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萨苏兄请进,能不能弄到这本书 -- 明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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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十章 战争结束后的春兵团》

第十章 战争结束后的春兵团

1945年7月,春兵团(译注: 独立混成第八旅团的代号)向密云地区(旅团司令部所在地)调动,我们三十一大队(译注: 一直称为春一大队的)则徒步行军前往大队队部所在地――石匣镇。途中,我们在北京南郊的长辛店逗留了数日,这里离抗日战争爆发地卢沟桥不远。抗战爆发纪念日的七?七那天早上,大队紧急集合进行全员演习,我们就有机会光顾了卢沟桥和一文字山(译注: “一文字山”在我方称为大枣山。据说卢沟桥事变前、日军在此演习的大队长一木清直见到小山由一连串的沙丘组成、类似汉字的"一"字,故名命名为一文字山)。而此后过了一个月就迎来了战争的结束、实在是我等这般凡夫俗子所无法预料的世情变幻了。

我们来到石匣镇之后、首先被赋予明确的任务的是一中队,他们被派到密云与古北口之间担任铁路警卫任务。于是,一中队把队部设在小营车站、铁路沿线重要地点的炮楼里分别配置几名士兵。二、三、四中队则以游击部队的形式部署在石匣镇待命。然而这样的分工,没想到却成为了日后命运天差地别的根源!

我们这些通讯部队、被派去配属给驻扎在小营的一中队,我和手下三个人一起去小营、按照命令开设无线电通讯站。

投降了。有人听到了天皇的“玉音广播”(译注: 日方对昭和天皇广播《投降诏书》的称呼),很快这消息就在大家中间传遍了。但我们正式被通知此事、还是在两三天后的事情了,我们得到的命令是――“帝国政府已于8月15日,与美、英、苏、重庆正式停战。据此、下辖各部队应停止一切战斗行动。但出于自卫的理由、实在无法避免的情况下所发生的战斗行为不在上述限定之内”(原注:大意如此)。

头头马上就把这一指令向全军作了训示、士兵们当场就晕了头,脑中乱成一锅粥般陷入混乱,那情景实在是一言难尽。注定了就是这种让我们无能为力的结局,大家有的忧心忡忡、有的两三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也有几个乐天派若无其事地说“都已经这样了,我们还能怎么着呢?既然只有接受这样的结局,我们这样想不开也没用呀......”觉得他们这么说也挺有道理的。

就在这当儿、苏蒙联军开始进攻古北口,被称为“古北口事件”的事情发生了。那好像是8月22日吧、事件是由春兵团收到的一封电报(紧急电报)开始的。那电报说,“约三千名苏蒙联军,正从承德出发、向古北口方向南下中。命令春兵团据守长城一线、阻止其前进。”

春兵团的旅团司令部遂命令春一大队(欠一中队)、春二大队、春五大队等各部前往古北口、据长城一线布阵。此后,两军对峙。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根据原旅团长竹内的手记、双方达成了这样的协议――春一大队的一部分同意被解除武装、其他部队则从长城一线退却。免与被解除武装的其他各大队遂沿京古线南下、回到石匣镇集结。最惨的是那些被解除武装的春一大队部队(也夹杂有一些其他大队的人),这之后他们被当作战俘押送到外蒙古的乌兰巴托、在严寒和缺衣少食中被克以严酷的劳动改造......

占领了古北口的苏蒙联军继而得陇望蜀,又企图南下北京、为此派来了谈判代表,要求我们向其投降、解除武装、并放他们通过。自然,我们双方的主张这次无法找到接点,双方在石匣镇的谈判(城门有两重、双方就在两重城门之间的空地进行谈判)持续了一周时间左右,那真是令人喘不过来气的一段时间。

此后春兵团、乃至方面军都对这里的事态严重忧虑,遂源源不断地派增援部队前来石匣镇,连第三坦克师团下属的坦克也派来了不少。

面对日方这样的强硬姿态,对方态度显然是软化了下来,双方终于达成了协议、以避免武装冲突(原注: 我个人觉得、双方之所以能签约,还是和9月2日密苏里号战舰上签订的投降仪式有关,那次仪式后、战胜国接受日本投降的受降区域被划分好了)。

经过了这次签约,古北口事件就算就此了结了,这一地区终于恢复了平静。

在一片混乱之中,不知不觉秋意渐浓,我们则迎来了一段在平时简直无法想像的安稳日子。

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我想大概是因为中国政府军和中共军队出于对立状态、政府军的警卫替换部队没有来之前、如果早早地解除日军的武装并将日军关押起来的话,这一地区就会被中共军队趁虚而入蚕食掉了,故而让我们保持武装、继续维持这一地区的治安。我们在驻扎的小营庄村子里面贴上了这样的告示――“我们已经投降了。但是,我们奉蒋主席的命令,在国军到来之前继续维持本地区的治安。对于那些趁乱试图进行不轨行动者,我们会采取断然措施的。――日军司令官”(原注: 大意如此)

日本投降后一直到我们回国前为止,一直允许我们携带武器,想想这实在是天大的恩典。旅团此时对所有官兵的指导方针就是教育大家要“忍耐、服从”。也就是说,要从前不久还是战胜者、占领军的威风、对中国方面居高临下的骄傲态度、一转而变为对他们卑躬屈膝的立场上去了。这种态度的转变,可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也就是说,不管是被揍、被踹、再难忍受的也必须承受。而另一方面,由于宣传中一直使用所谓的“日本军常胜不败、将敌人消灭干净!”口号,如今则需要给这种煽动起来的军心刹刹车了。这种一百八十度的大转折,可实在是件难差事。我们人心惶惶,无法掩饰内心的困惑,只能每天去试着适应。搞搞驻扎地区的棒球对抗赛、在兵营旁边的潮河垂钓、再不然就是和中国的居民交流交流.......这样打发着日子。

10月27日,我们举办了一个中日友好运动会,宣传告示贴得到处都是,附近的老百姓从大人到孩子都玩得很快乐,我们还和女孩子们肩并肩地玩“两人三足赛跑”游戏,那有趣的场面自然可想而知。然而这种美梦很快就被吹散了,共产党军队的进攻开始了。

十月底开始,共产党军队的攻势开始旺盛了起来,他们在石匣镇附近的大屯高地、庙高地附近、与驻守当地的春二大队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我方也付出了死伤多人的代价。小营庄此前也被敌军打来的迫击炮弹打中过,不过大规模的攻势还是在11月3日发起的。那天是明治节,晚餐预备的非常丰盛,甚至还有酒类供应。我们无线电班除了自己的成员以外,还有不少别的班过来的客人造访。正准备开始我们那丰盛的宴会的节骨眼上,从村外很近的距离传来了捷克式轻机枪的猛烈射击声。一场激战就此拉开战幕,小营村的守备队靠着英勇战斗,好不容易将来犯之敌击退。以此为镜鉴,旅团的方针也摆在那里,于是我们守备队遂决定实施扫荡作战了。

“由残兵败将发动扫荡作战”.......听起来就不可思议居然实实在在地发生了。这个呢,据说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重新编成了扫荡部队,士兵们都有差不多三个月没有武装起来了,马儿嘶鸣、机枪与其它枪械也在朝阳映照下乌光闪闪,真是好久好久没看到弟兄们这般英姿飒爽了.....

所幸的是,我们扫荡作战出动了两次,也没碰上一个敌人。这之后,反正共产党军队的攻势平息了下去,大概是日军表示了断然的态度的影响吧,反正这样的结果挺好。

转眼秋去冬来,华北大陆很快就寒冷了起来。

12月初,我们终于盼来了“命令你部前往北京集合、与中国政府军进行交接”的命令。

我们和中国政府军(原注: 说是政府军,实际还是到抗战结束为止始终是我们友军的那些伪军改编的......)进行了交接、并奉命解除了武装,开始准备撤退回国了。

我们曾经想象那个解除武装的场面一定会是很丢人的仪式,实际上只是把武器集中在一起、让一辆卡车运走,一言以归纳之就是“上交武器”罢了。我对此很有兴趣地琢磨了一阵,估计是我方始终恭恭顺顺、态度良好;对方呢也有对方的考虑,也许是觉得“不必要地对日军进行刺激的话,闹出事情来就麻烦了”吧。

我们从小营车站坐运兵列车沿京古线南下、走了三四天终于来到北京,住进了集中营(原注: 战俘收容所)。顺畅的话原本两三个小时就能开到目的地的火车,这次路上时不时就停上一整天,结果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开到。住在北京的集中营里面,伙食只是凑合而已,不过没有罚我们进行劳役就不错了,也没吃到什么苦头。

在这里,我们被要求制作复员名单(原注: 也就是乘船回国名单)。对方要我们编成一千人单位的集团。各地的部队相继前来集合、收容,各个部队都有人被指定进行善后处理,负责将士兵编成归国集团、以及其它工作。

我们等了十天左右,终于从北京的集中营出发、踏上了归国复员之路。出发前夕,有一位中国方面的大人物走到台上,面对整整一列火车的士兵集团致送别辞,通过翻译,他的讲话大致是这个意思: “弟兄们,长期以来你们也辛苦了。你们此去归国,就不要再为军阀卖命了。希望和平也降临你们每个人的家庭。最后祝大家在回程路上一路顺风。” 我感受到了中国人那伟大、宽容的国民性格,感动得不由地热泪盈眶。

那之后我们被敞篷货车运送到天津,在天津我们住进了“三角兵营”(原注: 就是地面上搭起屋顶、构成三角型的部队住房),在那里渡过了三天时间。19日,我们从天津出发,到达塘沽。经过检查携带的行李,终于坐上了复员船LST。所谓LST,就是能容纳坦克的登陆艇。船体里面没有什么支柱,只有广阔的空间,把千人集团都堆放在那里送回去。我们就在船里渡过了12月19日,轮船于12月20日起航出港。当轮船开动的时候,我急忙冲到了甲板。我要向生活了四年的中国大地告别!

港口里到处是红褐色的污浊、岸边的山上也没有绿色,在视野里能够看到的只有仓库群与造船厂中的起重机。这景色的确有些煞风景,但这毕竟是我四年里朝夕面对的中国,此刻感慨万千。我心中默默地念着,“别了,中国。我还会回来看你的....” 我在甲板上一直伫立,直到港口从地平线上渐渐地消逝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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