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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山 . 转世 . 转轮回】

“向至高无上的尊师顶礼，

虹光交射的地界，

南部察瓦岗厄旺法台之上，

雄踞绒赞山神卡瓦格博。

……

在有缘人我的心中，在具缘者我的眼里，

山、树、沟、雪、水和岩，处处都是飞天的清静地，

处处都有无垢持明者飞行，处处布满了守境的空行勇士。

欢声悦耳乐轻扬，悲歌声中落花雨，观音善行似云覆。

我向您祈祷，请您悲悯……”

公元1268年的一天，现在的梅里雪山主峰卡瓦格博脚下，一位六十余岁的老人身穿喇嘛僧袍，在崎岖山路上顶风冒雪艰难前行，在他背后不多的简单包裹中，小心地保存着一顶做工精巧的金边黑帽。

老人名叫噶玛拔希，为当时藏传佛教噶玛噶举派的领袖，也是上面那首《绒赞山神卡瓦格博颂》的作者。

颂词开头的“察瓦岗”，在藏族古代地理中指澜沧江与怒江间滇藏交界地区，包括西藏察隅、左贡以及云南德钦等一大片地域，“厄旺”为 佛经中“空性真如”的藏语音译。“绒赞卡瓦格博”在当地藏族传统里既指梅里主峰，也是对其周围群峰的合称，其中“绒”意为河谷；“赞”指藏族神话的赞神，多住在山上，后成山神的代称；“卡瓦格博”意为白色雪山，也就是现在人们所说的梅里雪山的主峰名称。由此，诗中所谓的“绒赞卡瓦格博”，合起来的全意便是“河谷地带山神居住的白色雪山”。

传说卡瓦格博原是藏族本土宗教苯教中的煞神，性情极为凶悍暴烈，后来被藏传佛教祖师莲花生大师收伏并皈依佛法，从此成为藏传佛教的世间护法神；而在藏族史诗《格萨尔王传》里，卡瓦格博则成为无敌雄狮大王格萨尔帐下神将，征战四方后被派在澜沧江河谷镇守。拔希到来之前，自古老的苯教时代起，卡瓦博格即现在的梅里雪山已是察瓦岗地区有一定名气的神山了。

此时的拔希刚刚度过人生的最低谷。十二年前，当时还叫曲吉喇嘛的他受到蒙古帝国蒙哥大汗及其幼弟阿里不哥的隆重接待，成为蒙古王室的应供上师并从此改称“拔希”，那顶金边黑帽便是赐封国师的标志，而“拔希”则是蒙语中“轨范法师”的意思。

可惜好景不长，三年后（1259年）蒙哥逝世，其弟忽必烈自立为大汗，与被蒙古本土诸王会议选举出的大汗阿里不哥展开激烈争夺。1261年阿里不哥败退中亚，忽必烈改封一直追随自己的萨迦派僧侣八思巴为国师，同时监禁了与对手关系甚好的拔希。

其实拔希与忽必烈的相识甚至早于蒙哥汗——1253年，他在五十岁时离开住持的西藏楚布寺，应邀到川西北，与刚率军征服了金沙江畔大片藏区的忽必烈王子会面。萨迦派十八岁的八思巴已于一年前赶赴军中并被忽必烈奉为上师，王子希望声名日隆的曲吉喇嘛也留下来辅佐自己治理藏区，但后者没有同意，他前往西夏故地传教，随后又应召成为蒙哥大汗的国师，忽必烈为此耿耿于怀。汗位争斗中，忽必烈又听到拔希支持阿里不哥反对自己的传言，心中更添怨恨。

按照藏族古代史书《红史》的记载，拔希被捕后，据说忽必烈大汗为了报复，下令对其实施火烧、水淹、刀砍、喂毒、钉头等酷刑，七天不准进食，都被拔希凭借大神通化解，并使大汗心生敬畏不敢过于迫害，以流放代替了处死。

岁月如梭，转眼到1264年，阿里不哥战败投降。由于并没发现对拔希不利的确凿证据，又得知他遭难后仍潜心修行，造诣和声望与日俱增，忽必烈渐生悔意，历经磨难的拔希终于获释，并被以极高礼仪重新迎入汗帐。经此劫难，拔希已无意红尘，取得了忽必烈允许自由传教的承诺后，他谢绝大汗挽留，返回藏区开始了八年的弘法历程。后人们认为，藏传佛教之所以能在康巴地区发展壮大，拔希功莫大焉。

四年后，拔希完成了艰辛的梅里雪山转山。他走的转经路线大致由现在澜沧江畔的羊咱村开始，过多亚拉垭口、永希通，翻过多格拉卡等山口，到达西藏左贡和察隅，随后在怒江流域翻越数座大山垭口，经说拉山口返回云南，再由梅力水沿澜沧江回到梅里雪山脚下。沿途要翻过七座高山，跨越澜沧江、怒江两条大江以及察隅河，全程超过二百公里，有多处坎坷与美景共存的无人区。

随着转经之路深入，缅茨姆、加瓦仁安、卡瓦让达等雪峰不再遥远，冰川、峡谷、森林、草甸、湖泊、清泉一一从云中秘境呈现，刺破苍天的雪山上旗云飞荡，太阳下清凉的溪流泛出神光，空中仿佛度母金刚在飞行护佑，浊世之人身处其中，既重生了心灵，也洗净了烦恼，传诵后世的《绒赞山神卡瓦格博颂》便是拔希当时的感念之作。

想必他每到一处胜景，都会悬绳挂上一串印满经文和神像的风马旗吧。最初的风马旗于拔希之前一百余年开始在噶举派寺院盛行，如今它已成为藏区最绚烂的标志之一。

梅里转经三年后，拔希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的楚布寺，全身心投入整修和扩建这所他走后日趋衰落的寺院。1278年，蒙古帝师八思巴奉命回西藏创建萨迦政权，在楚布寺与拔希相会，两位当年的对手一笑泯恩仇，这次会面后不久，他们便相继辞世。

圆寂前，拔希要弟子们按他的指示寻找其下一世化身即转世灵童，由此，他开创了活佛转世制度，并成为第一位转世的活佛。

此前，高级僧侣地位的传承与世俗统治者十分类似，不外乎父子相传（早期的藏传佛教戒律并不那么严格，一些宗教领袖甚至是俗人而非僧侣，如萨迦派最有名的五位宗教领袖即萨迦五祖中的前三祖都是娶妻的在家居士）、兄弟相传、叔侄相传亦或我们更能理解的师徒相传，直到噶玛.拔希的出现，才彻底颠覆了以往的继承方式。

从拔希开始，藏传佛教各派别逐渐采用了这种独特的宗教领袖继承方式，即上任领袖去世后，弟子信徒们根据他临终的提示或留下的偈语，寻找符合条件的儿童做为领袖的继承人，前后两任领袖则被认为是同一个灵魂在不同身体上的存在。

藏传佛教中那些转世的高僧们，被人们普遍认为已经以一种特殊的形式脱离了六道轮回从而在人间达到了永生，在神秘的藏传佛教中，这所谓的“轮回”究竟是什么呢？

轮回，梵文作Samsara，意为“流转”，即人的灵魂并不因身体的死亡而消失，而是转入另外一个实体当中，如此循环往复，永不休止，犹如车轮不停地转动。

藏传佛教寺院中，人们经常能看到这样一幅壁画：生命之轮被一个巨大而凶猛的魔王四掌支撑着，他就是阎罗法王，又名阎摩狱主，藏语称“辛杰曲嘉”。阎罗法王代表着反映整个世界都控制在其掌中的无明；阎罗法王头戴五个死人头组成的王冠，分别代表着五根、五幻想、五逆罪和五蕴，正好成为坛城中心五耆那象征的一切之对立面。

轮的中心有三种造化物，即一只鸡，一条蛇，一头猪。鸡代表着贪欲，蛇代表瞋恚，猪代表着愚痴，藏传佛教认为，贪欲、瞋恚和愚痴是有情众生的三毒，这三毒是导致愚昧生活的三个根本原因。又说在生存圈中公鸡表现渴望和眷恋，毒蛇象征瞋恚和仇恨，公猪体现愚昧无知和妄自尊大，这些灾火（即三毒），致使众生成为根本烦恼之———无明的受害者。

三种造化物的外围是生存圈的六个组成部分，即天、阿修罗、人、畜牲、饿鬼和地狱六道。由六线区划为六个等分，每一等分可分示转生之现象，故称六道轮回图或生存圈。

六道又称六界：神明界或天界、阿修罗界或半神界、人类界或人界、畜牲界或禽兽界，饿鬼界或魔鬼界、地狱界。这六界之每一界各有一位菩萨坐于莲花宝座，以其慈悲心肠，协助众生灵魂在轮回上竞争，以图较好转生。

众生根据他们在与自我斗争中相对胜利与失败的结果而上升或堕入生死轮回圈内。当在新生中获得一种恶业时，就会有一次堕落；当在新生中清除恶业或获得功德时，便会有一次升级，总之，一切众生都要在六道中轮回……

尽管拔希是第一位转世的活佛，但藏族传统上却尊他为二世噶玛巴，噶玛噶举派的创始人德松钦巴则被追认为拔希的前世，即一世噶玛巴。其实，这两位一、二世噶玛巴之间并没有直接关系——从师承上看，拔希是德松钦巴再传弟子崩扎巴的学生，在德松钦巴圆寂十一年后才出生，而且与拔希不同，德松钦巴圆寂时没有作过任何将要转世的预示。

三世噶玛巴则是拔希的继承者，藏传佛教第一位真正的转世灵童让迥多杰。继拔希后，让迥多杰又到云南传教，并为梅里雪山写下《卡瓦格博圣地广志》及《圣地卡瓦格博焚烟祭文》，后者中写道：

喏，四洲赡洲最殊胜，有景二十四胜地，

南部门地擦瓦绒，位于滇藏交界处，

圣地卡瓦格博山，本地厄旺法源宫......

元朝以来，由于拔希等高僧的努力，噶玛噶举派迅速传播，梅里雪山也因几代噶玛巴活佛的推崇而成为最重要的藏传佛教神山之一。

拔希当初的转经之路，现已是经典的梅里外转路线，每逢卡瓦格博的本命年——藏历羊年，因传说此年转山能功德倍增，朝圣者更是络绎不绝，常达十万以上。

拔希那时候沿途留下的脚印、石刻等遗迹早成为信徒朝拜的目标，今天这里迎风飘扬的五色经幡，莫非正是挂在当年拔希悬起风马的树上吗？

注：

1、 本文所引《绒赞山神卡瓦格博颂》参考《迪庆方志》1992年2期张国华的译文。

2、卡瓦格博峰群以前常称为 “雪山太子”或“太子雪山”，上世纪才渐被梅里雪山的名称所代替。

3、拔希的事迹主要见于《红史》、《青史》、《贤者喜宴》、《土观宗派源流》等各种古代藏族史书，不但内容多有神化成分，且各书常有出入，如那顶黑帽的传承，《贤者喜宴》说由一世噶玛巴德松钦巴开始，其他史书则认为是蒙哥赐给拔希后才开始。

4、关于藏传佛教中“轮回”的描述，主要引自于尕藏加《西藏佛教神秘文化密宗》。

按:谨以此文，纪念那位当年的偶像，十年前，正是由于对他们的兴趣，才让笔者坚持拿下了技术创新专业课的若干学分。

Steve Jobs终于走了，不知道做为一名曾经的佛教信徒而且亲身去过印度朝圣的他，生前是否相信所谓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