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教养随笔 -- 北宸

家里family room摆放了两张大书桌，老公与我一人一个，每个礼拜两天在家工作的日子，我会老老实实地坐在书桌前努力，週末或另外三天往返办公室的工作日，偶尔也需要晚上在大桌上开会加班一会儿。

我的大书桌和哥哥共用，近来发现桌面上我的领域越缩越小，哥哥画画的大作、算术纸、儿童科学杂誌、中文课本练习册、 还有零零散散的乐高小玩具，以惊人的速度鲸吞蚕食占领我的工作区域。

早上一杯热咖啡摆在桌上，等我整理完桌面，把那些摆在纸上据哥哥坚持每个位置都有它用意的小兵小车小心地挪放到一旁IKEA的蓝色塑胶圆桌後，咖啡往往已凉了大半。

心里想著哪一天去傢俱店替哥哥选张自己的桌子，不过倒也不急，早晨开始工作前欣赏哥哥随意在纸上写下的可爱童言童语，感觉也还蛮温馨。

上个月带著小朋友散步到附近的滑冰场溜冰，四月份天气暖和後这露天的冰场便暂时关闭，因此趁著微凉的早春全家一起运动。

没走几分钟发现一张书桌置在大树下，旁边竖了个硬纸板，墨迹很轻的"Free"写在上面，LG和我的步伐并没有因此停歇，边往溜冰场走边閒聊: 书桌看起来好像还挺好的嘛。。。 也许是家里孩子大了，需要一张大一些的桌子。。。此时我也提到这段时间想为哥哥买张书桌，LG笑著回我不如我们等会ㄦ把它搬回家吧。 我们并未真的这麽计画，有点ㄦ开玩笑似的打趣著，哇，好久没捡过傢俱了，等会ㄦ看看还在不在。

八十年代、九十年初到美国的留学生应该不少都有捡过傢俱的经验，老公九三年读研究所时捡过一个圆型小茶几，那时大家都是一块钱掰成两半用。 超市的鸡肉最便宜，于是天天吃，到现在我因为小朋友喜欢，偶尔烤个鸡翅，老公是一筷子不沾的，实在他是当年吃怕了。

十多年前我来这时，父母早年定居在此的亲朋好友给予我非常多的帮助，一位伯伯载著我开著租来的休旅车前往学校，车内全新Gateway电脑、日本电饭锅、寝具、咳，还有当时刚流行起来的做麵包机，连20磅未开封的米都替我準备好了，心里感动之馀也弄得我相当不好意思。

我明白这是世伯与父亲几十年深厚情谊的表现，只是在台北我买的是从光华商场淘来的二手电脑，用的是简易万能古早的大同电锅，车上这些新颖的设备总觉得些许受之有愧。

这些年我并没有捡旧傢俱的经验，却由衷认为这并没什麽不好。现在家中的布沙发、书柜，均是几年前朋友决定海归时留给我们的。前年搬家，家中的沙发床太沉了，搬去的住所也没有适当的地方摆放，因此我贴了照片放在craigslist上，註明免费，一对墨西哥裔的夫妻当晚便乐呵呵地替我们搬走。

走前我请他们等我一下，我将家里的一个簇新的沙发套找出递给他们，沙发床上有一些污渍，因此轮换的几个沙发套是我为了遮盖那块污渍所準备。

夫妻中的太太显得有些惊讶，频频用不纯熟的英语让我留著，我还是请她收下，并谢谢她为我解决了一个难题。 几天後我收到她的信，说孩子们很开心，并告诉我以後若要搬迁他们非常乐意帮忙。

一个不需要的物件却循环出令我意想不到的快乐。

这样类似的心情我又体验了一次，几个小时溜冰完後，书桌还在那棵大树下，已经是近黄昏的时刻，想来一整天并没有人对这张书桌感兴趣。

我们还是一样笑嘻嘻地说我真的要搬囉，看著彼此，看不出表情里反对的意思，於是两人合力抬起还挺沉的书桌，中间休息了一次，便被我们徒手搬回家了。

搬回家後，放在院子里，我发现每个抽屉已经收拾地相当乾净，仔细地再擦拭一遍，并在每个抽屉里放了肉桂香味的小布包。第二天买了乳胶漆，细细地把边缘磨损的地方慢慢补上，过了两天我又开车在 IKEA 买了两块浅蓝色的木板，钉在书桌上方的墙上，并请哥哥自己决定如何佈置。 那晚我的相机里留下了孩子专心伏在桌前练写中文的身影。

哥哥写完作业从身後抱住正在厨房洗碗的我，说他特别特别的高兴。 "你会用中文"特别"两个字啦? 告诉妈妈，什麽事情让你特别高兴呢?" 我有些好奇地问他。

"因为我有一张新书桌，可以在上面写字、画画、摆玩具。"

我在电话里转述给母亲听，母亲先嗔後笑:"真是的，你们两人的收入，不用这样的。" ，"小孩子懂得感谢是很好的一件事啊。"　　　

我同母亲说，其实孩子并不是太在意物品的新或旧，朋友淘汰的旧玩具，只要是以前没玩过，他们都认为是"新的东西"。

哥哥七岁了，开始感受得到父母为他準备事物的心意，若是领他到傢俱店，让他在众多式样中挑选一个，傢俱公司运送崭新的货品到家，一切来得太容易，也许生不出那样"感谢父母专门为我做了这些事的感受了"。

写到这儿，想到公司里我面试进来的年轻男同事，前几天寄给我张照片，照片里他和新婚妻子站在卡车上，一人一边扶著一个巨大的户外SPA池。

信里一个大大的笑脸显然很高兴: 这是从FreeCycle上找来的免费SPA池 :)，　信上这麽写著。

男同事花了两年多的时间，终於在去年贷款买下了一户四十多万的房子，之後又添了一辆二手卡车已方便添置傢俱。　

我相当欣赏一次和他的对话时他给我的答案。 那时听到他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因为counter offers，房屋的要价稍微多过他所愿意出的价钱，而不得不放弃他非常中意的房屋。 我实在忍不住问他，你父亲的事业如此成功，母亲在房地产上也很出色，有没有想到请他们资助你一些?

他笑著回我，明白这个问题来自於不同的文化，他告诉我非常感谢他的父母在成长过程中提供给他的物质与关爱。目标四十多万的房子虽然低於湾区的中位价，但对於人生里的第一栋房屋，他觉得已经很够了。

他现在工作了两年，有固定的收入，需要的不是父母的金钱，而是他们的忠告，他的父亲在工作上不时提供建议，母亲在他购屋的过程中也提出许多宝贵的意见，这些家庭支持远比什麽都重要。

我思索这种观念的缘由，除了这里强调与重视个人的独立与实作外，更重要的似乎是自小培养的对事件的"价值"感。

我并没有亲身经历美国的基础教育，这两年慢慢地从孩子身上看出一些我所喜欢的地方。比方说学校的每个学期中的一週是感谢老师週，哥哥的学校会特别注明，礼拜一可以带院子里树上的水果送老师，礼拜二可以带自己种的小花，礼拜三画张卡片，礼拜四试著和妈妈做一道甜點。。。

当看到老师俯著身迎著孩子捧上的花朵很认真地询问，这个花老师需要浇多少水呢? 几天浇一次呢?　孩子既骄傲又满足地昂首一一回答的神情，不由得想到我这个年龄时，我的母亲往往在教师节前烦恼送姐姐和我的级任老师什麽礼物妥当，我也总是红著脸低著头把母亲包装的礼品盒递给老师，心里隐然担忧送礼是不是因为自己在学校做得不够好呢?　（老师对於价格偏高的礼物恐怕也相当烦恼）。

哥哥的学校推行的"心意礼"，让我这个做妈妈的感到轻松。即使树上的水果并不丰硕，手中的花朵并没有盛开，孩子确因为参与其中受到肯定而开心满足。　　

哥哥送给老师的礼物，我们一起用糯米粉烘烤的西式蛋糕，真的非常好吃~

这些东西没有标价，然而在準备与收受的过程中，所产生的一种心安自然的愉悦感，或许才是生活里最重要的。

我希望孩子日後努力的动力不是来自於攀比週遭所带来的压力，而是来是自於追寻内心这种紮实的快乐。

这种快乐稳定、充沛、且持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