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蒙娜丽莎的假笑 -- 淮夷

机舱里遇到空姐的微笑，那种笑意是淡淡的却弥漫整个机舱的，就像凤姐一出场，“丹唇未起笑先闻”。有没有想过，她的笑容是出于真心，还是伪装呢？

我一向不曾留意空姐微笑有何特异，但是最近从香港飞去北京时读了一本怪异的书，恰好谈及“微笑”之事。此书叫《Quirkology》，出版于2007年，作者是英国爱丁堡大学的心理学博士Richard Wiseman。

Richard设计出一些新奇的实验，目的是研究流传民间的“伪科学”，诸如占星术（出生日期决定命运），姓名学（姓名决定命运），等等。有一个微笑实验也是他的创设，这个实验使用下面两张相片。两张脸皆是同一个人在发笑，你觉得哪一个笑容是真心的？

作者把照片挂在一家公共画廊里，邀请参观画廊的人写下他们的判断。结果，实验者答对的概率接近50:50 (正确答案是左侧为真，右侧为伪)。这意味着，人们很难分辨出笑脸的真伪，这种辨别力跟随机掷硬币的乱猜，没什么差别。

至于为何人类进化了这么久，却搞不清自己同类的微笑，这有它隐含的道理。达尔文为此写过一本精彩的著作《人类与动物的表情》，此书研究人类的面相，以及各种面部表情的动物性起源。

在进化论看来，人类微笑的表情源自一种远祖的“露齿”行为，这种露齿，是灵长类动物遇到更强势的同类时，表达自己的畏惧、无敌意、甚至顺从。露齿而笑的信号在今天的黑猩猩中也观察得到。

而人类离开丛林世界之后，微笑的目的又有何在呢？你微笑究竟是因为自己很高兴，还是因为，你想让别人知道你很高兴？

这个看似细小的差别其实并不简单，学者有过很激烈的争论，一方认为微笑主要是内心的满足，另一方则认为微笑主要是一种社交信号。为此，康奈尔大学的Kraut和Johnston两位教授做了一个实验。

他们找了一个保龄球馆，偷偷观察了2000多个打保龄球的人。结果发现，当一个人打出高分，且背对同伴的时候，有4%的概率露出了微笑。无疑，这是真心的笑。然而，一旦那人转身面对同伴，高达42%的概率露出了微笑。

保龄球馆的实验说明，一个人微笑往往并非因为他很高兴，更多时候，只是传达信号让别人知道他高兴。换言之，假笑可谓无处不在。

而一个精心准备的假笑，是足能以假乱真乃至迷倒众生的。譬如，人类历史上最有名的那个笑脸：蒙娜丽莎。

我以前读过对蒙娜丽莎微笑的若干考据，这些考据想象丰富，和红学索隐派一样，充满着有趣的八卦精神。我记得的几个稀奇古怪的考证包括：

- 蒙娜丽莎是孕妇，散发着母性的微笑

- 蒙娜丽莎患有面瘫，局部神经麻痹造成了神秘笑容

- 蒙娜丽莎没有门牙，笑抿嘴唇是为了遮掩此缺陷

题外话，其实我每次看这幅画都觉得她笑得有点恐怖，不由自主就会想起鲁迅写过的那句话，“对我笑了一笑，我便从头直冷到脚根”。

关于这副名画，人们很早就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当你直视蒙娜丽莎的眼睛，她的微笑很明显。而当你直视她的嘴唇，她的微笑似乎消失了。

达芬奇究竟做了哪些手脚呢？

2003年，哈佛大学的神经科学家Livingstone提出一个有趣的观点，画中人的笑容时强时弱，其实是画家利用了人们视觉的不同功能。达芬奇用颧骨的阴影，让她的嘴唇看起来比脸的其他部位略暗。当人们直视她的眼睛时，使用视网膜的周边视野，她的微笑看起来更明显。直视她的嘴唇时，人们使用视网膜中央视野，看到的是画作的阴暗区域，使得她的微笑不那么明显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受过神经科学训练，有能力发现蒙娜丽莎的伪装笑容。那么，有没有一些简单的相面之术，帮助人们区分真笑和假笑呢？

1862年，法国科学家Duchenne写了一本书，《人类面部表情机制》，揭示了真笑和假笑的秘密。这本书也给日后的达尔文提供了很大灵感。

Duchenne是一个很变态的学者，他基本上按照终南山“活死人”的标准征募了一个老头，对他进行持续的电击，测试脸部的哪些肌肉牵动造成不同的表情。这位老头没有牙齿、面无人色，最重要是脸部几乎麻痹，故此可对每一块肌肉进行精确的电流刺激。

拍摄了大量照片之后，Duchenne发现，当电击老头嘴巴两侧的肌肉（颧大肌），颧大肌向上拉动嘴角，形成一个笑容。这是一种假笑，也称作“Pan American式”的微笑，命名来自泛美航空的空姐，因为空姐的笑是一种礼貌性的伪装，尽管她的内心并不开心。

Duchenne给老头又讲了一个笑话，这一次真的把老头逗乐了。他发现，真心的笑容不仅需要颧大肌牵动嘴角，最重要的是绷紧眼轮匝肌。眼轮匝肌分布在眼睛周边，它绷紧的时候可以拉下眉毛，并在眼角周围产生许多小细纹。

实验发现，眼轮匝肌的收缩是无法电击出来的，也不是一个人能随意控制的，只有内心深处的喜悦才能让它真正动起来。--- 这便是区别真笑和假笑的秘密了。倘用这个方子，重新考察开头的画廊实验，您就能发现答案的原因了。

这个传自法国科学家的相面术，或许颇有其科学上的道理，而我大概是很难学会的。一个人的笑容是真心、是敷衍、甚或暗蕴杀机，我这人有些迟钝，总是辨识不出。其实人生的意义并不是琢磨别人，而是尽量让自己多微笑一下。做一个成天观察眼轮匝肌的人，难道很开心吗？

实际上，真心的微笑确实可以悄然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轨迹，这并非全然是“信仰疗法”的那套说辞，而是得到了实证检验。

加州伯克利大学的Keltner和Harker做过一个相关的研究。他们翻阅了几十年前的一份毕业相册，分析了大约150个女生的笑容。用Duchenne提供的相面术，他们发现大概一半女孩是发诸内心的真笑，而另一半的女孩则是堆出的假笑。他们跟踪搜集了这些女孩几十年的生活痕迹，结果并不意外，真笑者在统计上显著的比假笑者更易于结婚，并维持住她们的婚姻。

“您好，请问用什么饮料？”

我合上这本书，抬起头，眼前是一个推着餐车的空姐，笑容迷人，露着八颗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