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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龙狮之舞——唐蕃英雄记【壹】 -- 京华烟云AM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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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二、无可奈何的初唐》之《5、姓氏古怪的常胜将军(下)》

《龙狮之舞——唐蕃争霸英雄记》之《二、无可奈何的初唐》

5、姓氏古怪的常胜将军

唐军大败,吐蕃人却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奇怪地全面收兵,其中固然有黑齿常之率死士突袭的原因,但总体而言,吐蕃在这场战争中损失很小,完全有能力继续扩大战果。因此,吐蕃此举未免让人心生疑窦,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不久之后,一头雾水的唐人终于得知了那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原来,吐蕃赞普也就是松赞干布的孙子芒松芒赞,其实在这场战争爆发前就已经驾崩,大相赞聂多布和元帅钦陵为了不动摇军心遂秘不发丧。不久已方大胜的消息传回国内,噶尔家的威望在国内一时无两,于是他们便趁热打铁,大张旗鼓地为已故赞普举行国葬,同时扶立一个年仅三岁、汉文史书称名为“器弩悉弄”的王子即位,从而挟天子以令诸侯,将吐蕃国政掌握得更加牢靠。

只是,此时志得意满的赞聂多布和钦陵都不会想到,这个年幼的孩子后来竟成为他们噶尔家族的掘墓人,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国王新丧幼主登基,吐蕃国内局势肯定不会稳定,赞聂多布和钦陵忙得团团乱转,一时无暇对外。就在此时,大唐名将裴行检(他的兄长裴行俨是隋末著名猛将,据说就是后来裴元庆的原型)敏感地意识到机不再来,遂以送波斯王子归国为名,率兵直扑西域,“简其精骑,轻赍晓夜前进”,突然袭击并摧毁了吐蕃在西域扶持的两个西突厥地方政权,一直打到大诗人李白出生的碎叶城(据考证在今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以东的托克马克市附近)立碑纪功,大唐从此重新夺回了在西域的主动权。

经此重大挫折,执政的噶尔家族声望大大受损,不得不重新打起了以外战胜利来堵国人之口的主意,他们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唐蕃交界的青海河源地区。大败唐军三年之后的开耀元年(公元681年),吐蕃军团又一次向着他们曾经取得两次光荣胜利的青海湖进军,主帅是噶尔.钦陵的弟弟噶尔.赞婆。

据说为了吸取以前胜利之后就撤军从而成果不保的教训,吐蕃军队这次决定稳扎稳打,为了保证物资供应甚至开始在河源地区安心种起地来,即所谓的“屯田”。这里所说的“河源”,并非是指黄河源头的苦寒之地,而是唐朝设立的“河源军”——它也是后来的陇右节度使辖区内最大的一个军,大概包括现在青海省会西宁周边相当大的一片地域,在青藏高原属于相当适合农作物生长的区域。

只是所谓事不过三,对面的唐军如今已经今非昔比,不仅已经“广置烽戍七十余所“,而且采用了与吐蕃人类似的策略,“开屯田五千余项,岁收五百余万石”,可谓准备充分物资不愁,“由是战守有备焉”。而带领他们完成这些战前工作的主将,就是当年那支惨败唐军中诞生唯一的英雄,已经年过五旬的老将、河源军最军政长官经略大使黑齿常之。

双方于是开战。关于这场战斗,史书记载十分简单,但无疑是唐军赢了,《新唐书》记“开耀元年五月己丑,黑齿常之及吐蕃战于良非川,败之。”这是唐军在青海战线取得的第一场胜利,而按照《册府元龟》说法,唐军还应该捞到了吐蕃军队的不少物资,“赞婆引退,常之进军追讨,获其羊、马、甲仗而还”,可谓收获颇丰。《旧唐书》的记载则说常之是率军突袭取得的胜利,吐蕃人种地屯田的成果被他付之一炬,“常之率精兵一万骑袭破之,烧其粮贮而还。”

按,在这场战斗前,常之很可能已经有过一次对噶尔.赞婆的胜利记录,《旧唐书》载赞婆曾率领三万人在良非川屯田,常之率精骑三千夜袭贼营,杀获二千级,获羊马数万,赞婆等单骑而遁。不过这段记载里并没有提到此战具体发生的时间,而且与上面的记载未免重复过多,要说这位赞婆将军就是不长记性,非要屡次跑到同一个地方致意种地,其可能性相当值得怀疑,且《旧唐书》一向以罗列原始材料导致前后冲突著称,因此有人猜测这有可能这是同一场战斗的不同记录,姑且存疑。

屋漏偏逢连阴雨,就在前线吃紧的时候,吐蕃的后方也开始动荡不安。按照敦煌保存的吐蕃历史文书中《大事纪年》的记载,这一年吐蕃爆发了内乱,而根源竟来自噶尔家族内部——同为禄东赞之子的噶尔.芒辗达乍布对长兄赞聂多布长期把持权力不满,于是联合其他大臣一起反对哥哥,试图分一杯羹。兄弟双方各自召集人马会盟,然后准备开练,内战的阴云笼罩着吐蕃。于是后来也有人推测,赞婆也许并非因为战败才撤兵,他之所以匆匆率部队赶回本土,很可能是为了去力挺大哥赞聂多布——根据藏族史书推测,在这场噶尔家族的内斗中,钦陵和赞婆两兄弟应该是与兄长站在一起,共同对抗弟弟芒辗达乍布。

转年之后的永淳元年(公元682年),吐蕃国内两大集团对峙的局面仍然继续,内耗进一步削弱了吐蕃军团的实力。汉文史料记载,这一年吐蕃入寇河源,黑齿常之的参谋长河源军司马娄师德领兵迎战,唐军取得又一场大胜,史载娄师德“将兵击之于白水涧,八战八捷”。

这位娄师德也是一位孤胆英雄,曾在李敬玄兵败后的一片恐慌中自告奋勇,单刀赴会出使吐蕃,与接替钦陵驻军青海的噶尔.赞婆达成和平协议,如前所述,唐蕃双方当时各怀鬼胎都有烦心事,于是各退一步,从而维持了前面所说的三年左右的和平。

这场胜利后,娄师德被朝廷提升为黑齿常之的副手即河源军经略副使,两人继续搭档在河源辖区一带共御吐蕃,直至两年后的光宅元年(684年)十月,武则天派去讨伐徐敬业的部队初战失利,早已在西北边疆赢得显赫声名的黑齿常之于是被太后抓了壮丁。

从公元678年到公元684年,黑齿常之驻守西北边疆长达七年之久,除了上面所说的几场大胜仗外,很可能还取得了许多场没有记载的小胜,加之他积极构建防御工事并大力屯田保证军需,敌人一直无机可趁,屡次进攻失败后进而对常之敬畏有加,再也不愿过来啃他这块硬骨头,史载“常之在军七年,吐蕃深畏惮之,不敢复为边患。”

光宅元年(684年)十月,黑齿常之被任命为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率援军火速奔赴帝国的南方,与在扬州揭竿而起的徐敬业作战。由于起义军的战略失误(后来人们认为当时徐敬业应该火速北进直扑武则天的统治中心洛阳,而徐却选择了南下),加之唐军此次调集了黑齿常之等一干久经沙场的悍将强兵,一个多月后,徐敬业及其主要谋臣如骆宾王等一同授首。(至于说骆其实逃出去当了和尚等传闻,不在本文讨论之列)

黑齿常之此后再也没有回到青海前线,他仍然是常胜将军,只不过其战绩与吐蕃无关,而是与北方蒙古高原重新崛起的东突厥人联系在一起。垂拱二年(公元686年),常之在两井(今河北鹿泉北)大败突厥,因功封燕国公;转年,燕然道行军大总管黑齿常之在黄花堆(今山西山阴县东北)又一次战胜突厥人,将突厥残兵一直驱赶进蒙古大漠深处。

对于东突厥的重新崛起,武则天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正是她为了实现取唐自代的目标,大力排斥甚至诛杀异己,一批身经百战的唐军将领因与她政见不和或被贬斥或被处决,导致帝国的北部边防一溃而不可收拾。尤其是光宅元年(公元684~685年)十二月,帝国北疆无法替代的干城、一代名将程务挺被皇帝火速派来的钦差突然斩于军中,无比震惊的人们后来才知道,有人告发程将军和已被冤杀的宰相裴炎以及谋反被诛的徐敬业同谋,武太后于是决定斩草除根。

史载,突厥人听说程务挺的死讯,喜出望外欢宴相庆,但这些草原人一向崇拜勇士,他们对这位被冤杀的勇敢对手仍然非常敬佩,竟然为其建立祠堂祭奠。尤其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据说突厥人每次出师征战,一定要来程的祠堂祈祷敬拜,我们不知道程将军的在天之灵,选择保佑的究竟是他为之奋战但却抛弃了他的祖国,还是这些对自己无比尊敬让自己在地下衣食无忧的敌人?

唐军几次战败之后,朝廷不得不调任黑齿常之前往塞北主持防务,这无疑是一次拆东墙补西墙的无奈之举,尽管北部突厥带来的危机暂时缓解,但缺少了敌人敬畏的黑齿将军,西方吐蕃带来的隐患无疑会越来越大。

从历史记载来看,常之似乎是一位基本不参与政治的纯粹军人,他镇压徐敬业是奉命而为,没有证据表明他有邀功于武太后的政治倾向。但当时的政治形势却已经由不得纯粹军人的存在,武则天“疑天下人多图己,又自以久专国事,且内行不正,知宗室大臣怨望,心不服,欲大诛杀以威之,乃盛开告密之门”。

在这种恐怖气氛的笼罩下,人性中最卑劣的部分被无限放大,以罗织告密为职业的酷吏们大行其道,史载“朝士人人自危,相见莫敢交言,道路以目。或因入朝密遭掩捕,每朝,辄与家人诀曰:‘未知复相见否?’”

永昌元年(公元689年)九月,战功显赫的黑齿将军终于难逃厄运,著名酷吏周兴诬陷他与右鹰扬将军赵怀节等谋反,常之被捕下狱。按照当时的政治气氛,他这种政治犯几乎不可能有机会为自己辩白,等待他们的只会是一道接一道让自己后悔生在这个世界上的酷刑,而这些犯人招认或不招认,对那些法官来说结果没有什么不同,反正审判的结论毫无例外都是法官自己编造出来的“谋反是实”。

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年已花甲的黑齿老将军不愿受辱,于是在监狱中自行了断,或曰上吊或曰服毒。对这位百战将星的不幸结局,人们给予了深深的同情,史栽“及死,时甚惜之”,而那篇名字长长的《大周故左武威卫大将军检校左羽林军赠左玉钤卫大将军燕国公黑齿府君墓志文并序》则叹息道:“既从下狱,爰隔上穹。义等绝颃,哀同仰药。”

聪明的朋友大概已经联想到,黑齿常之后来肯定被平反了,否则一个被控谋反的政治犯不可能有这样名字的一篇墓志。果然,到了圣历元年(公元698年),时日无多的女皇已进暮年,她早已清除了所有的政治对手,那些曾经的酷吏爪牙们也已被她当作替罪羊一一抛出处死以平民愤,她不想再折腾了。

主人既然不为已甚,鹰犬也就乐得不再伤天害理,于是为当初那些冤死者平反就提上了议事日程。“皆哀其枉”的黑齿将军自然也在其中,他被恢复生前拥有的各项官职和荣誉,同时又加赠左玉钤卫大将军的头衔。号称是虔诚佛徒的老女皇大张旗鼓地为这些多年前的冤魂恢复名誉,也许是为了自己死后也有个更好的归宿吧。

常之离开河源后,他的老搭档娄师德继续镇守着唐蕃边境,期间基本太平无事,直到万岁登封元年(公元696年)。

那一年,唐蕃之间爆发了第三场大战,主战场在素罗汗山(今甘肃临洮)。与前两次的结局一样,战前势在必得的唐军又一次惨败于噶尔.钦陵统率的吐蕃军团,担任唐军副总司令的娄师德与总司令王孝杰(也就是当初随刘审礼战败后又被吐蕃释放的那位将军)一起被贬官。但娄师德的仕途只低落了一年,就被一直欣赏他的武太后于神功元年(公元697年)调回中央,很快升任宰相(头衔为‘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娄师德确实做官有术,比前辈李世绩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以政治高压著称的武则天统治期,他却于一片肃杀里令人不可思议的出将入相游刃有余。当时,索元礼、周兴、来俊臣等酷吏如走马灯般你方唱罢我登场,恐怖的朝堂上人人自危,但娄师德却是个例外,他不仅一直官运亨通,而且从未惹上谋反的官司,保持着没人能及的全须全尾,其水平让人无法不深表惊艳——要知道,就连活得相当明白的狄仁杰也曾经差一点儿死于冤狱,而我们的娄公却始终毫发无伤。

更难得的是,娄师德并非刘仁轨那样有能力没道德的倾轧政客,反而素以忠厚著称,是那片乌烟瘴气中难得的老好人,做过的好事不胜枚举堪比雷锋,而且一直秉承着行胜于言的原则从不声张,这也许才是武则天看重他的最根本原因。

比如,娄敬德曾为国家举荐了大量人才,其中就包括狄仁杰,但他自己从来不让对方知道,导致老狄一直认为这个老好人尸位素餐,对其鄙视不已,最后还是女皇亲自揭露了娄公做好事不留名的秘密,让高傲的狄公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

只不过,这位娄公有时候似乎厚道得实在有些过分了,不信?那您就去查一下“唾面自干”这个成语的来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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