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空战轶事 -- 晨枫

莱特兄弟发明飞机后不久，世界上就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100年后，空中战场从最初的侦察、骚扰变为主要的战役方向，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利比亚战争在很大程度上都在空中战场上决定了战争的走向。在未来战争中，空中战场的重要性将继续增加。但在刀光剑影的空中战场上，也不乏奇闻轶事。

1943年3月，惨烈的瓜岛战役刚刚结束，但盟军在缅甸依然处于劣势，空中攻击成为盟军继续打击缅甸日军的重要手段。欧文巴盖特少尉是B-24轰炸机的副驾驶员。这一天，他的B-24在执行任务时，被一架日本的“零”式战斗机打了下来，巴盖特和其他4名机组人员跳伞逃生。但是日本飞行员并不满意，围绕着孤立无助地悬吊在降落伞下的美国飞行员盘旋，用机枪扫射。两名机组人员在空中被击中丧生。巴盖特愤怒极了，也为了自卫，拔出11.9毫米的M1911柯尔特手枪，朝身边飞过的一架“零”式战斗机抬手就是一枪。作为飞行员，巴盖特并没有期望这样的绝望举动有什么效果，但他惊奇地看到，“零”式战斗机像泄了气一样，无力地拉起，进入失速，然后脑袋一歪，竟然一头栽向地面，成为一团浓黑的油烟。巴盖特逃过了天上的日军，但没有逃过地上的日军，最后还是被关进了战俘营。在那里，有人告诉他，他的那一枪正好击中了“零”式飞行员的脑袋，飞行员当场毙命。巴盖特为此吃尽苦头，但活到了胜利的那一天，笑到了最后。

1948年5月14日，以色列宣布建立，以色列独立战争立刻爆发。这实际上是此前犹太人和阿拉伯人之间冲突的延续，但随着英国托管的结束和英军撤出，阿拉伯国家正式宣战，新生的以色列奋起反击，并趁机夺取更多的土地。有意思的是，埃及空军接收了一批英军遗留的“喷火”式战斗机，撤退中的英国皇家也使用“喷火”式战斗机，而新生的以色列空军也通过灰色渠道获得了一批“喷火”式战斗机。在混乱中，埃及“喷火”式战斗机在5月22日攻击了拉玛特-大卫空军基地，在扫射中击毁了5架地面的“喷火”式，还有一架在紧急起飞中事故坠毁。但这实际上是正在最后撤退的英军的，被误认为是以军战斗机了。英军还在空袭中有4人丧生。慌忙起飞的皇家空军“喷火”式最终击落了2架埃及“喷火”式，另有一架被地面的轻机枪火力击落。这是少有的“喷火”式对“喷火”式的战例，但不是唯一的。1949年1月，两架皇家空军“喷火”式在空中遭遇两架以色列“喷火”式，并将其击落，但事后发现，这其实是另外两架皇家空军的“喷火”式。

但是格鲁曼试飞员托马斯埃特里奇被击落就难以启口了。格鲁曼F11F-1“虎”式战斗机是美国海军第一种超音速战斗机。1956年9月21日，埃特里奇驾驶一架F11F-1，在俯冲中打了两个长点射。这是航炮测试的一部分。20毫米的炮弹初速高，但是弹丸存速不好，很快在空气中减速，弹道开始下垂。但埃特里奇的超音速俯冲却在加速，最终超过了自己发射的弹丸，座舱盖、机体和发动机相继中弹，悲催地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被自己的炮弹击落的战斗机。埃特里奇在纽约州卡尔维顿的森林里迫降成功，在林中犁出一条100多米长的深沟，自己断了一条腿，但活了下来。从此以后，美国空军和海军规定，在超音速飞行中开炮后必须转弯，避开自己的炮弹。

17年后，另一个格鲁曼试飞员彼得帕维斯重演了埃特里奇的现代版本，被自己发射的“麻雀”空空导弹打中。1973年6月20日，帕维斯和后座雷达操作员唐克驾驶着美国海军最新的F-14战斗机，在太平洋导弹试验场测试“麻雀”中程空空导弹的发射分离功能，导弹应该在投放后与飞机安全分离，然后点火。这一天测试的是双发之间中线“隧道”的后部挂点，先前导弹投放发射试验都很顺利，但是跨音速时机体表面的气流流场不稳定，导弹分离不可靠，可能出现不可预测的翻滚。更糟糕的是，试验是用过时的老型号“麻雀”，重量比设计基准型号要轻一点，所以工程人员把弹射分离装置的力量设置得小一点，避免损坏导弹，但这样增加了导弹不能有效分离的危险。果然，帕维斯在发射后，导弹没有与机体分离，反而在翻滚中点火，向上飞行时击穿了机体油箱。飞机很快失控，幸好两人跳伞成功。

两代格鲁曼试飞员都是在测试前沿技术的时候出了问题，但1968年1月12日，在老挝北方的高山上，发生了时光倒错。这是一次直升机对双翼机的奇怪空战。美国中央情报局在亲美的老挝北方苗族游击队控制的高山上，建立了一座雷达站，用于指引美国空军对越南北方的轰炸。雷达站距离河内只有230公里，很是有效，越南方面对这个雷达站恨之入骨。这一天，4架北越的安-2双翼机前来攻击，两架在盘旋扫射，另外两架在空中观察。安-2的木质结构具有一定的隐身能力，便于隐蔽接近，避免惊动美国雷达站，招来美国战斗机的拦截。恰好这时中央情报局的一架UH-1直升机正在向雷达站运送弹药，飞行员泰德莫尔看到了山头上双翼机在慢腾腾地盘旋，机上人员在抱着机枪射击，用手向下丢炸弹，好像黑白老电影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场面。直升机的速度不快，但安-2的速度更慢。莫尔马上爬高接近，机舱里的格兰威廉则操起AK47猛扫，接连击落两架安-2，另外两架在空中观察的安-2无心恋战，逃之夭夭。几小时后，雷达站里的中央情报局人员组成的一个地面小队找到了飞机残骸，机上布满了AK47的子弹洞。但两个月后，越军出动特种部队，从地面袭击雷达站，打死了雷达站的全部美军人员，这是美国空军在整个越南战争期间在地面伤亡最大的战斗。

1987年9月22日，美国“萨拉托加”号航母战斗群正在地中海上演习，美国空军演练海上侦察，美国海军演练舰队防空。最新的F-14战斗机刚刚加入舰队，担任防空主角的是蒂姆多尔西上尉和后座系统操作员埃德蒙德霍兰德少校的F-14。尽管是演习，这里离利比亚只有咫尺之遥，F-14上还是携带了实弹。美国空军麦克罗斯上尉和后座系统操作员兰迪斯普洛斯中尉的RF-4侦察机从意大利阿维亚诺空军基地起飞，在空中加油后，准备演练海上侦察，但发现机载电子侦察设备故障，请求改用备用方案，低空突防照相。罗斯的请求上报后转到美国海军，得到批准。多尔西的技术不错，远远咬住了罗斯，但罗斯还茫然不知。可是“萨拉托加”号上没有转告多尔西，多尔西只看到罗斯的RF-4突然左转俯冲，直奔“萨拉托加”号而来，好像要发动攻击一样。多尔西请求指示，航母上的命令是“代号红色，自由射击”。在战时，这意味着实弹射击。但在演习中，这意味着模拟实弹射击，但不是真的发射导弹。可是多尔西把命令当真了，在机内对讲系统里问后座的霍兰德：“天哪，他们真的要我开火？”这是演习，霍兰德想当然地认为多尔西指的是模拟射击，根本没有想到多尔西会真的发射实弹，马上回答到：“当然是真的，你赶快开火吧。”多尔西真的按下了导弹发射按钮。第一枚导弹故障，没有打出去，多尔西马上切换到第二枚导弹，这一次成功地发射了出去，导弹准确地击中了1200米外无武装的RF-4。看到翼下导弹发射的尾焰和前面击中后的一团爆炸，霍兰德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好：“怎么回事？你刚才干什么了？”，当然，一切都晚了。罗斯和斯普洛斯跳伞成功，但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是被尾巴上的F-14打下来的，还以为是空中意外相撞。“萨拉托加”号上的直升机很快就把两名空军飞行员捞了上来，从舰长到水兵对两人极尽诌媚，好吃好喝好招待，甚至命令航母上的裁缝加急量身定做两套海军军装作为礼物，这丑实在是丢大了。由于事情实在太离谱，舰长告诉罗斯是海军把他的飞机打了下来时，罗斯还不相信：“你是在开玩笑吧！”舰长只好尴尬地再次说明，他真希望是在开玩笑，但这是真情。罗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自嘲地哈哈大笑。事后调查中，多尔西辩解道：“我受到的训练一直强调，‘代号红色、自由射击’从不轻易使用，是不开玩笑的，这是真实任务。” 多尔西的父亲詹姆斯多尔西海军少将是“美国”号航母战斗群的司令，后来担任助理海军作战部长。老爹未必会干扰事故调查，但儿子应该怎么回答或许还是可以指点的，美国海军也只有打碎牙齿往肚里咽。多尔西的飞行资格保留，但从此再也不让他碰任何一架海军飞机的操纵杆，他改行当情报官。在新的岗位上，多尔西干得不错。25年后的2012年2月，美国海军提名他晋升海军少将，国防部长帕内塔在不知道他当年光荣史的情况下向美国国会提名，但国会没有忘记，拒绝批准。多尔西或许这辈子当不上海军将军了。

1991年1月17日，海湾战争打响了。作为入侵的第一波，美国空军布兰特布兰登上尉和后座系统操作员詹姆斯丹顿上尉的一架EF-111在执行电子压制任务，为入侵机群开道。若干伊拉克幻影F1战斗机前来拦截，其中一架正对着布兰登的EF-111来了。EF-111是无武装的，只有紧急召唤附近的F-15赶来救驾。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伊拉克幻影F1抢先发射了一枚空空导弹，幸好被布兰登紧急机动规避加抛射箔条后躲掉了。EF-111是从F-111发展而来的，这是麦克纳马拉时代空海军通用战斗机设想的不幸产物，美国海军最后“叛逃”了，利用F-111的基本技术重起炉灶研制了F-14战斗机，美国空军被套住，继续研制F-111。F-111作为战斗机很糟糕，但作为战斗轰炸机很优秀，其超低空自动地形跟踪系统曾经领先世界，在越南战争末期曾崭露头角。EF-111拆除了武器系统，大大加强了电子系统，但保留了地形跟踪能力，可以在60米超低空沿复杂地形贴地高速飞行。布兰登没有办法反击，只有猛压高度，祭出超低空贴地飞行的法宝。但幻影F1是战斗机，没有自动地形跟踪能力，只有靠飞行员的硬功夫手动控制跟上。这个伊拉克飞行员的功夫不够硬，没有跟上，反而成了喷气式拖拉机，直接撞到地上。尽管布兰登没有击落对手，但还是捡了一个空战战绩，为此获得杰出飞行十字勋章。

两次伊拉克战争中还有一些奇特的空战战例，其中一个是有名的制导炸弹击落直升机的战例。1991年2月7日，入侵伊拉克的美军特种部队受到伊拉克直升机的围攻，呼叫空中支援，蒂姆贝内特上尉和后座系统操作员丹巴基上尉的F-15E赶到，对地面上的一架伊拉克直升机投放了一枚激光制导炸弹。但炸弹还在空中的时候，伊拉克直升机见势不好，紧急起飞，试图从低空逃走。巴基紧紧锁定目标，伊拉克直升机在200多米的空中被炸弹直接击中旋翼，被炸成碎片，地面的美军特种部队目击了这一奇特的空战战绩。有意思的是,18年后，同一架F-15E（当然由不同的机组操纵）在阿富汗执行任务，正好一架美军MQ-9无人机发生故障，地面站无法控制，眼看就要飞出阿富汗国境。F-15E接到命令，用“响尾蛇”导弹抢先击落了失控的无人机，避免了一次国际事件。

F-15经常被称为“从未在任何空战中被击落”，但事实上是被击落过的。1995年11月22日，日本航空自卫队的两架F-15在空战演练，其中一架意外发射了一枚“响尾蛇”空空导弹，把长机击落。7个月后，美国海军与日本海上自卫队在太平洋上合练舰队防空，美国海军的一架A-6攻击机拖带一个拖靶，但日本海上自卫队的“夕雾”号护卫舰的高炮没有击落拖靶，反而把拖带的A-6击落了。“夕雾”号马上派直升机把A-6的两名飞行员捞了上来，自然也是好吃好喝好招待。事后日本正式道歉，《纽约时报》则指出一个有点尴尬的事实：这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第一架被日本军舰击落的美国飞机，而且就在珍珠港附近。日本左翼舆论也反应激烈。不过美国国防部倒是大度：“日本和平主义者对这一不幸事件倒是起劲，他们对珍珠港比我们记得还要牢。”

1991年的海湾战争后，美国为主的盟军对伊拉克南方和北方实行禁飞区，伊拉克战斗机则经常玩老鼠逗猫的游戏，高速突入禁飞区，在美国战斗机还没有来得及拦截的时候就逃之夭夭。另一方面，美国空军的MQ-1“捕食者”无人机是无武装的，而且速度、升限、机动性都有限，在禁飞区里巡逻遇到伊拉克战斗机时，躲得及赶紧逃，躲不及凶多吉少，这时老鼠反而掉头捉猫了。为了诱歼伊拉克战斗机，美国空军用“捕食者”在禁飞区徘徊，引蛇出洞。但平常无武装的“捕食者”这次挂载了“毒刺”空空导弹，这是肩射防空导弹改装的直升机空空导弹，速度、射程和机动性都有限，但要是打伊拉克战斗机一个冷不防，还是有可能得手的。果然，2002年12月22日，一架伊拉克米格-25上钩了，试图追逐一架“捕食者”。但在地面控制下，“捕食者”没有掉头逃跑，而是等到伊拉克米格-25靠近了，突然发射了一枚“毒刺”。伊拉克米格-25虽然吃了一惊，但反应及时，躲开了这枚速度和机动性都只适合打武直的空空导弹。然后伊拉克米格-25反戈一击，用自己的空空导弹击落了这架胆大妄为的“捕食者”。这是历史上第一次有人战斗机与无人战斗机之间的空战，有人战斗机完胜。但要是包括进直升机的话，早在1999年春科索沃战争还在继续的时候，塞尔维亚米-8直升机就经常拦截美国的“捕食者”无人机。直升机的速度和升限与无人机容易匹配，塞尔维亚米-8经常和目标无人机近距离并排飞行，然后机舱门上的机枪就可以轻易地把无人机打下来。

但直升机最悲催的战败还是被地雷“击落”。2013年9月25日，阿富汗空军的一架MD-530D直升机在执行训练任务，阿富汗飞行学员在美国教官的指点下，成功地把直升机降落到阿富汗西部辛丹德空军基地附近的一个山顶，但不幸触发了一个威力巨大的土制炸弹，直升机被彻底摧毁，两名飞行员受重伤。赶来救援的美国直升机飞行员事后说，现场一片狼藉，在四处散落的机械和金属碎片中，夹杂着被炸碎的骨头和血肉。塔利班通常把土制炸弹埋设在公路边，所以也称路边炸弹。但这个炸弹埋设在山顶，明显是塔利班事先侦察好了，确认这个山头常用于直升机起飞降落训练，专门埋好炸弹炸直升机，守株待兔。这是历史上第一个有记载的直升机被地雷炸毁的事例。