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文摘】【鬼故事】周德东胆小鬼恐怖丛书:黑段子 -- 韦红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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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7.鬼幽默 (完)

钱钱钱

 黑夜,末班车,乘客稀稀拉拉。

  其中,坐在车门旁的那个乘客不是人。

  这个鬼跟我一样,是个作家,由于它写的书在阴间销路不畅,它决定改变路线,写一写人间的纪实文章。它想,鬼们远在地下,一定都很想知道地上的消息。现在,它来到人间体验生活。

  众所周知,鬼会隐形,但是这个鬼不想那样做,它要体察人间实情,就得实实在在地和人打成一片。

  售票员的态度不太好,她走过来,大声对它说:“买票!”

  鬼说:“我不用买吧?”

  售票员说:“是人就得买票!”

  “我不是人。”

  “你不是人?好吧,就算你是包裹,只要占一个人的位置,就得买票。”

  “我可以不占位置。”

  “那你就是下去了?”

  鬼朝车厢上一贴,就像画一样贴在上面了:“我在这儿!”

  售票员差点被吓昏。

  鬼像电视一样对震惊的乘客们说:“我是一个鬼作家,最近准备写一本长篇报告文学,在阴间卖,也想在人间销售一部分,届时希望各位踊跃购买。另外,购书还可以参加抽大奖,头等奖是阴间一日游。”

  售票员终于镇定下来,她大声喝道:“你可以不买票,但是你要付广告费!我们的车厢广告都是收费的!”

  鬼一耸身子,从车厢上跳下来,站到那个售票员的面前,生气地说:“你总是钱钱钱的,烦死了。”然后,它指了指脚下的一截烟头,问:“它买票吗?”

  “废话,它买什么票!”

  鬼一缩,变成了一截烟头。烟头诡异地笑了一下。

  售票员愣了愣,突然说:“随地扔烟头,罚款五十元!”

  那截烟头像虫子一样阴阴地蠕动了几下,渐渐变成了一张脏巴巴的钞票,闷闷地说:“你敢把我装进包里吗?”

没有良心

 有一个小伙子,爹娘都死了,他成了乞丐。

  这一年冬天,特别冷,大雪一直下。他几天几夜没吃到一口馍,饥寒交迫,昏倒在风雪中。

  醒来时,他看到了一双浑浊的眼睛。

  “你是谁?”

  “你冻昏了,我把你背了回来。”

  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头,他满脸皱纹,颤颤巍巍。

  小伙子不太相信:“你怎么能背动我呢?”

  老头的眼睛一下就挡上了窗帘:“这个你就不要问了。”

  小伙子就不问了,谢过老头救命之恩,还要下地叩头。老头按住他,给他端来一碗热姜汤,让他喝了。

  就这样,小伙子在老头家住下来。吃的虽不是山珍海味,可是比起要饭的日子,却是天上人间了。他的身体渐渐硬实起来,脸上渐渐冒出了红光。

  老头是个木匠,做一手漂亮的木器活。

  小伙子不好意思吃闲饭,有时帮老头打打下手。

  木工房的角落立着几个木头人,很像真人,看上去有点?}。一天小伙子问老头:“这些木头人是干什么用的?”

  老头的眼睛又挡上了窗帘:“这个你也不能问。”

  小伙子心里有点恐惧,就不再问。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伙子已经能独力做一点简单的家具了。每次,他单独在木工房里干活,都感到那些木头人在背后看他。他总担心哪一个突然伸出尖尖的木手,抓住他的脖子。

  一天,小伙子对老头说:“我得走了。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

  “你去哪儿呀?”

  “我去讨饭。”

  “小伙子,你年纪轻轻应该学一点本事,讨饭有什么出息?我收你为徒吧。”

  “您不嫌弃我?”

  “我一个孤老头子,没有儿孙。你在我这里,还有个伴。”

  小伙子感动极了,给老头跪下磕了三个头,正式做了老头的徒弟。

  十里八村只有老头一个木匠,大家的木器活都离不开他。小伙子跟师父干活,很快便入了道。他腿脚勤,嘴巴甜,老头对他很满意。渐渐的,老头就不亲自干活了,放手让他干,只是偶尔在一旁边指点。后来,他连指点都不用了,落得清闲自在,一心颐养天年。

  一年冬天,老头病倒了。

  开始时,小伙子为他寻医问药,端饭倒水,还算耐心,可是,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是徒弟。时间一长,小伙子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手脚也不那么勤快了,话语里流露出不满和厌烦。他暗想:我为什么要侍候这样一个跟我毫无关系的人呢?

  终于,他有了另立门户的打算。

  这一天,他见老头迷迷糊糊,神智不清,就说:“师父,师父!”

  老头轻轻应了一声。

  “您的病最近好多了。我已经学会了手艺,应该到外面去闯荡一番……我走啦。”

  然后,他偷了老头的钱褡裢,出门就溜了。

  忘恩负义的人来到另一个村子,开了一个木工房。他以为,凭他的手艺立马就会财源滚滚,谁知过了很多天,没一个人来找他干活。他跟人一问才知道,他师父竟然又开工了!而且,他的手艺比以前更精美。奇怪的是,现在他只在夜里干活,不许任何人观看。

  小伙子纳闷了:那老家伙不是快死了吗?他为什么只在夜里工作?难道他有什么绝活?

  一天夜里,小伙子偷偷溜进那个村子,想探个究竟。

  当他走近老木匠家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阵锛刨斧锯声,他趴在窗上一看,倒吸一口凉气,他竟然看见几个木头人在干活!

  那些木头人似乎察觉了什么,突然停住一动不动了。

  小伙子一下就明白了,原来师父还留了一手―――他没有教自己怎么做这些诡怪的木头人!

  他想迅速离开,又不甘心,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推开门:“吱呀……”

  他站在门口,踩着长长的影子,紧张地盯着那些木头人。它们定格在刚才工作的姿势上,纹丝不动。

  他试探着走近它们,斗胆摸了摸其中一个木头人的手指,它没有反应。

  他放下心来,掏出皮尺,上上下下将那几个木人量个遍―――身高,肢长,腰围,眼睛、鼻子、嘴巴、耳朵……

  然后,他回到家,日夜工作,也做出了几个木头人,尺寸与师父的木头人不差分毫。

  他想,这下,我也可以当老板了!

  天黑后,他来到木工房,对木头人下命令:“给我干活!”可是,他喊了好几声,那些木头人一动不动―――它们不过是几个木头人而已。

  他意识到,师父留的这一手,非得他亲自传授,偷是偷不到的。于是,他连夜来到了师父家。

  进了门,他看见师父还在床上躺着,一个木头人立在床前给他喂饭。油灯如豆。

  木头人一看见小伙子,立刻停住不动了。

  小伙子挤出几滴眼泪,跪在老头床前说:“师父,我知道错了,您原谅我吧!我明白了,您的手艺永远都学不完,我要侍候您一辈子,再也不离开了!”

  老头叹了一口气,说:“可是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了。”

  “可这些木头人……”

  老头摸了摸那个一动不动的木头人:“你不是都量过了吗?”

 “可是我做的木头人不会动呀。”

  老人用一双混浊的眼睛看着小伙子,慢悠悠地说:“有一样,你没有量。”

  “我遗漏了什么?”

  那个木头人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小伙子的脖子,尖声叫道:“你没有量心呵!”

和网友聊天

 读者a:

  几年前,我家出租房子。

  那个租房人开了个超市,雇了一个本地女子当营业员。不久,这个租房人背着妻子和那女子搞在了一起,但是他对那女子很吝啬。那女子并不抱怨,终于有一天,她把他家的钱财席卷一空―――其中有一笔巨款,是刚刚准备进货的贷款。

  那男人闻讯之后上吊自杀,死在了我家的房子里。当时他穿的是一件白色睡衣。

  从那以后,我总是做恶梦,梦见那个男人穿着白色睡衣追赶我,要娶我。直到发高烧,胡言乱语。

  妈妈急坏了,请巫婆给我看病,那巫婆说:“他就是要娶你!”

  最后,巫婆要我到他死的地方,烧九九八十一根香,和他结为阴阳干兄妹。

  我照做了。可是,还是没有摆脱那个恶梦。而且,他好像已经出现在我的半梦半醒之间!

  我现在不能自拔,生活失去了阳光,精神恍惚……

  周德东:

  你梦中的情景,是你潜意识里的一种想象。

  你用大脑把它录制,一到夜里就开始播放,自己吓自己。到最后,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

  走出幽黯的心境,到户外去,举头望天,从那片蔚蓝里读一读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无。

  开始的一瞬间,你的眼睛会被什么刺痛,别怕,那是太阳。

  读者b:

  我的一个朋友对我说:“最近有一个红衣女鬼,她总是在午夜十二点勾属龙的男人的魂。

  十二属相里只有龙为神物,她就是要让他上不了天入不了地。

  一天,她来到一个男人的床头……

  算了,不讲了,这个传闻太恐怖了,我就是被它吓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半人半鬼,四处寻求心理咨询,我真的不忍心再有人被它惊吓,也不想让这种悲剧像瘟疫一样蔓延。我挺善良吧?”

  我也属龙,我听了这个传闻后,越想越怕。

  更可怕的是,有一天,我真的看见了那个红衣女鬼!她在我的床头一闪而逝……

  我觉得我的追求呵理想呵信念呵都快要坍塌了,我无法说服自己。

  请告诉我怎么办!

  周德东:

  谢谢你的善良。只是……其实我特别想听听你的那个鬼故事。

  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如果接下来很精彩,我的书中就多了一个好故事啦。(您瞧,多遗憾!)第二个原因我等一会儿再告诉你。

  你的疑问挺简单,那是幻觉。心中充满快乐的人,幻觉永远是莺歌燕舞;心中充满畏惧的人,幻觉总是他所畏惧的。

  小伙子,我属鼠却胆大包天,你属龙怎么胆小如鼠?

  现在我告诉你第二个原因:这个传闻正是我多年前写的一篇鬼蜮题材的小说,我没想到传来传去竟然成真的了!我想听听后面有没有大的修改。

  读者c:

  我心中最恐惧的事情是―――自己有一天疯掉。

  我有一个朋友,他对我讲过一个事:

  他有一个女同学,她失恋了,在家哭了几天,谁劝都劝不好。有一天,她突然来找他,对他说:“我才不在乎他呢!”

  他说:“这就对了。”

  她让他陪她到江边走走,他说:“好吧。”

  在路上,他跟她一边走一边聊。她脸色青白,突然问他:“你说我的手指头能卖多少钱一斤?”

  他的心抖了一下,马上意识到她疯了……

  我听了后久久难忘。

  我表面上个性有点硬,其实我的内心深处是个极不坚强的人,我恐惧那种恐惧,我越恐惧越接近那种恐惧……

  我是不是病了?我是不是很快就要疯掉?

  周德东:

  是的,我们不能毫无防备地活着。

  人生漫长,各种各样的不幸都有可能降临到我们的头上,那么我们就要做好各种各样的心理准备,就像培育有益菌群。

  但是,我们不可能无休止地用沙袋垒掩身体,否则它越来越高,最后我们没有被子弹射杀,反而被沙袋活埋了。

  我们不该草木皆兵,而是应该“兵皆草木”。大步朝前走吧,管它什么三碗不过岗。

  读者d:

  我从小到大,发高烧时经常做这样一个梦―――

  一个竖立的大圈,我站在它的最底部,那个大圈比天还大,我必须经历它,可是我太渺小了,我要爬上去再爬下来很难很难,几乎没有可能。又好像特别特别特别容易,用不着动身就已经到达了。我站在起点与终点的位置,痛苦万分……

  我为什么经常做同一个梦?它是什么预兆吗?

  周德东:

  这个梦很有哲理,它象征着我们的一生。

  这是你生病之后的一种幻觉经验。我也有,只不过和你不同罢了,我相信我表妹和你表妹都有。你问我为什么你经常做同一个梦?这个问题等于问我你为什么经常发高烧。

  另外,我坚信未来的原创性,不可能有什么好心的力量预兆你,请删掉这一问。

  其实,我非常希望梦是某种预兆,因为我一发高烧就梦见满天的钞票。

后记 :反恐怖

 我讲的一些恐怖故事实际上恰恰是“反恐怖”的东西。

  我甚至想把恐怖变成幽默。

  有个别读者对我提意见,认为我的一些恐怖故事结尾令他们失望。

  假如,最后我不解构恐怖,不交代谜底,正义最后甚至不战胜邪恶,阳光不穿透梦魇,描写灵异,暗示鬼魂,无头无尾,莫名其妙……那么,这种东西是最吓人的,我深知这一点,不过那是为恐怖而恐怖,无益。

  实际上,任何的恐怖都是有极限的。

  就像黑夜的深度。黑夜的深度也是有极限的,有时间刻度。

  人类的恐怖极限是固定的,任何人到达之后,即使怎么开凿,怎么挖掘,怎么想像,它都不会加深。

  恐怖小说优劣的区别仅仅在于,选择什么路线(或者说开凿什么路线)走向这个极限―――路线越顺畅,越直接,小说越掉价;路线越曲折、越漫长、越回转(最好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像迷宫)小说越升值。这是技术问题。

  在前往恐怖极点的一路上,曲里拐弯,让读者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压迫,越来越惶恐―――恐怖就是如履薄冰地担心自己魂飞魄散。

  到了!

  不过,那里是恐怖的极限,不是恐怖小说的终点。小说还得继续干些事情。

  干什么呢?凿这个极限。前面说了,这个极限是无法加深的。是的,无法加深。凿着凿着,你就明白我在干什么了―――恐怖的极限漏了一个窟窿,一缕阳光射进来,读者看到了它背面。

  有一个《脸》的段子,是我从民间搜集的一个故事,进行了再创作,续写了一半。这个段子是一个深刻的段子,它一下就揭示了恐怖的玄机,一下就解构了伴随人类千千万万年的恐惧。

  想说明我以上这些想法,这个段子最具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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