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忆长征（二） -- 履虎尾

1月13日上午九时许，洋钉、抱璞和俺三人在铁西有轨终点站聚齐。大家低声吼了声“走”，迈开了千里长征的第一步。

阵阵西南风迎面吹着，一条大路通向远方。路上参加长征的中学生可真不少，虽说没有电影散场学校放学那么拥挤，也如同赶集逛会般熙熙攘攘。有高举红旗高唱战歌昂首阔步的，有低着头闷着声只管甩手走路的，还有的边走边说笑、边走边打闹、嘻嘻哈哈、哭哭啼啼的……中学生们穿着打扮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是，每个人的后背上，都背着或大或小、或长或方的一捆行李。总而言之一句话，形形色色的长征队伍挤满了通往北京的大路。

本来，俺们三个都不知道去北京的路怎么走。生活在大城市里的娃娃犹如井中的蛤蟆，活动的范围实在有限，仅认识从家到学校到公园的几条路，仅熟悉家与学校周围的一片空间。履虎尾家住在沈阳城的东南，由于俺平时喜欢疯跑疯颠的，因此俺知道从东、从南这两个方向怎样出得沈阳城去。但是，北京在沈阳的西南方向，去北京要从铁西出城，往西南方向走。而铁西那边俺很少去过，到了铁西再怎么走，俺就一窍不通了。前天俺曾经问过洋钉抱璞，他俩也统统不认识路。洋钉当时说：船到江心自然直，到了铁西再打听吧！现在可好了，成千上万的中学生朝着一个方向涌去，还打听啥呀，啥也别问，就像总设计所说的那样，就只管“跟着走”吧！

俺们仨低头猛走了一阵子，周围的房屋渐渐稀少终于消失了，路两旁都是光秃秃的田野和孤零零的枯树，这是出城了，到郊区了。没了房屋建筑物的遮挡，迎面而来的西南风，也越发显得猛烈，吹得俺们眼睛都睁不开了，暴露在外的脸和脖子上，犹如刀子割肉般疼痛。

俺们出发的时候，正赶上“三九”隆冬，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而三九天里刮西南风，那更是雪上加霜。两年后履虎尾插队到台安，“打头”三叔告诉俺们，数九严寒在长白山兴安岭老林子里，刮北风了没关系，刮起南风能要了命。为什么呢？刮北风的时候，你找个背风的旮旯猫着，这个背风的地方，或是土堆、山脚，或是河叉子，它肯定在朝阳那一面。你就在这旮猫着吧，暖乎乎的冻不着你。要是刮起了南风，可就不得了喽，躲没处躲藏没处藏的，迎风的地方冷，而背风的地方更冷，非把你冻死不可……

俺们顶着西南风，一上午仅仅走了二十几里不到三十里。中午，俺们在一处生产队办的接待站吃了半斤高粱米饭，喝了几口开水，继续前进。原以为下午风会小点儿，谁知道不但一点儿没小，反而变本加厉，越刮越蝎虎。走到五点钟左右，眼看着前面有个接待站，洋钉用询问的口气说：要不今天就走这么远吧？俺和抱璞齐声赞同：行，悠着来！

吃完晚饭，俺们来到了睡觉的地方，这里本来是一个生产队的队部，院子里一明一暗三间正房，屋子里南北对面两铺大炕。除了住俺们三个，还有好几伙十几个初中生。俺们借生产队的脸盆，洗完脚，洋钉下令曰：写日记！俺们三个掏出日记本开写。写啥呢？俺就写，几点出发，中午在哪里吃午饭，晚上到哪里休息，全天共行进了五十华里……一共百十个字，不到五分钟就写完了。是啊，除了几下地名路程来，又有啥好写的呢？

过了一会儿，抱璞也写完了，抱璞说道：我念给你们听：“天太冷了，西南风太猛了，洋钉的脖子冻得比茄子还紫，脸冻得如同青萝卜似的……”

俺哈哈大笑，转过头来细看洋钉。原来，洋钉生就一副大脸，脸庞圆圆的红红的，居然有点战神关二爷的模样。而洋钉的棉帽子呢却有点小，跟他的脸有点不搭配。按说，俺们北方人戴棉帽子，平时总是把两个麻绒耳扇折到头顶上扣着，不放下来。这种戴帽子的方法，一是方便，二是美观。除非天气特别冷，冻得实在受不了了，才把耳扇放下来遮住耳朵和脸蛋子保暖呐。而一些年轻人，为了美，是从来不把耳扇放下来的，不管天多冷。甚至于有的小年轻，连棉帽子都不戴，只戴一顶单帽子过冬，才叫你服气的呐。

今天一天，我们都是横着身子走路，一会儿左肩在前往左走，一会儿右肩在前向右行。身上穿的有棉袄棉裤，脚下有棉鞋，两只手横插在袖筒里，因此，身上多数部位并没有觉得太冷。然而，脸和脖子却暴露在外，暴露在刺骨的西南风里，躲没处躲藏无处藏的，你总不能把脑袋包起来行路吧。俺们全都把帽子耳扇放下来了，俺还在下巴底下打了结，让麻绒耳扇护住更多的地方，可还是冻得受不了。三人中最狼狈的是洋钉，帽子小，脸又大，更受罪。

这头一天俺们只走了五十来里，每个人的心里都憋着一股劲，明天一定要加把劲，把头一天的数给补回来，西南风已经刮了一天了，明天总该停了吧？谁知道第二天一出门，西南风不但没停，反而更大了。俺们顶着风，走哇走哇，哎哟，洋钉又出事了。这一次，不光是脖子和脸风被刮的受不了，洋钉的脚也出了问题，竟然磨出了几个大血泡。怎么办？俺取出了新买的那双懒汉鞋，让洋钉换上试试。洋钉换上单鞋，感觉舒服不少。这一天，俺们前进的路程，仍然是五十华里。

天明了上路，仍然是西南风迎面劲吹。这第三天是我们几个最狼狈的一天，我们仅仅走了一个上午，行程是可怜兮兮的二十五华里。中午在接待站吃完饭，洋钉斩钉截铁地说：今天不走了，休息一下午，看明天的，我就不信西南风会刮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