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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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level 7(04-57) (日 宫部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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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57

第四日(八月十五日 星期三)

“先从哪儿说起呢?”三枝切入正题。

一开始,汇集起来的众人逐一介绍。佑司这才知道,这件事儿牵连着这么多人,不禁大吃一惊。

可后来一听,却又不是这样。帮忙的只有三枝和修二两人,剩下的四人——其中还有一名小学生——不过是被偶然卷入的。

神木医生是自己人?——这个,让佑司着实困惑不已。虽然医生说着:‘平安无事就好,有些事真是对不住。’之类的话,可佑司还是困惑不解。

从友爱病院的猛藏的办公室出来时,三枝假装把神木医生关在了厕所里,其实是放走了他。医生转身帮助无辜的美绪逃出了医院。

“还是先说说,我是怎么认识宫前孝的吧。”

佑司点点头,其他人沉默不语。

“其实,是源于一件事——”说着,三枝瞥了一眼真行寺父女。

“我盯着村下猛藏,已经有十八年了。”

“那么久?”

听到明惠这么问,三枝冲她点点头。

“四十一人的死,和他有关联——不,准确的说,是他应该为之负责。”

“泻户这个小镇,我来过几次;也在邻近的三崎,住过一阵。因为,要抓住猛藏的小辫子,就得从友爱病院入手。只不过,要是停留在了泻户,反倒活动受限,所以选择了三崎。——这是,五年前的事了。”

五年前——

“刚好是孝的母亲,俊江车祸死亡的那会儿。”

三枝冲佑司点点头。

“我也听到过流言,说她是被谋杀的。虽然没有可靠证据,可我确信事实就是那样。于是,我应聘进入服部汽修——那家工场给村下家修车。我不懂维修,便进了二手车交易部,做起了营业员。那样的话,时常出现在泻户小镇,也就很正常了。”

三枝叹口气,接着说道——

“我和孝,就是在那儿认识的。他直接跑到服部汽修的经营者那儿,质问是不是在他母亲的汽车上动了手脚。”

“他的心情,可以理解。”真行寺的父亲说道。

“可是,很危险。”三枝说,“极度危险。我接近他,坦率地把我的目的告诉了他。当得知我为什么要追查猛藏后,孝信任了我。之后,我劝他先离开小镇。”

于是,孝离开了村下家。

“可,遗憾的是,留在服部汽修的我,也没能找到他杀人的有力证据。猛藏,在这里,似乎是万能全知的神。”

‘小镇的一切,都是我的’佑司的脑海里浮现了说出这句话时,猛藏的恶狠狠的表情。

“对不起,请告诉我……”明惠说道。

“什么?”

“在孝的身上,过去曾发生过几次暴力事件。所以,幸山庄事件时,才容易被盯上。先不说他因此入院的学校和家里那些事儿,另外两个事件是怎么回事?”

三枝一脸遗憾,“我对他的这些恶行也很失望。那两件事,都是我俩认识之前,他犯下的。”

两件事,是指殴打与猛藏签约的保险推销员,和骚扰兄长一树的女友。。

“第一件事,是由于孝得知猛藏给俊江买了高额的生命保险后,想要制止,才发生的。第二件……”

三枝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一树的女友,跟猛藏还眉来眼去的,另外,对俊江的态度极端恶劣,这才发生的。只不过,一下子使用暴力,这怎么都无法让人理解。”

“也许,他没有别的办法……”明惠小声说道。

“也许是这样。孝曾对我这样说过,他想自己胡作非为,把这个家搅乱,然后因此母亲会被赶出村下家。还说,要是这样的话,母亲就不会被害死了。”

佑司想起了那张照片里的孝的表情,和姿势——总像是在防范着什么——那个少年。

三枝接着说道,“俊江过世两年后,我也暂时放弃这条线索,辞职回东京了。孝自暴自弃,接触东京的暴力团伙,涉足私造枪支,并专心练习射击。他说,这样的话,可以亲手杀了猛藏。为了平息他的怒火,我可费了不少心机。”

曾经有一段时间,孝被朋友评价为,‘疯子一样’,热衷于练习射击。

“猛藏在东京有几处产业,经营得不太理想。事业进展缓慢,焦急得很,便动了歪脑筋,宁可逃税也在所不惜。”

三枝耸耸消瘦的肩膀,“我要是有钱人就好了。”

“为什么?”悦子问道。

“那样,我就可以不用干活,专心调查了。边挣饭钱边追查猛藏这样的富豪,总觉得有点儿可悲。”

“你都干什么活儿?”

“什么都干。”三枝微笑着说。悦子也微笑着。

“之后,发生了‘幸山庄’事件。”

三枝仰脸看着天棚,“当时我想,糟了。又是猛藏。这次是四人被算计,不,是五人。一听说孝被怀疑为疑犯,我便对他死了心,心里清楚他肯定被害了。”

佑司慢慢地点了点头。

宫前孝死了。他已经被害了。

“随着媒体报道的深入,我愈加确信,孝已经被杀——是被从悬崖上推下杀害的。然而,我认为,没发现尸体,却一定是猛藏的失算。猛藏不会把孝扮成凶手之后又装作他脱逃,失踪,那可太危险了——射杀四人的凶犯,全国的警察都在追捕。结果不言自明。要是这么搜捕还是不能发现,任何人都会觉得可疑的。所以,猛藏一旦利用了孝,就会在最后把他杀死,然后让警察们能马上发现他的尸体——这样,更合理。”

“可事实上 ,那具尸体并没有被发现。”佑司说道。

三枝点点头,“第一次,贼运没有光顾猛藏。”

这句话,敲打着屋内每个人的耳膜。

“我想翻盘的机会来了,值得赌一把。”三枝接着说,“不能再等了,已经没有时间去细致地搜集证据了。还不知有谁会被杀死。所以,我邀来修二,一起演练计划。”

“修二装成孝,吓唬猛藏,‘孝还活着,被你这个老头儿给算计了。’然后,‘怎么样,做笔交易吧……”

“之后,试探着他的反应,看他怎么出面——如此一来,就可以确信他才是‘幸山庄‘事件的罪魁。”

修二插嘴说,“我和三枝先生是老相识了,因为一件事认识的。那件事,一会儿会说到。”他笑着,“另外,我脸上的这些伤疤,也有大用处。”

可以说成是,从悬崖坠下时负伤,整形后的结果。从体型上来说,修二比孝要结实些,可两人岁数都在二十左右,一恍惚,就长高长壮。猛藏和孝一起生活了不过一年,而且是五年前,并不熟悉。之后的相见也只是为了能在‘幸山庄‘事件中利用他,的一次碰面而已。

另外,在计划中,修二装成孝,与猛藏相见,仅有一次——而且是作为‘尸体‘,只有短暂的一瞬。

所以,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让猛藏深信‘孝还活着。’

佑司问道,“指纹是怎么弄出来的?”

三枝看了一眼身旁的神木医生,“所以,把这位先生也牵连了进来。我记得以前孝跟我说过,村下家中,脑后长着反骨的,大概只有神木医生了。”

佑司一下子想了起来,自己的笔记当中,有神木医生检查孝的病历的记载。

“神木先生帮着把医院保存的孝的指纹换成了修二的指纹。这样一来,无论猛藏怎么对比,都不会发现破绽。”

神木医生低着头,“我想用自己的力量改变友爱病院的现状,可屡试屡败。”

“先生早些离开那里就好了。”美绪说道,“先生在和那人的女儿结婚之前,一直以为那是个不错的医院,结果上当了吧?”

“那可不行。”医生怯懦地笑了笑,“我还有孩子,不能把他们撇在村下家。即便想诉诸法律,可权衡一下双方的力量对比,根本没有胜算。所以,当三枝找来时,我想这是唯一的机会,便答应了。”

“不仅如此吧。”义夫说,“你也发现了,‘幸山庄’事件的真凶,是猛藏了吧?”

神木点头答道,“仅仅是直觉。”

“亲人的直觉,是最准的。”

神木医生在东京还有诊所,所以行动自由。表面上装成绝对盲从猛藏的样子,过着双面的生活。

“不过,神木先生可真敢下决心啊。参加这个计划,后果很严重。万一事件公开,也许连行医执照都会被剥夺。”

神木咬紧嘴唇,“这个,我知道。和三枝也商量了好久。”

“可是……”

“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得倒向一侧,结果都一样。我了解医院所做的一切恶事,因为惧怕老爷子,还帮他一起作恶。特效麻醉剂的合成和试验,也只有在那里才能做到。”

神木摇头说,“正因如此,老爷子才认为我不会背叛,而未加防范。我俩,不过是一丘之貉。”

“可悲!”

“是很可悲。我的胆小懦弱不能成为托词。我一直很恐惧——友爱病院的所作所为,会在某一天暴露于世间——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所以我想,与其在恐惧中度过每一天,不如自己行动起来,主动揭露的好。”

悦子点头赞许。

“另外,假如我以一己之力对抗医院,能做的有限。老爷子会让别的医生顶黑锅,他自己的问罪无关痛痒。我最怕的就是这个。所以,我想最好和三枝他们合伙干——这是不会再有的,最大的机会。”

医生攥紧了拳头。“考虑自己的未来,应该在把过去清算干净之后……”医生说完,微微地笑了。

佑司看着三枝,示意他接着说。三枝干咳一声,说道:“就这样,我们开始行动了。可是……”

“可是,我俩出现了。”佑司边点头边说。

“我和修二都慌了神。因为猛藏说了,要把你们二人简单地处理掉。也许,就在我们刚要引诱猛藏上钩的时候,你俩会被杀死。”

“要是没人制止,保准被他害了性命。”佑司说着,握紧了明惠的手。

“所以,我们修正计划,必须说服猛藏不下杀手。之后的事儿,就像刚才猛藏说的那样。”

三枝又把期间不为二人所知的事情,逐一简单介绍了一遍。

“有一件事得向你俩道歉——我没能改变猛藏要抹消你俩记忆的意见。虽然,我曾劝猛藏说,即便你俩在正常状态下,也能被我诱导着杀死孝……”

“这个,真是没办法……”神木点头说道,“可是,如果老是在这个话题上纠结的话,反而会让猛藏起疑,所以,只得放弃说服他了——很抱歉。”

三枝又露出一脸歉意。

“神木先生装成顺从的样子,让猛藏彻底放松了警惕。先生在给你俩注射麻醉剂时,尽量使用最小剂量的。”

明惠看着神木,轻轻点了点头。

“算了,没什么。”佑司说。

“今天,算是完工的日子。我跟猛藏说,会在约好的时间把孝骗到‘幸山庄’。之后,就完全按照剧本表演了。猛藏也是一样,故意逃到这个‘幸山庄’里,故意说出孝藏在了这里。”

“时而,还会落掉一些台词吧。”

听到佑司这么说,三枝苦笑着答道。“说实在的,我也是战战兢兢的。”

“即便如此,猛藏也真敢砸钱啊。”义夫说。

悦子反驳道:“怎么会?手提箱里的五千万日元,他会悄悄的取回。至于和三枝先生交易的所费的钱,他早知道不演这出戏也得花出去。”

“可是,防火喷头可是把那座地下室给损毁了啊。”

“那不过是个特别囚室。演戏不可避免的。不那么做,只有我和猛藏逃出来,不可疑吗?”

佑司点点头。

由佳里问道,“叔叔,那个地下室上保险了。”

三枝和神木笑了出来。

“不错。小姑娘,真聪明。猛藏从不让自己真受损失。”

“不过,猛藏还真是沉得住气。”佑司说,如不然,说句极端的话,他又该雇佣黑帮,杀了我俩了。像今天这样,三枝先生在诱使我俩来这里时,猛藏也可能趁机命人来这里,杀了扮演孝的修二君呢。“

神木答道,“不会的。三枝先生跟猛藏说过,要是他不按我们说的做,就把那个带着孝的指纹的杂志,还有猛藏要用钱换回孝的证据——就是我们交易时的录音,送到有关部门。”

“神木医生也在猛藏身边不停扇风,说如果将你二人杀害,会十分危险。”三枝加了一句。

佑司和明惠对视一眼,然后看着三枝说道,“这么说,还是你们二位就了我俩。真是太谢谢了。”

三枝摇头说,“其实,应该是我们感谢你俩。亏得你俩回想起了事发当日的细节,猛藏才会喋喋不休地说出那么多。”

“三枝还是有些胆小。”修二开玩笑说道,“为了让你俩不受到伤害,倾尽全力导演了杀死孝,这出好戏。我可没那么费心思,只是设置好了摄影机,又带着气枪来了。”

之后,佑司和美绪又向美绪询问牵连进来的理由。

美绪一脸哭相,“我——就怪我,做出那些事,才让大家遇到了危险。对不起。”

三枝曾主张,完成全部计划之前,先让美绪维持原状。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美绪可能会泄露一些秘密。

“让你担惊受怕,真是对不起啊。”三枝向美绪道歉说。

美绪摇头说,“没什么。要是你不那么做,我也许早就被杀害了。”

“大家都平安就好。”佑司笑着宽慰道。

“乱七八糟的,听不明白。”由佳里尖声说,“不过,那个叫一树的人,让妈妈踢了一脚,也不能抱怨吧?”

“闭嘴!”悦子捂住女儿的嘴。

“一树?”三枝问道。

“正晕着呢。”神木笑着答道,“我们是跟着他才来这儿的。”

医生将这个意外的插曲讲了一遍,“制服他时,费了些周折,最后还是悦子一招制敌。”

三枝表情深邃地看着悦子。悦子笑着,露出一排漂亮的牙齿。

“最后,还有一件事。”佑司看着三枝问,“你说追查猛藏的原因,是由于‘一件事’;是什么?”

三枝犹豫了一下,说:“十八年前的‘新日本酒店’的那场大火,记得吗?你俩还是孩子。”

三枝简略地描述了一边火灾的景象。

“火灾时,我也在现场。”说着,轻轻拍了一下右腿,“这个,就是后遗症。”

明惠轻叹一下,“四十一名受害者……”

“我的父母,就是那时遇害的。”修二说道。“我脸上是伤疤,就是那时烧的。那时,我只有一岁。爸爸妈妈把我扔到了消防云梯上,可他们自己却没能逃生。”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哀伤。

“大学三年级是,我和三枝先生在遗属集会上认识。”

佑司点点头.

“那场火灾,和猛藏——”

三枝答道,“猛藏是那家酒店的实际拥有者。是火灾的实际责任人。”

“猛藏却没因此受到审判。”义夫说。

众人沉默不语。

打破沉默的,是美绪。“修二君,十九岁了。我以为更年少呢。”

修二绽开笑脸,“是不是,喜欢我这样的?”

众人笑了起来。

“特技拍摄,是修二君的专长?”

三枝替他答道,“他是某著名私立大学的学生。”

“啊。”

“整天忙着射飞碟,拍电影,总是翘课。”

修二对由佳里说,“要是课外活动要什么小道具,尽管跟我说。我在电影制作公司打工,什么都能借得出来。”

众人笑过之后,又各自想着心事。

过了一会儿,三枝说道,“有句话,我等了十八年,现在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什么?”

三枝看着修二阳光的脸,正色说道,“修二!”

“哦。”

“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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