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花剌子模帝国简史 -- 赫克托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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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 第18章 花蒙初战

中国有句形容仇恨极大的俗语:【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对成吉思汗而言,两个部落与他的仇恨最深:塔塔尔或鞑靼部毒死了他的父亲也速该、出卖了祖先俺巴孩给金国,致使俺巴孩被金国钉死在木驴上,是为杀父之仇;蔑儿乞部曾经夺去妻子孛儿帖,还生下一个血统可疑的术赤,这是夺妻之恨。因为这两桩仇恨,成吉思汗对塔塔尔和蔑儿乞人极为痛恨,前者在蒙古和金国的前后夹击下几乎灭族,后者却异乎寻常的顽强。

在成吉思汗与王汗的联军夺回孛儿帖之后,蔑儿乞人又多次与成吉思汗及其盟友作战。蔑儿乞人的首领是【吃饱了的鹰】脱黑脱阿,他有个弟弟叫忽都(Qudu)。1197年,成吉思汗率军攻击蔑儿乞部,俘获甚多,当时成吉思汗还不很强大,将夺取的全部战利品都送给了王汗来示好。1198年,王汗单独进攻蔑儿乞,击杀了脱黑脱阿的1个儿子,忽都和脱黑脱阿的几个儿子、2个女儿被擒,脱黑脱阿逃脱。此战的2个结果令王汗和成吉思汗的关系恶化,一是王汗没有将任何战利品投桃报李分给成吉思汗,二是不顾成吉思汗与蔑儿乞的深仇大恨,将忽都等俘虏收留下来。

1199年,成吉思汗与王汗合兵去攻打乃蛮不亦鲁黑汗,在王汗处的忽都等蔑儿乞人趁机作乱,收拢了自己的军队和领地,与逃亡在外的脱黑脱阿合流,蔑儿乞势力复振,等于王汗养了一条白眼狼。蔑儿乞人自身的力量有限,面对日益强大的成吉思汗和草原最强部克烈,只能投靠草原次强乃蛮部。1202年秋,成吉思汗与克烈部王汗的联军,与乃蛮王不亦鲁黑汗、蔑儿乞王脱黑脱阿等部联军在阙奕坛会战,后者大败亏输。1203年,成吉思汗羽翼丰满,与王汗翻脸,为了占据道德制高点,成吉思汗声称自己对王汗有5大恩德,其中的第4大恩中提到王汗擅自进攻蔑儿乞、收留忽都等人,并最终遭到忽都的反噬,可见成吉思汗对王汗处置蔑儿乞的事情十分气愤。

1208年,藏身于额尔齐斯河上游的脱黑脱阿,遭到蒙古军队的追杀而中箭身亡,忽都与亡兄的儿子们企图给他收尸,但因为时间紧促,只带走了他的头颅,继续向西逃窜。1209年,走投无路的蔑儿乞残部,派使节向北疆的高昌(吐鲁番一代)畏兀儿王寻求政治避难,这位土王号称【亦都护】(idi-qut)—意为【幸福之主】,曾经与蔑儿乞人发生过冲突,现在异教徒西辽的宗主统治下,正打算为摆脱西辽而投靠成吉思汗,所以亦都护杀掉忽都的使者,击破蔑儿乞人,还以此战的胜利作为献给成吉思汗的投名状。忽都带着几个侄子逃入乃蛮边境的山区(可能是阿尔泰山),收集残兵败将,又苟延残喘下来。此后的10年,成吉思汗一直忙于向南进攻西夏和金国,对远遁西方的蔑儿乞王忽都、窃据西辽王位的乃蛮王子屈出律,暂时放了一马。

1210年代初,随着西辽帝国被屈出律和花剌子模算端摩诃末的瓜分,成吉思汗的蒙古帝国与花剌子模帝国之间的联系也热络起来。据胡实健尼(Juzjani)记载,在1215年,摩诃末听说成吉思汗攻掠金朝,虏获大量财富,就派了一个名叫巴哈乌丁-拉济(Baha ‘al-Din Razi)的人,率领一个使团到成吉思汗那里去,目的是要了解蒙古的军事实力和各方面的情况。成吉思汗热情友好地接待了这个使团,要使者们回去告知花剌子模沙,他承认摩诃末是西方的统治者,而他自己则是东方的统治者,两国之间应当订一个和平友好条约,商人们应当能够在两国之间自由地来回旅行。

作为花剌子模使团的回访,成吉思汗派了一个使团到河中的布哈拉。使团由三人组成,这三个人都是穆斯林,均原为花剌子模沙的臣民:花剌子模人马哈茂德、布哈拉人阿里火者、讹答剌人玉素甫。他们带去的各种礼物,包括丝绸织物,送给花剌子模沙摩诃末。这个使团给摩诃末转达的成吉思汗的口信,与前述其对巴哈乌丁-拉济使团所表示的意思大致相同。但成吉思汗把摩诃末称为自己的儿子,让后者认为这是一种侮辱。于是摩诃末单独见马哈茂德,向他询问关于成吉思汗的情况,并要他作为花剌子模的密探而留在蒙古汗廷,马哈茂德因害怕只好同意了。最后,摩诃末同意与成吉思汗订立和约。

听说蒙古人严重缺乏衣料,以艾哈迈德(Ahmad)为首的三个花剌子模商人带上一大批衣料,包括织金料子、棉织品、撒答剌欺(zandanichi, 一种衣料)等等,踏上了通往成吉思汗的汗廷的道路。当他们被带到成吉思汗面前时,艾哈迈德对最多用十个或二十个第纳尔购进的纺织品,竟索价三个金巴里失,令成吉思汗十分愤怒。第纳尔(Dinar)是一种金币,净重为1个密思合勒(misqal, 4.25克—环宇7504 提供的数据),巴里失(balish)有金巴里失和银巴里失两种,净重为50个金或银密思合勒,按原价15个第纳尔计,他们的索价相当于购入价的10倍,分明是把成吉思汗看成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难怪成吉思汗暴跳如雷。

为了杀艾哈迈德的锐气,成吉思汗下令打开自己的宝库,将历代先王积攒下来和自己从各地抢来的纺织品给对方看。这些主要来自中原的精巧织物令三个奸商目瞪口呆之余,成吉思汗将艾哈迈德监押并没收了他们的货物,然后再三追问另2人货物的进货价,他们俩紧咬牙关死活不吐口,反而说:【我们把这些织品献给汗】。这番话让成吉思汗很受用,下令释放艾哈迈德,并收购了全部货物,每件织金料子付给一个金巴里失,每两件棉织品与撒答剌欺付一个银巴里失。

艾哈迈德返回的时候,成吉思汗下令给自己的儿子、权贵们,让他们每人从部属中抽出2到3个人,带上金钱和各种货物跟着艾哈迈德去花剌子模做生意,这样蒙古的商队总共有450人,值得注意的是,所有成员都是穆斯林。商团还带去口信,向摩诃末致以善意,然而在口信中有一句令摩诃末和花剌子模帝国很愤怒的话【您(摩诃末)是我(成吉思汗)的爱子和最好的穆斯林】。1218年初,蒙古商队抵达花剌子模帝国的边境城市讹答剌(Otrar),该城位于哈萨克斯坦的南部,距离哈萨克、乌兹别克、吉尔吉斯三国交界处不远。根据屈出律与摩诃末瓜分西辽的协议,双方的边境大致以锡尔河为界,而讹答剌在锡尔河右岸,说明摩诃末已经利用屈出律的伪西辽的虚弱,把触角伸过了锡尔河,讹答剌可以视为花国的最东方的边境城市和桥头堡。

讹答剌的守将叫亦纳勒术(Inalchuq)—意为郡王,可能是名字也可能是爵号,他是摩诃末算端的母亲秃儿罕可敦(Terken Khatun)的族人,曾受封为哈只儿汗(Ghayir Khan)—意为强大的汗。秃儿罕可敦是突厥康里人或钦察人,又在花国军界有着巨大影响,那么亦纳勒术肯定也是突厥康里人或钦察人,而且作为大权在握的边将和太后的族人,有着很大的军政自主权。按《世界征服者史》的说法,亦纳勒术对蒙古商团的钱财和宝货起了贪欲,将商人们监押起来,并将向正在伊拉克对哈里发用兵的摩诃末打报告,询问处理办法,而摩诃末则轻率的命令处决全部商人,侵吞他们的财物,亦纳勒术执行了命令,剥夺了商团的生命和财产。货物卖给了布哈拉与撒马儿罕的商人,卖得的钱被摩诃末据为己有。这就是著名的【讹答剌事件】。

据苏联历史学家巴尔托德的分析,摩诃末作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他派遣使团去成吉思汗那里不过是为了探听情况,一点也没有想要同蒙古地区发展贸易关系。自然地,他也认为,蒙古人派来的商队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商团毕竟有450人,一个机灵的商人逃出生天,成功的回到汗廷,向成吉思汗禀告了事情经过。成吉思汗依然没有马上动武,而是再度派使者讨要说法,摩诃末则傲慢的将这个使者处决。两次受辱的成吉思汗闻报大怒,决心对花剌子模帝国用兵,为了祈求胜利,他独自登上一个山头,脱去帽子,以脸朝地,祈祷了三天三夜,说:“我非这场灾祸的挑起者;赐我力量去复仇吧。”他下山之后,开始策划行动,准备西征。当时在蒙古帝国和花剌子模帝国之间,还有屈出律的伪西辽和忽都的蔑儿乞残余,于是成吉思汗决定首先消灭他们俩。

关于成吉思汗进攻花剌子模的原因,多数史家归因于亦纳勒术和摩诃末的贪婪和傲慢,对此,笔者不以为然。《世界征服者史》的作者志费尼是蒙古伊利汗国的重臣,自然要为蒙古人说好话;《史集》的作者拉施德丁同样是伊利汗国的权臣,立场与志费尼相同,而且《史集》在战争起因的描述上,几乎原文照抄《世界征服者史》,看不出拉施德丁与志费尼的差异。在笔者看来,《世界征服者史》已经说得清清楚楚,蒙、花战争的起因在于两国争夺丝绸等纺织品的市场、销路和产地控制权。

中国是丝绸的发源地,然而在唐朝之前,中国的蚕种和相关技术就已经传到了国外。玄奘法师的《大唐西域记》记载瞿萨旦那国(新疆和田)已经会种桑养蚕了,来由为【昔者此(瞿萨旦那)国未知桑蚕。闻东国有也命使以求。时东国君秘而不赐,严敕关防无令桑蚕种出也。瞿萨旦那王乃卑辞下礼求婚东国,国君有怀远之志,遂允其请。瞿萨旦那王命使迎妇,而诫曰:尔致辞东国君女,我国素无丝绵桑蚕之种,可以持来自为裳服。女闻其言,密求其种,以桑蚕之子置帽絮中。既至关防,主者遍索,唯王女帽不敢以验,遂入瞿萨旦那国。】无论这个【东国】是不是中国,都说明桑蚕技术已经在唐朝之前到了新疆。13世纪时,中亚的桑蚕业已经非常发达,撒马尔罕城外有大量桑树,后来成吉思汗在攻克撒马尔罕的战役中,砍伐桑树用于制造攻城器械。蒙古人虽然不会也不屑种桑养蚕,却已经在1218年之前征服了北中国的大片土地,获得了大片出产丝绸等织物的产地,与摩诃末治下的中亚织物形成了竞争关系。

从历史传统上看,丝路沿线各国对织物贸易的控制力度是很强的,并曾经为此大打出手。公元6世纪突厥汗国崛起,企图控制丝绸之路。这时萨珊波斯帝国已能生产蚕丝,厉行丝禁以保证本国丝业的发展。突爵厥西面可汗室点密(Istemi)在从事丝绸贸易的粟特商人的怂恿下,派遣粟特商人马涅亚克(Maniach)为使携带大批精美丝绸,晋谒萨珊王中王库思老或库萨和一世(Khosrau I, 531--579),要求开放丝禁。库萨和下令陈示波斯所产的本地丝绸,而把使者带来的中国丝绸全部付之一炬,导致谈判破裂。567年,突厥再次遣使交涉,波斯人在招待宴会上投毒,突厥使者几乎全部丧生,幸免者仅三四人,而库萨和报书突厥说,此乃突厥使者不服波斯气候水土所致。面对库萨和赤裸裸的挑衅行为,突厥人结盟东罗马帝国,从东西两侧同时进攻萨珊波斯。

已经把中国特别是北中国视为囊中物的成吉思汗,或许没有控制丝路的意图,但摩诃末贩卖织物和哄抬物价的行为,肯定为成吉思汗提了个醒,那就是必须控制丝绸等织物的产地、市场和商路,监押艾哈迈德和再三追问另2个奸商的进货价,正是成吉思汗实现目的的手段之一。相应的,摩诃末处决蒙古商人和使节,与库萨和与突厥汗国的外交往来颇为神似。

另一方面,成吉思汗西征也其来有自。1211年,金国的汉人将领郭宝玉率本部兵在白登城(今山西大同市阳高县南部)投降蒙古,这位自称唐朝名将郭子仪后人的降将立刻向成吉思汗献上攻金方略:“中原势大,不可忽也,西南诸蕃勇悍可用,宜先取之,藉以图金,必得志焉。”(《元史》卷149《郭宝玉传》)。朱耀廷先生认为,郭宝玉口中的“西南诸蕃”是指中国西南的吐蕃和大理。但这与历史事实不符,蒙古征服吐蕃、大理,发生在金国灭亡以后,而此时郭宝玉说得很清楚,先取“西南诸蕃”再“藉以图金”,所以郭宝玉口中的“西南诸蕃”只能是西方的花剌子模。虽然方位上有所偏差,但研读《元史》我们不难发现,《元史》的编纂者宋濂等人对西域地理相当模糊,而对于古代的中国人来说,所有化外之人皆可以归为“蕃”。

我们再看成吉思汗之后的行止。1217年八月(农历),成吉思汗晋封四杰之一、心腹爱将木华黎【为太师,封国王】,赐给他九斿(liú, 同“旒”)大旗,声称【木华黎建此旗以出号令,如朕亲临也】,赋予他征伐金朝的全权,大汗还宣布:【太行之北,朕自经略;太行之南,卿其勉之。】(《元史 木华黎传》)此时【太行之北】已经没有任何强敌需要成吉思汗出手,唯一的解释是铁木真西征之心,昭然若揭了!

还是在1217年,即授权木华黎全面负责攻金战事前后,成吉思汗命西夏派兵参加蒙古西征,被西夏拒绝,1218年正月,蒙古惩罚性地“伐西夏,围其王城(即兴庆府,今宁夏银川),夏主李遵顼出走西凉(今甘肃武威)。”(《元史 太祖本纪》)由于此时成吉思汗专注于西征事务,对西夏的抗命暂未进一步追究,但他明确表示:“若长生天佑护,[西征]胜利归来时,朕就去征讨他们!”(《蒙古秘史》)直到这时为止,那场让成吉思汗从传统的东亚游牧强人变成世界征服者的【讹答剌事件】尚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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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笔者认为成吉思汗对西线战事早有心理准备,然而花剌子模毕竟是蒙古之外的世界第一强国,地大人多、国力鼎盛,非江河日下的金、夏所能比,成吉思汗一面对未来的战争有所准备,一面对两国和平共存还留有余地,毕竟蒙、花两国中间还有伪西辽和蔑儿乞人做缓冲。从摩诃末的角度来说,1218年冬-春季节蒙古商队在讹答剌被扣押时,他正在伊拉克前线的扎格罗斯山区,企图进军巴格达,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造成了花军巨大的非战斗减员,迫使他放弃了西线攻略,即使他不想对蒙古用兵,也要东返玉龙杰赤。再往前追溯,他为了对抗巴格达正统哈里发纳绥尔,拥立了一位傀儡哈里发,而哈里发及其世俗代理人的一项重要的宗教义务,就是对异教徒或卡菲勒(Kafir)进行圣战,将穆斯林的疆域向外推,即使为了提高自己和自己的伪哈里发的合法性,摩诃末也有必要对东线的异教徒屈出律和成吉思汗发动圣战。在经济方面,摩诃末也有争夺织物垄断地位的考虑。自恃强大的摩诃末大概认为现在下令处决商团,即使成吉思汗出兵报复,他也已经回到东线迎战蒙古异教徒,时间上正好严丝合缝,这才放心大胆的挑起事端,而这恰好让狐疑不决的成吉思汗下定了西征的决心,所以说讹答剌事件和蒙古西征,是蒙花两国出于各自目的而互相配合演出的一场大戏,绝非偶然事件或某一方的一时兴起。

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在进攻花国之前,夹在蒙、花之间的屈出律的伪西辽和忽都的蔑儿乞人必须被铲除。《世界征服者史》说屈出律首先完蛋、下一个是忽都;《史集》的顺序相反,忽都先完蛋,下一个才是屈出律。消灭屈出律的战事前文已有叙述,此处不赘,只说蔑儿乞的结局。据《世界征服者史》的记载,讨伐忽都的主帅是成吉思汗的长子术赤(Jochi),《史集》则说具体执行者是四狗中的另一位-速不台(Subutai),术赤也参与其中。结合日后的拔都、旭烈兀西征的战斗序列来看,此次远征的主帅是术赤,速不台是先锋官,相当于拔都西征中的速不台和旭烈兀西征中的怯的不花。《史集》说,由于蔑儿乞人盘踞蒙古骑兵难以深入的山区,成吉思汗下令为军队制造许多大车,牢固地钉以铁钉,使大车不致在石头中间行进时很快就损坏,速不台出发不久,大汗又派一直主管粮草的弘吉剌人脱哈察儿(Toghachar)追上速不台,并与速不台合流。脱哈察儿另一重身份是成吉思汗的女婿,数年后死于呼罗珊西郡尼沙普尔城下。

《史集》说蒙古军与蔑儿乞人在【蒙古地区的崭河】流域(具体地点不详)发生战斗,除了脱黑脱阿的幼子篾儿干被俘以外,篾儿乞人一个也没剩下,被屠戮殆尽。《世界征服者史》对交战地点有前后2处不同的记载,第1部第8章说战事发生在叶尼塞河上游的谦谦州(Qam-Kemchik)地区,与【蒙古地区的崭河】可能是一个地方;第3部第12章说发生在咸海东北的哈剌忽木(卡拉库姆[Kara Kum]沙漠),从下文摩诃末在合迷追上蒙古军队来看,哈剌忽木说应该更接近事实。

此战是蒙古剿灭蔑儿乞人的最后战役,严格的说与花剌子模帝国无关,已经从西线回到河中撒马尔罕的摩诃末,却认为这是灭蒙古锐气的大好机会,亲帅【一支雄师劲旅】途经锡尔河下游的毡的(Jand)追杀凯旋的蒙军。摩诃末在海里(Qaili, 很可能是哈密)和海迷赤(Qaimich)两河间碰到一处战场,在那里他看见大堆尸体和鲜血。死尸中一个伤员给发现了,并受到询问,获悉蒙古人是胜利者,就在当天离开了该地,算端立即动身上路,火速追赶他们。第二天黎明,算端赶上了对手,准备战斗。蒙古军没有动手打仗,而是退却,说:【我们没有得到成吉思汗的许可跟你们交锋。我们为另一目的而来,追捕一个从我们手里漏网的猎物。】摩诃末却不依不饶,企图利用人数的优势消灭对方。

既然无法脱身,蒙军主帅术赤只能翻身迎战花军。两军的右翼奋力攻击对方的左翼,将它打退。这时蒙古军全力进攻摩诃末镇守的中路,迫使花军中路退却,甚至几乎被击溃,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算端的长子扎兰丁从他坐镇的右翼赶来援助,不仅打退了蒙军的进攻,还将术赤团团包围。《元史 耶律留哥传》记载:【回回围太子(术赤)于合迷(海里)城】,幸亏耶律留哥的长子耶律薛阇【引千军救出之,身中槊】。战事继续到夜幂降临之际,【他们带着折断的枪矛返回,我们带着弯曲的刀剑返回】,双方各自收兵扎营。到了夜间,术赤率领的蒙古军队点起篝火为疑兵,迅速撤离了战场,待摩诃末发现敌军远遁时,已经人去营空。

这次蒙军的兵力史书没有记载,但从术赤此行的目的只是消灭蔑儿乞残余来看,他的兵力不会太多,也未必是精锐,而摩诃末有备而来,肯定人多兵强,双方打了个平手,要不是长子扎兰丁拼力救驾,他可能战死或被俘了。这足以说明蒙军的战力、纪律和组织都优于花军,摩诃末对此又惊又恐,志费尼说:【他(摩诃末)心中充满踌躇和恐慌,他内在的不安影响到他的外表。因为当他想到那个民族的力量和强大,以及过去发生的事端,又当他察觉到他已用武力把这场灾难引到自己身上,这时他万分悲痛和遗憾,在他的谈吐中明显流露出悔恨。因那支军队仅不过是大海的一条河,地上的一座市镇,头上的一根头发,而他已看到和领略到他们的绝对优势】。摩诃末还想到,他的父亲突骑施于1200年去世时留下遗嘱,让他不要背叛西辽,理由是【他(西辽)是一道其后有可怕敌人的长城】,看来老爹说的【可怕敌人】正是这些从草原上冒出来的蒙古人。

返回大营的术赤身上还有个插曲,脱黑脱阿的族人只剩下一个幼子篾儿干,被术赤生擒。篾儿干是个箭无虚发的神射手,术赤立了一个靶,命他射箭。篾儿干一发中的,接着又发一箭,正中前箭的羽缝,将其劈开。术赤非常髙兴,派遣使者到成吉思汗处请求保留篾儿干的命。成吉思汗非常不悦,说道:【再也没有比蔑儿乞部更坏的部落了:我们同他们打过多少次仗,我们受过他们很多骚扰,怎么能留他活着,让他重新掀起叛乱?!我已经为你们取得了这一切地区、军队和部落;留这个人有什么用?!对于国家的敌人来说,没有比坟墓更好的地方了!】在父亲的压力下,术赤处死篾儿干,蔑儿乞王室彻底灭绝。

前面说过术赤的身世,从种种迹象来看,他不是成吉思汗的儿子,而是蔑儿乞人。成吉思汗对术赤一直很不放心,这从后面发生的事情中也能看出来,这次远征蔑儿乞人,不仅不是成吉思汗对他的信任,反而是一种考验,让术赤用蔑儿乞同族的鲜血来证明自己对成吉思汗的忠诚,还让女婿脱哈察儿参战,监督术赤。而术赤想留下篾儿干的性命,更印证了成吉思汗的疑虑,所以非常愤怒,迫使术赤杀掉了最后一个族人。

扫清了屈出律和忽都,又经过合迷战役的试探,蒙、花双方都对对手有了清晰的认识,欲知成吉思汗如何解决对手,请看下一章《四路进军》。

通宝推:小乌龙,康苏,联储主席,Javacai,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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