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长 河 鱼 趣 （七） -- 老光

当年，岳丈一家，伴随儿女们渐次长大，跟着又开枝散叶，各立门户，便有四条“水上漂”的小船儿，在这条长河中讨着吃穿。

渔船上的孩子，打小起便跟随父母在河上飘荡，于捕鱼这一行，不说学习，便是天天看着，那也是看得熟透极了的。自立门户时，只须制些捕鱼的家什，再造条新船或是用便宜的价格，买下条旧船，便万事俱备齐。

人常想：新婚燕尔的小俩口，驾一叶扇舟，满河里荡了去。春来时，岸旁杨柳细叶如裁，沿河油菜花金黄一片，扁舟上那小俩口儿，闻着花香，听着鸟鸣，撩发起无尽相思。夏日里，艳阳当空，满河波光辚辚，寻它个无人之处，将船儿一把系牢在那绿荫丛下，双双褪尽衣衫，躲藏在那中舱之内，尽可兴高采烈地玩耍……。那情景着实叫人钦羡不已。

大舅哥因是长子，能动弹开始，便跟随老丈人在河下飘荡。与父辈们一样，一辈子守在水上。所到之处，不过沿河一带的大小码头。除了大舅哥，子承父业的还有妻下面的两位老弟，排行第三与老幺这两位弟弟。

常言道:生根的要肥,长嘴的要吃。因为家中弟兄姊妹八个，这吃饭塞饱肚子又是头等的大事儿。孩子们逐渐往上长，胃口也越来越大。到后来，老俩口委实背负不起，急需人手帮忙。于是，大舅哥读完小学，便匆匆上了船，跟随老父学了这捕鱼的生涯。从此，把捕鱼作为终生职业，一直干到前些年因病死去才撒手。

大舅哥人倒是聪明伶俐一个，也极为好学，虽然中途辍学，却不肯舍弃。平日里卖罢了鱼，从老父手里得几个钱，从不买吃买喝，得了闲便去那书店内，用攒下的钱选些《三国演义》，《水浒传》，《封神榜》，《西游记》之类的书籍，利用闲暇坐在船上默默看书。书看得一多，自然晓得些来龙去脉，于是，便成为“渔花子”中的‘秀才’。有时大伙的船只聚在了一块，喝罢酒，一个个无所事事，便天花乱坠，胡侃乱扯。到底是张飞杀了岳飞，还是岳飞杀了张飞？往往为张飞杀岳飞，杀得满天飞争论得不可开交，便把大舅哥一把抬哈出来，说是他读的书多，明白事理，是非该由他作个公道评判。

俺结婚后，自然而然，和大舅哥打上了交道。一来二往，少不得常常要扯些白话。我虽读书不多,但看的书不少。志趣相同，扯白话也就谈得来。时日一久，姑舅间的交情便越扯越近乎。

有一年,大舅哥的渔船一直守候在我出生的那个小镇旁边转悠。

时近国庆,又连带着过中秋节，舅哥俩口子好运气撞上好彩头。正好我要放假的头天，在河中捕捞到一条大鲶鱼。这鲶鱼有七八斤重，舅哥俩口子晓得我喜欢吃鱼，也喜欢捕鱼，舍不得卖掉，便把这鲶鱼用个网子装了，养在船后的河水中，并托人搭了口信，要我们全家上船去吃鱼。

单位放了几天假，正愁着无处消遣打发。忽地收到舅哥搭来的口信，心里的那个喜欢劲呀！真就是没得说！这是雪中送炭,求之不得的一桩大好事啊！

第二天一大早，带上妻儿，乘车去了俺那故乡。

舅哥嫂子早已是眼巴巴守候着，见我们一到，立马开起锅火，滋滋嚓嚓一顿子忙碌。等到汤滚鱼熟，各人端了大碗，满斟满上。不亏是长河里头的野生鲶鱼，且又如此之大，尤其是慢慢熬出来的那一锅鲶鱼汤，颜色白得纯净，汤汁浓稠如羹，喝进嘴里，甘甜如蜜！真叫一个爽啊！味道美得是无法形容！事过多年，时常回味起这一锅鲶鱼汤，仍咂舌不已！可惜的是，打那以后，再也无福重温这口福一回啊！

那一晚，与妻和小儿，都睡在大哥船上。

凌晨三时左右，舅哥悄无声息爬哈起来，解开系在木排上的缆绳，随后一篙子将船撑开去。舅母娘则不声不响，蹑手蹑脚去了船后，然后，荡起桨片，吱吱呀呀将一叶扁舟摇往了河的上头。

我对捕鱼有瘾头，如同人抽烟喝酒，闻到声气便来劲。听到船上有响动，且船儿不停地晃来晃去，这人怎又歇得着？于是，赶快穿衣起床，点了支香烟一把坐在前船舱上。自小在这地方长大，故乡的每一处无不熟悉。

摇到高湾这地处，嫂子停篙住了桨。大舅哥赶快立身起来，掀开前舱的铺板，取出十来条丝网，一条，一条清理开，准备着要放网。船头地方狭窄，只容得下一人蹲守，再加上我也不懂这活路，只有观战的份儿。便坐一旁默默抽着烟，一边静静的观看。大哥朝后头喊了一声，嫂子便放手荡起桨来，看到船儿在前行，大哥一把蹲了船头，拿了把撮瓢从脚下空舱内舀些卵石裹在丝网内，一把甩入水中。随着船儿往前走，手中的丝网一圈一圈直往水里钻，隔个几米远近，便撒些卵石在网中，借了卵石的沉重，丝网渐次沉下去。一条丝网放毕，接着又放。几个来回，便将预备下的丝网全部抛入了河里头。

放网的地方，是个岩滩，水深不过二三米，把网放毕，无事可做，一伙子坐等着东方晨曦露出，天开光时收网。

嫂子在艄后那‘麻雀尾巴’高高翘起的地方，插篙子的眼内，插了根长长的竹篙子，将船停泊下来。随后，船前船后，扯起闲谈，大家等候着天明的到来。船泊在滩上，水在流动，竹篙的铁钎子在水下被激流撞着了卵石，碰撞得哗啦啦响。

渐渐地，东方现出鱼肚白，天快亮了。

隔了一支烟的功夫，远处的山，也能看出个轮廓来，不远处，模模糊糊似有同行的渔船，在初露的晨曦中慢慢行走。

等到天色亮明，我们开始收丝网。

舅哥穿上雨衣，依旧蹲在船头，不慌不忙从水中捞起浮子，慢慢地开始收网，嫂子一边说着话，依旧悠悠合合荡了桨片，慢慢儿划动着船只往前行。

清晨的河面，吹拂起微微凉风。凉风扫过，袭来阵阵凉意，掠过人身，人感到瑟瑟。这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看舅哥收网，看网上巴了多少鱼儿上来。粘网的鱼儿不多，隔好远才有那么一条两条，可个头却蛮大，多是几两半斤重一个，且多鳜鱼。

鳜鱼乃长河中常见的上色鱼儿，肉质细腻滑嫩，用作熬汤，鲜煎，爆腌，都是上选。

待到天色大亮时，看河面有如开锅一般：从水面升腾起缕缕热气，这热气受凉风一激，升腾至河面一二米处，渐渐凝结成团，久久不散。慢慢地，又随吹拂的凉风，往四下里弥漫为一丝丝一缕缕，铺撒在河面上。这情景，从前没见过，觉得挺稀奇。到了后来，整个河面全都铺满，如烟如雾，飘飘渺渺，煞是美妙。直到太阳升起，阳光照射许久，这烟雾才渐渐退尽去，重现出清亮的一河水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