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白俄罗斯与乌克兰游记 (1/5) -- 顾剑

白俄罗斯与乌克兰游记

顾剑

2。乌克兰首都基辅

乌克兰前些年曾经相当亲西方，甚至想加入北约，遭到俄罗斯强烈反对。双方在天然气供应问题上也闹得很不愉快。今年乌克兰政府向东转，靠近俄罗斯，结果引起国内轩然大波。其实即便这个亚努科维奇总统，本身也不是那么反西方，他都准备和欧盟签署联盟协议和海关协定了，后来变卦，这才引起国内示威。总的来说，不管乌克兰是加入欧盟，还是转向俄罗斯，它毕竟要比俄罗斯和白俄罗斯要更靠近西方。

而乌克兰，对于我这样的旅游者来说，感觉上也更像西欧的城市，基础设施方便，首都基辅大街上到处有英文标牌，餐馆绝大多数有英文菜单，这一点，俄罗斯和白俄罗斯做不到。乌克兰对美国和西欧大多数国家护照实行免签。所以从美国去乌克兰旅游，比去俄罗斯和白俄罗斯都方便。

而乌克兰也的确有太多东西可看----数量之多，听我数来，可能都超乎你的想象。

而我也的确希望，曾计划去俄罗斯却怕签证手续繁琐的朋友，看过这篇游记，可能有些人会转而决定去乌克兰----的确值得，单纯从旅游的角度来说，乌克兰能提供的值得一去的景点数量，还超越俄罗斯，冠于前苏联15个加盟共和国。

乌克兰首都基辅，离白俄罗斯边界很近，大约200-300公里吧，所以从基辅到黑海沿岸的南部度假城市敖德萨和克里米亚半岛，就很远，火车总要一夜或者更长。我更推荐飞机，乌克兰国内机票不贵。基辅机场现在通廉航，Wizz从匈牙利飞，Ryanair从斯洛伐克首都布拉迪斯拉发飞（那里离开维也纳只有50公里），欧洲其他城市可以用廉航中转，所以飞基辅的国际航班票价可以很低。基辅机场有tourist information，可以问讯和索取免费地图，也有从机场直达火车站的Atass Bus，每20分钟一趟车，车程在1小时以内。从火车站就有地铁，可以到达城里任何地方。基辅地铁跟莫斯科，明斯克的差不多，都是前苏联的范儿：很深，很频繁，运量大，很便宜，哪里都能到。它比莫斯科和明斯克更好的一点，是里面都有英文标识，容易认路。

基辅不象明斯克在战争中毁灭得那么彻底，仍然留下很多古迹。基本上，景点分为两大片：一是第聂伯河边Dniper的Lavra古修道院区和伟大卫国战争纪念馆；二是市中心从独立广场--金门--索非亚，安德鲁，迈克尔三大教堂这一条线。时间预算至少2天，宽裕一些的话3天。

这是第聂伯河畔的Lavra区全景，漂亮吧？这还是阴天拍出来的呢

Lavra不是一座两座修道院，而是第聂伯Dnieper河畔丘陵起伏的地形中，两到三座山头的一片27公顷教堂/修道院区，分上下Lavra，徒步参观的话，起码是大半天时间，加上比邻的伟大卫国战争纪念馆，正好一天时间。幸好这里离开城市中心不远，附近有地铁站。www.lavra.kiev.ua

今天依山面河，一簇簇密集的金顶洋葱头富丽堂皇，当年全是修道士们在山壁中开凿出来苦修的岩洞教堂。这些修道士吃住祈祷睡觉，全在这些岩洞和坑道里，如果有条件，就在岩洞上面盖座地上教堂。修道士死后呢，尸身也保存在山壁的坑道中，因为基辅的气候寒冷而干燥，尸体不需要经过制作木乃伊那样掏空内脏再涂防腐剂的过程，就能够自然保存，今天如果你好奇，从教堂入口走下这些岩洞的话，你在这些迷宫样的坑道墙壁上，能看到不少古代修道士的遗体----当然，都是装在棺材里，镶嵌在坑道墙壁里的，僧袍穿戴完整，你看不到骷髅，没有什么吓人之处。这些尸体，对于乌克兰东正教徒来说都是圣物，所以很多游客都是当地的朝圣者。

在教堂下的坑道里，不仅有这些风干的木乃伊，隔一段就有小小的地下岩洞教堂。整个体系，只有土耳其卡帕多西亚地区的地下城市可以与之相比。

地下的这部分，我纯粹抱着好奇心理去探奇，倒未必喜欢那种幽闭神秘的气氛。地上的教堂真正漂亮。这是从卖票的上Lavra（下Lavra区域免费参观）区域一进大门，看到的大钟楼，97米高

Lavra最早由1050年代的东正教修道士开凿山壁岩洞教堂，当时是基辅罗斯大公国刚开始接受基督教的年代，而基辅罗斯大公国，是后来莫斯科公国跟俄罗斯帝国的正统前身。1240年前后哲别速不台跟拔都两次蒙古大军西征，摧毁了初具规模的Lavra教堂区，蒙古人撤离之后重建，后来几经毁建（主要是火灾），今天Lavra的地上部分，大多数建造于18世纪，正是欧洲巴罗克风格盛行的时代，所以今天所有的教堂无论内外装饰，都繁复而宏伟。

进门正面尽头的Dormition Cathedral大教堂，7座熠熠发光的金顶洋葱头。

其实，刚才一进门口的圣三一教堂也很漂亮，不在外观，而在于内部从顶至底的壁画跟镀金圣坛。圣三一教堂在门口，一进门左手。继续往左手看，下一座圣尼古拉教堂，洋葱头圆顶呈深蓝色，上面画着很多金星，模拟夜空。这是圣尼古拉教堂里面，我那天大概碰上一个特展，是许多儿童玩偶，制作非常精美

从钟塔或者正面尽头的大教堂往左拐，用于纪念开始开凿Lavra的两位圣者修道士圣安东尼和圣费奥多西亚St. Antoniy and St. Feodosiy的Refectory教堂，有座比主教堂更漂亮堂皇的金圆顶

Refectory教堂内部空间有点像伊斯坦布尔的圣索非亚大教堂内部。而且它由两部分连接起来，附属的空间也颇为可观。

从上Lavra到下Lavra有高度落差，基本上是从一个高的山头穿过谷地，到另一个较矮的山头，有步行道连接，不过乌克兰天气寒冷经常下雪，为了方便行人，还有贴着山壁修建的木质廊桥栈道，走走这些廊桥栈道，右手是石壁，左手是起伏的山坡和德聂伯河，前后都有华丽的教堂金顶，风景亮丽，而且脚下还干燥。

下Lavra规模较小，没有上Lavra那么富丽堂皇，它必须去，因为其中两座教堂内部，有古代地下岩洞教堂，和坑道系统的入口。这些坑道和岩洞是当地朝圣者必来的地方，所以下Lavra不收门票，进坑道也不收票。坑道内部通风还不错，照明基本可以，大多数当地人自己带个蜡烛或者手电。你如果带着头灯最好，没有也没关系，我自己就没带任何照明工具下去了，坑道有些部分很暗，你总是可以借助其他人手中的蜡烛照明，而且整个坑道系统，地都修得特别平，全是坡道没有阶梯，所以摸黑也不会摔跤。唯一的问题是人多拥挤，尤其在坑道每隔一段就有一个灯火通明的地下岩洞教堂。当地朝圣者太多，而地下迷宫般的坑道和岩洞教堂空间有限，人一挤就太耽误时间了。所以我觉得，去Lavra区最好别选在周末，而且要早上早去，或者下午3点之后，另外注意男生不能穿T恤短裤，女生裙子必须过膝盖，长裤也可以，但是在欧洲的传统观念当中，女性着长裙才是正统的，穿长裤似乎不那么正式。今天的欧洲，已经没有人会因为女生穿长裤而不让你进教堂了。游客穿裤子无论如何比裙子方便。

从下Lavra出来走不多远就是伟大卫国战争纪念馆，很方便合在一起参观。纪念馆建在高坡俯瞰第聂伯河，馆顶上有这么一座巨型祖国母亲雕像

它叫Rodina Mat，内部有电梯直达塑像头部里面的瞭望台。这座卫国战争纪念馆外面有很大的武器广场，展览重型兵器，旁边还有一座较小的博物馆，是新的，用很多实物和照片，来纪念阿富汗战争中死去的乌克兰战士。而主馆里的陈列，主要介绍乌克兰在战争中的历程，包括开战初期的失败，德军占领时期的掠夺和屠杀，乌克兰解放。乌克兰这个地方，在苏德战争中仗打得太激烈了，除了莫斯科和白俄罗斯战役，几乎整个在苏联国土内作战的过程，东线的南翼都是决定性的主战场。德军一开场，就打了个号称世界历史上最大规模合围战役，基辅战役全歼苏军西南方面军，“光俘虏就抓了66万5千人”（也有人说这个数字有夸大，历史上最大的合围战役是莫斯科战役前期德军的维亚济马合围战，也抓了苏军60多万俘虏）。后来，苏军大反攻的阶段，科尔松合围战，强渡第聂伯河，也都是著名的硬仗。在这个博物馆里有不少瓦图京大将的遗物。他是解放乌克兰的主力，乌克兰第一方面军司令，也牺牲在乌克兰。（不过杀死瓦图京的，不是德国人，却是乌克兰的反苏游击队）。

还有这幅照片，在“德军占领期间的暴行”展厅

尽管当时光线太暗，我拍得模糊，还是把它贴上来给大家看，因为实在很特殊，我敢说，本文的读者没有一个见到过实物的，即便你去过那座博物馆也会错过：你听说过纳粹死亡营里，德国人用被屠杀的人皮做手套，做灯罩的事情吧？那是书上写的，谁见过实物？

这，就是一副人皮手套！

Lavra是基辅最著名的一片景区，另一片以独立广场为中心，这是“金门”，当年基辅罗斯大公国弗拉迪米尔大公建造了基辅城墙防御工事，那是在公元1千年前后，这个历史时期，大约是波兰和匈牙利皈依基督教，中国则在北宋真宗年间。后来蒙古西征，整个基辅城防系统被夷平，现在这个“金门”，不是中世纪基辅城墙留下来的，而是1982年重建。它就在我所住旅馆的窗户对面。

这就要交待一下俄罗斯早期基辅大公国的简单历史背景了。话说民族大迁徙波澜壮阔的全球乱局渐渐平息下来以后，在西方，日耳曼人灭亡了西罗马帝国，到9世纪查理曼大帝的神圣罗马帝国，算是让西欧有个初步的秩序。在东方，魏晋南北朝的“五胡乱华”，可以视为北方游牧民族灭亡了由秦汉组成的“中华第一帝国”，到8世纪大唐开启一代盛世，东方也算稳定了。欧亚大陆中间的中亚，蒙古草原直到中东这一大片，唱主角的是突厥各部，突厥最早生活在阿尔泰山（大概是新疆西北部禾木，喀纳斯那边吧，好地方啊），替蒙古系的柔然帝国（欧洲史称为阿瓦尔人）打铁的奴隶部落，后来突然强盛，灭掉了柔然帝国，统一漠北，后来被唐朝打垮了，向西席卷中亚，不但让整个中亚突厥化，还掌握了已经衰落的阿拉伯帝国的实权（阿巴斯朝的哈里发还是阿拉伯人，可是朝廷里文用波斯人，武将是突厥人），中亚中东史上的什么喀喇汗朝，塞尔柱朝，那都是突厥的。

以上大致是公元8-11世纪的全球大背景。在这个大背景下，今天的乌克兰，白俄罗斯，俄罗斯的欧洲部分这一大片土地，经过民族大迁移以后，留下来定居的，基本都是斯拉夫民族各部落，也开始出现了一个强大统一的国家，就是基辅罗斯国。所谓“罗斯人”，其实最早不是指斯拉夫人，而是北欧海盗南下，形成统治斯拉夫群众的上层少数民族统治群体，叫“罗斯人”，后来才用来指代斯拉夫人的。这片地方，北起波罗的海，南到黑海，正好在北欧到东罗马拜占庭帝国的商路上，900年前后，诺夫哥罗德城的罗斯大公奥列格Oleg开始向外扩张，后来迁都到基辅，这就是留里克王朝（Ruric）的基辅罗斯大公国。别看它叫做大公国，其实绝对够得上称呼“留里克帝国”的级别，它从波罗的海到黑海，最强盛的时候东接突厥游牧部落，西到维斯杜拉河波兰立陶宛那边，这么大一片疆域全被它统一了。基辅罗斯大公国最强的时候，是公元1000年之前，到1050年前后这七十来年，包括弗拉迪米尔大公，雅罗斯拉夫尔大公。其中弗拉迪米尔大公在1000年前后皈依基督教，稍晚于波兰和匈牙利。（那时候还不分罗马天主教和东正教呢，都是基督教，东西教会分裂那是1054年的事情）。基辅罗斯大公国享国近四百年，被蒙古西征所灭。

所以今天在基辅，很多古迹都和弗拉迪米尔，雅罗斯拉夫尔两个最强盛时期的大公有关系。

独立广场叫Maydan，乌克兰的中央广场，中心是胜利女神纪念碑，它两侧的道路都非常宽阔，到周末就会截断成为步行街，夜间经常会有免费的露天音乐会。

独立广场附近基辅最古老的教堂，圣索非亚，最初由雅罗斯拉夫尔大公为庆祝基辅罗斯国战胜游牧民族佩切内格人Pecheneg，建立于1037年，相当于我们的北宋年间。后来迭经重建，不过今天在教堂里能看见的壁画，还大多数都是1037年初建的样子。

这座教堂在基辅罗斯国时期是王家教堂，和大公的宫殿相毗邻，当时大公家族的加冕，婚礼，葬礼各种仪式都在这里举行，今天在教堂的一层左侧，有雅罗斯拉夫尔大公的墓穴。在索非亚教堂门口广场上，这座哥萨克骑兵雕塑，是17世纪乌克兰哥萨克人起义，反对波兰-立陶宛国王的叛乱首领博格丹·科缅尼茨基 Bohdan Khmelnytsky。如果看过波兰作家显克微支的小说《火与剑》，或者改编的电影，应该对这位哥萨克领袖并不陌生。（我还给波兰电影《火与剑》的盗版翻译过中文字幕呢）。

与圣索非亚教堂遥遥相对，我觉得基辅城最漂亮的圣迈克尔教堂，蓝墙金顶，始建于1127年，30年代被苏联政府拆毁，现在看到的教堂重建于21世纪

这座圣迈克尔教堂门口，有30年代乌克兰大饥荒纪念碑，

1933年，在德国，希特勒上台，而在苏联，斯大林的集体农庄政策，剥夺乌克兰农民，当时那两年乌克兰本来就有天灾，苏联政府严令农民必须按照正常年份交售公粮，很多农户即便不留口粮，也交不上公粮，而农户隐藏口粮过冬的话，那就是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阶级敌人，立即处决。所以当时的乌克兰农村，交公粮会被饿死，留口粮会被处决。那两年之间，乌克兰的饥荒饿死和处决了数百万人，和我们的60年代初大饥荒一样，具体的非自然死亡人口很难确切估计：各种资料里估计的饿死人数，从2百40万到7百50万都有，如果加上5，6百万出生率降低或者流产死亡的婴儿，乌克兰人口的非正常减员，甚至多于二次大战的战争和纳粹屠杀。

今天的乌克兰人时刻不忘这段惨痛的历史，它甚至有一个专有名词，Holodomor，意思是“饥饿种族清洗”，基辅城的这座Holodomor纪念碑很著名，就是为了纪念那场大饥荒中死难的乌克兰农民。

咱们中国60年代初所谓“三年自然灾害”，其实是50年代末大跃进的人祸，至今没有确切的统计数字饿死了多少人。什么时候中国会象乌克兰那样，建立一个60年代初饥荒纪念碑呢？

圣迈克尔教堂背后有个轨道车，顺陡坡下到第聂伯河畔的公园。而迈克尔教堂左边（如果出教堂的话是右手），有条小路，从乌克兰外交部门口经过，通向第聂伯河边的第三座漂亮的教堂，1754年的东正教巴罗克风格安德烈教堂

这座蓝色教堂纪念基辅的第一位神甫圣安德烈，它的建筑师是意大利人Rastreli，他同时也是彼得堡冬宫的设计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