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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经学通论》摘录(4) -- 柞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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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经学通论》摘录(36)

3 群经略说

3.4 春秋

3.4.3

左丘明所作之《春秋》之所以称之为“左氏春秋”,当是视“左”为左丘明之姓氏。《史记·太史公自序》曰:“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司马迁为何简称左丘明为“左丘”而不曰“丘明”?因此而有左丘明复姓“左丘”之说。其实,《史记》的这段文字并不足以支持左丘明复姓左丘之说。比如,《左氏春秋》、《国语》、《吕氏春秋》与《史记·管晏列传》皆称“鲍叔牙”为“鲍叔”,而鲍叔牙姓“鲍”,名“叔牙”,并非复姓“鲍叔”、名“牙”。又如,《晋书》合称班固与司马迁为“班马”,《史通》简称司马迁为“马迁”,亦非司马迁不复姓“司马”而单姓“马”之证。此外,所谓“左丘明”,也可能是姓“左”、名“丘”、 字“丘明”,故称之为“左丘”、“左丘明”、或“丘明”,皆无不可。

倘若《左氏春秋》中的传文的确是孔子据以编成其《春秋》的鲁国国史《春秋》的原文却被后人误会为孔子《春秋》之注释,乍听之下似是左丘明之不幸;再思之,或为左丘明之大幸亦未可知。何以言之?在孔子据《左氏春秋》编成孔氏《春秋》之前,《左氏春秋》自当有单行本。《左氏春秋》单行本而今安在?不独左氏《春秋》单行本不存,其他各国之国史,如晋国之《乘》、楚国之《梼杌》等等,皆荡然无存。由此可见,《左氏春秋》之所以能幸存,或许正因与孔氏《春秋》合抄并被误以为是孔氏《春秋》的注解所致。

西晋初年盗墓者于河南汲县发掘魏王墓,获大量竹简古籍,其中有十三篇史记之所记多与左氏《春秋》合,史称《汲冢纪年》或《竹书纪年》。据晋代束皙、杜预等考证,《竹书纪年》当为先秦魏国之国史。此为先秦诸侯国史之中除左氏《春秋》之外的唯一幸存者,而之所以能幸存,亦非能幸存于世上,而是仅因沉埋方得幸存于地下。何以会如此?原因不外乎二:其一,重视史记,本是儒家传统,而儒家自孔子出而独尊孔,但凡经孔子之手者皆宝之、珍之、重之,而未尝经孔子之手者遂遭冷落。因遭冷落,遂易于亡。其二,秦朝焚书,重点正在非秦国之诸侯国国史,故各诸侯国国史在劫难逃。而秦始皇未尝不尊孔(说见2.4、2.5,此不复赘),故于孔子所经手者,亦未尝不于朝廷图书馆收藏之。《左氏春秋》于是正因有孔子经文为其护身符而得以幸免。把左氏《春秋》说成是孔氏《春秋》的“传文”,最初也极可能正为掩盖其为鲁国国史的真相而有意捏造,后人不明真相遂误信为真。

据《汉书·景十三王传》,河间献王曾立《左氏春秋》博士于河间国,当是《左氏春秋》得以立于诸侯国学官之始。不过,西汉的《左氏春秋》学,并非始于河间献王之时。据《汉书·儒林传》,早于河间献王的北平侯张苍与梁王太傅贾谊,皆传授过《左氏春秋》。

张苍,阳武人,秦时为柱下史。柱下史,周朝即有此官,老子曾为之,秦承周制而设,仍以掌管图书文献为务。张苍在汉高祖时先后为计相、御史大夫,汉文帝时为丞相。《史记·张苍传》称“苍本好书,无所不观,无所不通,而尤善律历”。所谓“本好”云云,想见张苍之学问渊缘于在秦为柱下史之时。张苍之所以能通《左氏春秋》,亦必然是因官居柱下史,有机会合法阅读秦朝廷收藏,不受禁令影响之故。上文提到孔安国通过与今文的对照方才读通古文《尚书》,又为推广起见而把古文《尚书》改写为“隶古定”本。《左氏春秋》既无今文本,张苍何以能通读?为何亦不闻《左氏春秋》有“隶古定”本?窃料但凡藏于秦朝廷的古籍,必然是先用秦篆通通改写过一次,然后才再用隶书改由博士传授者。秦篆虽然不是先秦之篆,亦为古文之一种而非今文。所谓古文《左氏春秋》,想必是用秦篆书写的版本。张苍既为秦之柱下史,故自无不通秦篆之理。隶书直接从秦篆出,与秦篆基本上存在一一对应的关系,故可以从秦篆直接改写为隶书而无须通过“隶古定”的手段。《左氏春秋》为何无今文本?史无记载,未可断言。一种合理的猜测是:因秦不曾设立《左氏春秋》博士,没有便于传习之必要,故不存在用今文改写过的官方定本。

据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引刘向《别录》,张苍受《左氏春秋》于荀子,荀子受《左氏春秋》于虞卿。虞卿、荀子、张苍,《史记》皆有传,而皆不载其事。以此观之,《别录》所言恐未足信。据《史记·虞卿列传》,虞卿别撰《虞氏春秋》,《别录》或者因此而误亦未可知。

贾谊,雒阳人,十八岁即以通《诗》、《书》而受知于郡守吴公。吴公曾从李斯学,汉文帝时因治郡为天下第一而擢升为廷尉。吴公向汉文帝推荐贾谊,汉文帝召贾谊为博士,以博闻强记见称,不越岁即超迁至太中大夫。然不久即因年轻躁进而受嫉于老臣,先后外放为长沙王太傅与梁王太傅,郁郁不得志,年三十三而夭折。贾谊《左氏春秋》之学从何而出?据陆德明《经典释文》,出张苍。然《汉书》张苍与贾谊本传皆不载,《汉书·儒林传》称:“汉兴,北平侯张苍及梁太傅贾谊、京兆尹张敞、太中大夫刘公子皆修《春秋左氏传》。”并列张苍、贾谊等四人,可见当时并无贾谊师从张苍之说。陆氏之说,既不明出处,又与《汉书》所记相悖,当不足信。

据《汉书·儒林传》,贾谊曾著“左氏传训故”。如果贾谊的这部“左氏传训故”的确见诸文字,那么,这部“左氏传训故”当是见诸记载的最早的注释《左氏春秋》的著作。不过,《汉书·艺文志》并没有著录贾谊的“左氏传训故”。为何不予著录?难道当时已经失传?抑或贾谊之“左氏传训故”也同申培的“诗训故”一样,只是口头的讲义而并没有成书?史料缺如,无从考核。

贾谊授赵人贯公,贯公为河间王博士,授其子、荡阴令贯长卿。贯长卿授清河人张禹,张禹传谏大夫尹更始,尹更始传其子尹咸及翟方进、房凤、胡常。尹咸官至大司农,房凤官至五官中郎将。翟方进出身寒微,初以明经为博士,继而进升刺史、京兆尹、御史大夫,丞相,堪称位极人臣,然最终赐死于家,不得善终。胡常传贾护,贾护传陈钦,陈钦传王莽。尹咸与翟方进传刘歆。由此可见,贾谊实为后世《左氏春秋》学派之鼻祖。

《汉书·儒林传》又称:自西汉之末,言《左氏春秋》之学者,皆本之贾护与刘歆。为何以贾护为宗?语焉不详。以史实推之,当因王莽为其再传弟子,而王莽乃《左氏春秋》得以广为流传的最重要的政治势力。至于刘歆对《左氏春秋》学的贡献,则原委甚明。上文提到刘歆写过一封致今文家派博士的公开信,史称“移让太常博士书”。那封信中虽也提到应立古文《尚书》于学官,其实是以建议立《左氏春秋》于学官为主。如前所述,那封信不仅没有达到立《左氏春秋》与古文《尚书》于学官的目的,刘歆本人反而因此而遭排挤外放。然而不久王莽即掌握政权,刘歆也返回朝廷,身居要职,《左氏春秋》与古文《尚书》终于在刘歆的推动下得以立于学官。

据刘歆的“移让太常博士书”可知,藏于朝廷的《左氏春秋》因长期无人问津,早已“经或脱简,传或间编”。刘歆当时身居“校秘书”之位,“校秘书”之执掌,正是校订朝廷所藏图书。刘歆既然身居其位,又极其推重《左氏春秋》,想必对于《左氏春秋》有校订修补之功。

《汉书·楚元王传》称:“初,《左氏传》多古字古言,学者传训故而已。及歆治《左氏》,引传文以解经,转相发明,由是章句意理备焉。”由此可见,令《左氏春秋》学突破古文字学的樊篱,走上经学与史学之路,亦从刘歆始。

汉平帝时,王莽摄政,立《左氏春秋》于学官。王莽建立新朝之后,《左氏春秋》之在学官更不在话下。东汉之初,汉光武刘秀从尚书令韩歆之请,复立《左氏春秋》于学官,以魏郡李封为《左氏春秋》博士。这一措施遭到范升等人的极力反对,刘秀重议难违,李封死后遂不复补其缺。然而不久,《左氏春秋》又因汉章帝之特好古文经学流派而与古文《尚书》一同复兴,虽不曾正式立于学官,而通习《左氏春秋》者皆得戳拔为讲郎、给事近署。至曹魏之时,《左氏春秋》之学终于超越《公羊春秋》与《穀梁春秋》两派而成为《春秋》学之主流。曹魏正始年间刻写石经之时,舍《公羊春秋》与《穀梁春秋》而仅刻《左氏春秋》,即其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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