政府可以很有效地领导和平时期的革命。正如《新政治家》所说,“我们无法在战争期间实现社会主义,但是我们可以建立一整套政府职能以便在战后建设社会主义。”

对于工党来说,全国对抗希特勒的励志故事与未来社会的合理组织完全可以并行不悖。奥威尔在1941年的一篇散文里将英格兰形容成为一个当家人不中用的家庭,“除非我们失败,否则这场战争将会抹去一切阶级特权。支持这一特权继续存在下去的人正与日俱减。”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俄国化或者德国化。“股票市场将被夷为平地,马拉犁将被拖拉机取代,乡间大宅将会成为儿童游乐场,伊顿与哈罗德之间的比赛将成为明日黄花,但是英格兰还是英格兰,一如既往……”*21*奥威尔把这一观点表达得比任何人都漂亮,不过股票市场、伊顿比赛与乡间大宅都幸存到了今天。但是他遵循英国议会传统走第三条道路的梦想,以及通过克制与公平来建设有别于俄国的社会主义社会的本能,当时在工党的支持者当中很有市场。

自十八世纪以来,人们理想中的英国就是一个无人统治的自治之地,人们在这里可以不受干预地经营各自的生活。从维多利亚时期就有自由主义,到了三十年代许多政治家依然倾心于此。但是到了1945年,英国已经成为了身份证、配给簿、管制与高税收的国度,这一理想似乎也随之寿终正寝。民心所向的是大政府,深入个人生活并对其加以改善的政府。但是令人侧目的是,没过几年,艾德礼的“和平革命”就疲软了下来。经济与气象两方面的双重风暴严重削弱了人们的乐观情绪。尽管艾德礼的大部分遗产流传了几十年,但是这一切与工党社会主义者期望中的社会变革相比可谓天壤之别。

(1)这里吐槽几句。英国人形容自己的国民性好用一个词叫self-deprecating,翻译回来大概是拿自己砸挂/开涮的意思。英国的喜剧大致都是这种的风格。从巨蟒剧团到《黑爵士》再到《是,大臣》一脉相承。如果说在美国拿国家/政府开涮是搞笑的手段,在英国就是喜剧演员应尽的义务。窃以为这种心理与英帝国框架的崩溃不无关系,很难想象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国民也是这种精神面貌。

(2)http://baike.baidu.com/view/567591.htm

(3)http://baike.baidu.com/view/566550.htm

(4)http://zhidao.baidu.com/question/5272466.html

(5)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6689704/

*19* Dean Acheson, Sketches from Life (1961), quoted in Bullock, op. cit.

*20* Paul Anderson, The Road to 1945, Jonathan Cape, 1975

*21* George Orwell, “England Your England” from Inside the Whale and Other Essays, Victor Gollance, 1940; repr. Penguin, 1962

通宝推:抱朴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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