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一个老坦克兵的记忆 -- 59特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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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接兵轶事

75-76年接新兵2、3事

1975年演习回来,忙完总结、换油,就搞了战斗射击。在我们1973年打过的疙瘩岭靶场打。我这次火炮射击4发4中(此时已和73年的嫩小子不可同日而语了),且对在我后面的人的射击中起了重要作用(这就不多说了,看谁能猜着)。加上在演习等中的表现,我无争议的被排在入党的地1号。这得感谢老邓75年的整军备战啊,形成了气候,要不到76年就不好说了呢。解决了组织问题后,我和一营老庞,我连卫排长(是一个性格外向,极具才华,却又怀才不遇,本人并不在乎的极好的人,是我的良师)到兄弟团进行59换装培训.在那里第1次见识了特34,苏76和苏100.在这期间经负责的邵副教的批准,在闲时回了一趟家.我主要是讲兵器构造.在这里由于我不大懂事,在老庞讲稳定器时,当堂纠正他讲错的地方。下来后卫排长指出了我的问题,我诚心的去找老庞道歉。他没当回事,我们仍然是好朋友。搞完换装后我就被抽到接76年兵的队伍中,集中到师教导队。进行接兵纪律教育。在这阶段我惹了点事,我那时正在看手抄本的第二次握手。由于自己大意了,对讲政治课兴趣不大,在课堂上偷看,被当堂抓住,交到接兵总负责,师冯副政委处。当时认为自己是完了。但副政委并未批评我,而是留了两天(估计这两天他看呢)后,就还给了心惊胆战的我。说实在的我当时就怕牵连到借我的哥们。对自己倒考虑的不多。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1、在北镇

我们集训了一段时间后,就开赴地方,当时向抚顺派了个接兵组,3个人,由我们训练队的指导员带队。大部分赶到沟帮子和北镇,冯副政委把总部设在沟帮子。我和俺排长分到北镇组。是人最多的组。头两天没什么事,我们就在县城里转悠。有天我和排长去看电影,开演前先放广播,有社论,当时老毛提了路线是个纲,纲举目长的指示,社论也是这个。我没当回事,我们排长很敏感,马上觉的出问题了。就对我说,让我马上别再乱说话了,形势要变,以后要多听少说,不要大大冽冽的。这才让我重视起来。真得感谢他。在这里进一步分组。我和排长分开了,我被分到去廖屯公社那组,算我4个人。我们搭公共汽车到该公社,住在公社武装部的值班室,很挤。不过我们倒不在乎。我们这组的组长是7连的孙指导员,68年兵,人极好,还有就是我的老教员,张教员,人也极好,还有一个是后勤的助理员,人也很好。我是最小的,他们3个都很注意帮助我,当然我也把那些细小工作都包下来了。大家很谈地来,在一起不用互相防着,心情非常好。

在廖屯公社我们在食堂就餐。那时辽宁在提倡种一种高产高粱,叫晋杂5号,据说最高可以达到1吨,一般的上千斤,8、900斤很容易。我们就主要吃这个,这东西吃起来没有饭香,好象是嚼棉花,壳退不尽(导致大便有点不好受),加上副食很少,油水更少。所以一顿吃一斤,却顶不到下一顿就饿得受不了。那时我们都愿意到沟帮子开会,因为那里有卖熏鸡的。但一天只卖很少,据说是100只。有一次我和后勤助理去开会,我俩起大早,让陪我们的助理(也来当兵了,还从炮长干起,一直干到团政治处主任)搞了个小四轮,早早赶到沟帮子,那里已经有很多排队的,我俩排上后到助理就是最后一只了,我白排了。而且人家告诉我们,我们这次是歪打正着,通常是快中午时卖,就哪天不知道为什么改了,当地人都知道,没想到我们也赶上了。不管怎样,总算有了好吃的,晚上4个人在住屋里悄悄的分着吃了,只是那鸡太瘦,我们开玩笑说是用老鸹代替的。后来开始下大队和生产队调研和动员,在下面吃的就好多了。我们都争先恐后的往下跑。

我们那时候下去主要是骑自行车,我通常和孙指导员一组,有次我们到一个大队,,先是在全体社员面前,做了动员,当然免不了底下的表态。中午在大队长家吃午饭,他还是民兵营长,是个很老的人。他家里有支63式,我拿过来一看大为失望,该枪的木质部分全是玻璃钢的,已经有好几个地方开裂了。恐怕又是什么小三线的东西吧。吃饭过程中提到乘员兵的名额多,不好完成任务。大队长说不要紧,现在可比辽沈战役那会好多了,不用烙大炕也能完成任务。当时就把我弄楞了,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孙指导员笑着给我解释了后才知道。于是大家一起哈哈笑了一阵。我们几个比较投缘,加上这个公社老人多,所以我们尽量多招了些知识青年,其中有的现在在中央电视台。我们还尽量把一些政审有困难的也网罗进来。当然也不敢太出格。我们算比较好的。有到毛远新抓的点去的,就因为此类问题被说是立场不稳。以至于换人才行。

一天早晨张教员的半导体收音机里传出总理病逝的消息,大家都很伤心。地方上有些人表现的无动于衷的样子,和我们了一些冲突。为此,冯副政委把我们召集到沟帮子开了个会。会上副政委深情的回顾了总理的一生。大家哭成一片。然后他告诫大家在这个情况下不要和地方干部(其实就是一些四六不懂的二代造反派)发生冲突,我们目前的主要任务还需要他们的配合。大家也就都认了。我们所在公社老人多,对总理有感情的人多,所以没发生什么问题。那个时候心情是很压抑的。

好象是总理去世的第3天,我奉命转到抚顺,那里由于装甲兵的人少,出现了困难,有可能完不成。我就在司令部协理员的带领下,依依不舍的告别了几位大哥,到新的地方去了,只是没想到到了那里实际上要独挡一面了。

2、李石一夜

我和协理员一行,急匆匆的到了抚顺,然后转汽车来到城市郊区的一个叫李石寨的朝鲜族公社。这里有7连的排长小杨,他是69年兵,后来到我连当副指导员,以后和我一起搭连队的班子。原来,当时有人反映说他压不住公社武装部长,对方只给高炮74师和21基地的努力,不管装甲兵的乘员兵质量。所以让我来加强力量好忽悠人家。来后我们在一起研究了一下,感到他已经把关系处理顺溜了,在这里招的兵少,只有5人,派两个人接5个人也太夸张了,会让人家好不容易建立的关系再次出问题。我们决定不在这里加人。这里的接兵组长是训练队的指导员,他在五龙,只有他一人,要管全面工作,再顾本公社,实在来不及,基本工作还没展开,还要协调整体关系,由于我们接的人少,地方的重视程度不够,这方面还有大量的艰苦工作要做。于是我们商定我去五龙。在这里我们和当地的人在一起吃了一顿朝鲜风味的饭,对我来说是第1次,感到很特别,又和男女青年在一起交谈,感到他们的凝聚力很强,干什么很认真。这里的生活水平也很高,乡镇企业也很多,距市区较近,交通方便。有很多人在市里上班。10个工分能勾1。1-1。2元左右,这在当时可是相当相当的高了。吃的都是大米饭,说实在的真不打算走啊。第2天我们坐通勤火车先到市里,然后转长途汽车去五龙。上火车时那些上班的小姑娘很生猛,为了自己能上去,抓住我的背包带把已经上去的我楞给拽下来了,我们只得等她们上去后才又挤上去了。

3、在五龙

我们到五龙后,交代了一下,协理员就走了,指导员也到市里活动去了,我就和高炮74的关股长、高副连长一起开展在这里的征兵工作,他们的兵员量大,但没有乘员兵的要求高。别的地方出现了互相抢兵的矛盾,我注意和他们搞好关系,尊重他们(人家职务和兵龄都比我大),我是个乐天派,很快就和他们搞的很熟,我也讲清我的难处,求得他们的支持。他们很支持我,我们商定,他们先做面上的发动工作,我在这段时间直接下大队选苗子,按3比1的数选,我的指标是12人,先选36人,他们不在这些人中做工作,如果我们剔出来的,他们接过去选。我选过后,他们再下点。这让我是千感谢万感谢啊,对一个战士两位如此支持,是十分不容易的呀。为了不给人家造成被动,我赶快抓紧时间下点。我从广播站的广播员那里借了辆自行车,和武装部助理、市民兵指挥部的一个复员兵一起开始了下点工作,这里是山区,道路是小路,骑起来很累,我们在3天时间跑了所有的大队和除一个以外的所有的生产队,海选了45人,然后再对这些人进行面谈和家访,好确定36人,以便进入体检阶段(报名和初步的政审阶段已经结束了)。但我们在一个大队确定了6个人后,去见面时遇到点问题,他们大部分在市里组织的水利工地上,我们赶到工地时,只能见5个人了,有一个知青自杀了。原因是工地曾放了几天假,这个人没走,他的女朋友也没走,结果有人看见他们俩抱在一起睡在铺上。传开了,女的受不了,反咬了他一口。他一时想不开,咬了个雷管,把下半边脸炸飞了,自杀了。是个悲剧。我们也没有再增加名额,这个大队就选了5人。当时在五龙有一个山东移民组成的大队,叫腰堡,他们是自发移民,在这里开辟出一片天地。我去那里时他们正用爬犁往地里送粪,大人小孩全出动,生龙活虎一片热闹景象,水利也搞的很好,是其他大队所不具备的。在这里我选了同姓的两个帅哥。在另一个大队家访时,大队的领导对其中一个兵提出了异议。该人的舅舅是志愿军战俘,我们觉得这不应该是大问题,然而,从外调材料看确实有点问题,那人愿是国民党青年军的军官,到我军后当炊事员,遇敌时有一个炊事员要拿手榴弹反抗,他拿扁担把人家打倒,属投敌性质。在那时的氛围下,大队坚决不同意,我们也没办法。

比较头疼的是进抚顺市家访和外调,那时该市社会治安不太好,抢军帽盛行,记得我们去军分区副司令家访时(他儿子是知青,我们的招兵对象,后来我把他搞到自己的排里当车长,提干后一直干的不错,现在沈阳公安),他说他的军帽都被抢过。所以我们是比较提心吊胆的。坐电车时,后面总没人呆着,而且其玻璃总是破的,后来停车上人时才感觉到。那些上不去的人里,有的气愤难忍,石头砖头往里骇。由于是矿山城市,供应还不错,比较我们呆的五龙来,是天地之别啊。我在那里的百货公司买过对虾罐头和鲍鱼罐头,对虾罐头7。2元还能接受,鲍鱼的上百元,就让我很肉疼了。为了口福,我狠下心把带的钱几乎都花了(出来接兵时,我把历年的储蓄都提出来了)来买了。

后来又给我们加了个名额,是交流的兵,我们替其他部队代招,他在我们唯一没去过的生产队。我们去看他时,先打电话到他们队设在山口的招待点,他们在派人进山通知他,在我们去的头一天晚上前,赶到招待点,我们到点上去看他。我和公社通讯员两人骑着自行车,沿着大山中的羊肠小道,一路上坡的用了一上午时间,赶到了该队的招待点,那是在深山老林里,最后的一段路只能推着往上走,招待点本身也在半山腰上。到那里见了那个兵,谈起来感到他在这个相当封闭的地方一定呆不惯吧(他是抚顺的知青),却没想到他觉的很好,他们进公社都要在前一天下午出发,在很难走的山路上走到招待点,住一晚上,第2天才出发进公社,是一个典型的世外桃源。当年国军进攻时,我军主力撤退时留下个什么支队,在对方重兵围剿下,损失惨重,就退到这里,遣散了大部分人员。剩下的一直坚持到辽沈战役。我们正好找该点做饭的老师傅了解这个情况,因为有个兵的父亲是被遣散的人员之一。他告诉我们,是该支队长还是政委决定的,当时写了证明,让日后再去找,他就是坚持到最后的人,但后来安排当警察,他觉的没家里好就回来了,也是个奇人。在这里吃了一顿山野风味。然后骑车子一路下坡不用蹬,虽几次很危险,但最终还是平安的回到公社。

当这阶段有了模样,就开始体检了,先在公社的医院初检,这个医院是市里医院办的分院,医生都是市里大医院的精华,那时也是因政治上的需要来这里办的。力量雄厚。我主要在外科和耳语处呆着,坦克乘员兵主要的区别点就在这两个地方。有几个因耳语被淘汰的兵很不理解,只得由院长亲自解释,这个院长年纪并不大,上海人,他爱人也是这个医院 的,他是个多面手,什么都能干。对我的工作很支持。其实我当兵体检时在耳语时也碰到问题。那时我在一气轮机厂的实验站。在那些日子正赶上051和09的动力系统分别进入联调,我在速关阀的工位上,被饱和蒸汽的撕鸣声搞的有点听不清东西。好在原来的邻居接兵,加上部队的历史关系,让我参加了复检,这时我的听力已恢复,所以得已通过。这次我原来也想让他们进入复检,但院长告诉我他们的听力是恢复不了的,我只好作罢。初检共淘汰9人,他们被74的弟兄接过去,大部分都过了。83年我们都归39后,在一次参观时,就碰到过其中1人,已是排长了。复检是两天后,在抚顺县的所在地---石门进行。在这里淘汰的比较多,我在腰堡相中的两个同姓山东帅哥同时被淘汰。结果差点让我招不够数。

体检结束后,全体在五龙公社食堂开庆祝宴。本来我和外科的俩男大夫处的很好,他们和我侃大山的时候说外科大夫的酒量都大的很,这是职业的关系,我那时酒量也很大,就相约在这时一起比一下。可宴会那天,把我和74的高副连长安排在一大群女大夫的桌上。那时的辽宁的供应不好,他们又舍不得到市里去买罐头。所以,虽然是八个菜,但却是盛在小吃堞里的八个菜。而且都是炒粉条、炒土豆丝之类的,唯一的荤菜是一点大肠炒土豆片。就餐前有各方面人等的发言,那个年代的讲话都有套式,所以每个人的讲话都很长,我和高连副当然不好意思动筷子了,可那些女大夫可不管,一个劲的吃菜,等正式吃时,菜已没了。我那时还没醉过,不知道喝多的厉害,空肚子加地瓜焖,地方的来进酒的多,我是来者不拒。那两个外科大夫也来凑热闹,结果我生平第1次喝高了。先是要从墙上出去,找门没有就使劲撞墙,大家一看是高了,来俩工人民兵要架走我,结果让我一拳一个都给打趴下了。还是院长和指导员把我抬回去的,吐的一塌糊涂,没办法,医院里有个日本大夫,来给我打的普鲁卡因什么的东西,让我睡了。关股长和高连副把我的衣服洗了,指导员把床收拾了。那次是丢透人了,这些都是我醒了后他们告诉我的,当时我是人事不醒了。第2天去医院锅炉房打水时,那俩外科大夫在窗户上对我只坐鬼脸。也是倒霉,打水时来了个美女,她是在水池子里打热水,总也捞不上来桶,我接完开水就替她把水打上来,却不小心把手表掉里了,捞上来后,她拿着在炉口处烘干,她只顾和我、师傅说话了,手伸的太靠前,结果表门子融化了,糊在表的指针上了。搞的我是哭笑不得。看来有时是献不得殷勤的。

过春节我们都被集中到市里,住在站前的一个宾馆里,市里组织我们看了抚顺的几大景观-----平顶山、石油2厂、西露天、铝厂。发现21的兄弟姐妹因在西北很艰苦,所以都买了不少东西。他们招的女兵个个五大三粗,开始我们议论是体育兵,后来他们的一个接兵的小护士(她倒小巧玲珑的)笑着告诉我,她们是到养猪场养猪的。节后就开始走兵了。我们是最后一批,到后我分到新兵2连当排长,4天后改到新兵1连。新兵连没有底子,欢送宴是到高炮连菜窖里拿的白菜,取其心,拌上醋精白糖。我又开了两瓶带来的罐头(送我却打我的秋风,实在不太象话),才算对付了,随着我到新兵1连,这段经历就算结束了。

通宝推:廖石,njyd,常识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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